夕阳漫天,橙红一片。
“竞速跑最后一组,预备——”
操场上,陆惟名穿着短装,鬓边的汗水还是成串的滑下来,额前的碎发湿透,一滴汗珠落在睫毛上,他只是狠狠闭了一下眼睛,也没有抬手去擦。
他伸展支地的那条腿肌肉绷紧,就在哨声响起的一瞬间,突然发力,然后整个人宛如离弦之箭般“蹭”的一下从起跑线窜了出去。
常教练望着这一组冲出去的队员,又看了眼手里的计时器,心说真是难得。
这个新队员,离开训练场一年,第一天恢复训练,状态就已经找回了七八成。而实际上,状态回炉是一方面,第一天跟队,400*10的热身、拉伸训练、上力量、竞速练习,这一套硬功磨下来,就算是天天训练的老队员也面露苦色,但是这小子却能咬着牙坚持到最后,硬是没显露出一丝疲态和不适,这股子劲头,才是真正难能可贵的。
是个硬茬。
常教练欣慰非常,心说,果然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
“全体集合!”
终于等来了这标志着今天训练结束的一声哨响,体特们个个长吁一口气,拖着已经打飘的腿快速成队。
塑胶跑道的另一侧已经摆放好了许多海绵垫,按照惯例,解散前最后一项任务就是队员们两两一组,进行训练后的肌肉放松。
“今天有新人第一天参训,老队员帮助放松的时候注意点轻重。”常教练随口嘱咐了一句,一挥手,就让这帮狼崽子们散了。
陆惟名原地站了几秒,毕竟是第一天训练,和肌肉记忆同时在被唤醒的,还有止不住的酸胀痛感,一套训练程序结束之后,他脑袋里嗡嗡作响,而就在这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徐鹏站在他身后,见他回头,露出个似是而非的笑来:“新人,咱俩一组?”
陆惟名眯了下眼睛,心说这是上午没打疼你啊。
“成啊。”
他俩走到一块海绵垫前停下,陆惟名问:“谁先来?”
徐鹏毫不客气地往垫子上一趴,说:“我先。”
陆惟名没意见,只是笑了一下,然后跪坐在他脚踝处,双手按上徐鹏的小腿,开始给他放松。
十几秒之后,徐鹏开始觉得这个走向似乎有些跑偏。
陆惟名手上力道把握的十分到位,放松的肌肉位置找的也很是精准,不过这都可以理解,毕竟之前也是体育生,但诡异的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似乎没有任何假公济私暗中下黑手的意思,始终控制着力度,认认真真一板一眼的给他做放松,手法甚至比老队员还要熟练。
可能是因为陆惟名过于正常的表现,徐鹏心里反而有点没底,过了一会儿,等陆惟名握拳撵到他肩背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哎,你这操作有点迷惑啊,哥们儿我有点看不明白了。”
“嗯?”陆惟名明知故问:“哪儿不明白了?”
徐鹏小声问:“那啥,臆想中的剧痛为什么还迟迟不出现?”
陆惟名手上一停:“臆想中?还他妈剧痛?”他一巴掌抽在徐鹏背上,冷声道:“你他妈小黄文看多了吧,就你这话,知道的是老子给你放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他妈的把你怎么着了!。”
徐鹏:“......”
确认过语气,是上午趴他背上的那个傻逼。
陆惟名一巴掌甩出去之后,自己心里倒是莫名痛快了不少,于是接着给徐鹏按肩颈,嘴上也没闲着,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呢,不过我这人对事向来分得清,而且——”他语调难得的正经起来:“而且就算是我再看不上谁,也不拿训练的事闹着玩。”
徐鹏回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啧,别瞎动,坐起来拉背。”
看样子陆惟名对于训练后的肌肉放松步骤和顺序记得不是一般的牢,徐鹏没接话,按他说的坐了起来,将双臂向上高举伸直,双手交叉固定好位置。
陆惟名站起身来,一条腿靠在他背上,膝盖作为支撑,双手扣住徐鹏的手腕,一点点的向后拉伸用力,逐渐加大力量。
做完拉背,徐鹏坐着好半天没动,过了片刻,忽然说了一句:“你这人,还挺讲究......交个朋友?”
陆惟名一听就乐了,露出一口白牙:“行啊,朋友。”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情绪犹如清澈海浪,来得快去得更快,上一秒还抡拳撸袖的要冲上去干架,下一秒就能勾肩搭背的握手言和。
陆惟名自带招人缘的热体质,再加上徐鹏这个体特班的“领头羊”搭桥,等这一天的训练结束时,他差不多已经能和这群体特们称兄道弟的苟成一国了。
等做完放松,这天的训练就全部结束了,陆惟名拽着自己训练服上衣的领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汗,随后又抬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这一身汗味,顿时拒绝了几个体特喊他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的邀约,自己拎着训练包跑到学校超市,买了一堆洗澡必须品,然后闹心地跑到学校浴池,冲了个澡。
这个时间来洗澡,和包场无异,陆惟名站在花洒下琢磨着,要不......今天晚上回家问问姥爷,他干脆住宿得了,上课训练都方便。
更重要的是,一中的住宿条件很好,学生公寓里有单独的卫生淋浴间,省着他每次训练结束后,还要可怜兮兮的占用吃晚饭的时间来公共浴池冲澡。
从浴池出来,路过食堂的时候,陆惟名下意识地往里面忘了一眼,偌大的食堂里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密集恐惧症患者能当场去世,他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最终还是拖着酸疼打晃的两条长腿,往教学楼走去了。
教室里只有十几个同学,大部分都去食堂了还没有回来,陆惟名没型没款的往座位上一摊,累得恨不得仰天长叹。
就在这饥累交迫的劲头上,忽然一股类烘焙蛋糕的香甜气息传来,陆惟名动了动鼻子,发现这股香味的源头就在自己旁边。
他蓦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沙鸥站在他旁边的过道上,看样子是要进到座位上去。
而他手里,正拿着一块烤的焦黄酥软的乳酪包。
时间有一瞬间的凝固,沙鸥低眸看着陆惟名,而后者——看着他手里的蛋糕。
“我又得飞过去?”
直到沙鸥开口提醒,陆惟名才从对乳酪包巨大的渴望中醒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睛,给他让出了空间。
坐到座位上,沙鸥从课桌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刚把乳酪包的包装袋撕开,蛋糕送进嘴里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
陆惟名飞快地转移目光。
“......”沙鸥举着乳酪包的手顿了一下,竭力掩去嘴角的一丝笑意,低声问了一句:“没吃晚饭?”
“啊?”陆惟名神色有些不自然,忍着腹内空虚嘴硬道:“哦,吃了啊,不过你们一中的食堂不怎么样,照我原来的学校——”
一声让人难以忽视的“咕噜”声骤然传来,声响之大让人难以忽视,想装作没听见都不容易,陆惟名后面的话被猝然打断。
陆少爷的脸色瞬时变幻莫测。
沙鸥举着蛋糕,看着他僵硬地转过脸去,然后——耳根一点点的红了起来。
我、操!陆惟名心说有没有人能给他块豆腐啊!
沙鸥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把手里的乳酪包递了过去:“给你吧。”
陆惟名沉着脸瞥了一眼,用尽平生自制力控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冷声道:“不要。”
“不饿?”
他能听出沙鸥声音中竭力压制的笑意,咬牙说:“不......”
“咕噜噜——”
沙鸥这下没犹豫,把手里的乳酪包直接往陆惟名嘴里一塞,然后偏过头去,十分礼貌克制的没有笑出声来。
陆惟名被突如其来的香甜气息怼了一脸,嘴里叼着那块乳酪包,看着旁边人清瘦的双肩笑得微微打颤,一时间有些愣怔。
我操?敢情这心寒肺冷不通人情的学习机器也会笑啊?
他一度以为沙鸥的脸部肌肉已经僵硬坏死了。
沙鸥笑了半天后才堪堪止住,感觉那道探究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尽力收敛了笑容,转身说:“看什么?快吃,吃完补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色中还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是一泓春水,忽然倾淌在那双向来冰凉清亮的眼睛中,冷热相汇处,恰似四月春华,寒霜倏融。
陆惟名“唔”了一声,咽下嘴里的一口蛋糕,脱口道:“哥们儿以后多笑笑吧,还怪好看的。”
沙鸥眼中残存的笑影骤然消散。
“嘿,还真是鼠标刷新一样的变脸速度,你......”
“别废话。”沙鸥从书里抽出一张对折的A3纸,拍在陆惟名桌上面,“吃完做题。”
陆惟名把最后一口乳酪包塞进嘴里,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抽了两张擦了擦手,然后长臂一伸,直径从沙鸥手里把乳酪包的包装袋拿过来,和那两张纸巾一起揉成了一个团,一个扬手压腕,纸团擦着几排课桌上方飞过,稳稳落入教室后门处置放的垃圾篓中。
“嚯!”坐在后门旁边的班长汪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冲陆惟名扬声喊道:“这准头,可以啊!”
陆惟名一挑眉,客气道:“技术一般,一中前三。”
汪晨:“......”真是,谦虚。
骚完了同学,陆惟名才将目光重新放回到桌子上的那张A3纸上。
他拧眉研究了半晌,麻木问道:“这,是个啥?”
沙鸥对他刚才的骚操作熟视无睹,镇定地用手里的笔点了点纸面,回答道:“知识点汇总,刚开学一个星期,落下的课程还不算多,我把史地政三科的重点总结了一下,标注了课本对应的页码,你对照着这些汇总条目回去翻书背就行。”他笔尖往旁边移了几寸,接着说道:“这边是英语的重点句式和一些难点单词的用法,还有几道练习题,等你弄懂了重点之后巩固一下。”
陆惟名看着这张手写的密密麻麻的“知识宝库”,咽了咽唾沫,把这张A3纸翻了个面,指着更加惊悚骇人的背面,问:“这,又是啥?”
沙鸥用一种“你是不是瞎”的眼神瞥他一瞬,冷静答道:“这是数学题。”
陆惟名绝望道:“一整面?”
沙鸥平静道:“是,一整面。”停两秒,又解释了一句,“数学这个东西,注重公式的积累的运用,这一个星期虽然新的知识点不多,但是运用到解题过程中时,会联系到之前高一学过的内容,所以想要快速查缺补漏,就要多做题,在题海战术中找到知识盲点。”
陆惟名看着那张与他“纵使相逢应不识”的纸,眼神枯槁,半晌没有说话。
沙鸥十分尽职的补充道:“别愣着了,你就是和他对视到天荒地老也没用,抓紧时间,晚自习两节课,争取做完。”
陆惟名愣了几秒,在内心劝告自己,就算是看在乳酪包的情面上了,别撕。
然后将这张纸翻过来,对照着正面第一行知识点标注的页码,抽出了历史书。
“干什么?”沙鸥皱眉制止他:“前面的内容留着你晚上回家再对着书勾。”他直接伸手把那张纸翻了过来,修白的手指一点,“晚自习先做这面。”
陆惟名忍不住反驳:“有什么不一样的!”
沙鸥:“不一样。”
他神色肃然,口吻不容置喙,那副神态,让陆惟名隐约萌生出一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陆惟名迷蒙了一瞬间,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哎,你认识陆正庭不?”
沙鸥:“???”
“不认识,谁?”
“......我爸。”
沙鸥:“......”
心累就在一瞬间。
玩具刀,东北大鹅,你爸。
你家还有什么神奇宝贝,干脆一起亮个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