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合不来

中午时分气温依旧很高,沙鸥骑自行车的速度极快,从学校出来到家,一共才用了十五分钟,等到家门口的时候,校服衬衫都湿了半截。

他锁车上楼,要是还没掏出来,家门就开了。

沙鸥说:“耳朵挺好使啊爷爷,一点不背。”

沙老爷子给他开了门,乐呵呵地说:“那是,你上楼跑得那么急,我隔着门一听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沙鸥笑了一下,没说话。

到家刚好十二点十五,他脱了衬衫放在厕所的盆里,洗了把脸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电饭煲里已经焖上了米饭,上初三的沙雁还比他早放学半个小时,正在埋着头切菜,听见动静回头招呼了一声:“回来了哥。”

沙鸥走到菜板前,拿过沙雁还手里的刀,把他往一边挤了一下:“我弄,你出去吧。”

“没事,要不我给你打打下手吧,做不好我还做不坏么。”

“不用,去吧。”

沙雁还看了看哥哥还沁着汗的清瘦肩背,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厨房,默不作声地进了厕所,把沙鸥刚脱下来的衬衫给洗了。

沙鸥做饭的速度比他骑车的速度还快,从一开始的拿刀必切手,到现在的盲切耍花活,这么多年生逼着自己练出来了。一大盘西红柿炒鸡蛋,一大盘茭白辣椒炒肉,一盆紫菜虾皮汤,分量都很足,只用了十五分钟就上了桌。

他盛好了米饭,招呼沙老爷子和沙雁还上桌,这才去厕所又重新洗了把脸。

沙雁还正到了窜个子的年龄,再加上初三压力大,饭量都比原来翻了一倍,他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哥,衬衫我给你挂阳台了,中午太阳大,等你上学前就能晾干。”

“嗯。”沙鸥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回他:“食不言寝不语,嘴里含着饭的时候别说话。”

沙雁还笑了笑,咕噜一声咽了一大口,说:“得了吧,古语还说‘君子远庖厨’呢,你这做菜的手艺还不是日渐攀升。”

沙鸥难得了弯了下嘴角,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炒鸡蛋:“那就多吃点。”

吃完了午饭,将近一点,沙雁还中午到校时间早,他自觉地收拾桌子又洗了碗,又往水壶里灌了一壶温水,急急忙忙地就出门了。

沙老爷子往客厅的躺椅上一躺,照常打开了收音机听评书的重播,沙鸥见状忍不住说:“爷爷,刚吃完饭别立刻躺着,先溜达两圈,省着不消化。”

老爷子浑不在意地冲他挥挥手:“甭管我,我躺着就是消食了,你赶紧去屋里眯会儿。”

沙鸥这种远近驰名的冷体质,也只有在对待爷爷和弟弟的时候,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温情来,他从屋里把落地扇搬到客厅,又强行把老爷子从躺姿扶成坐姿,这才进屋去小憩一会儿。

下午第一节课两点开始,按时间来算,除去路上的用时,他还有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下午还有那么多节课,晚上他还要打两份工,八点到十一点麦当劳柜员,十一点半到凌晨两点,酒吧服务生,赚钱的时间越是被安排的满仓满谷,能用来休息的时间就越是显得宝贵。

就像被按了设定键的智能机器人,大脑在一瞬间放空,几乎是躺在床上的下一秒,沙鸥就闭上了眼睛。

中午的这一觉睡得可谓黑甜无比。

一点四十,闹钟响起,沙鸥神经反射般睁开眼睛,眼神清亮的宛如根本没睡着似的,他给大脑五秒钟反应时间,然后起床,去厕所用冷水洗了下脸,摘下阳台上已经晾干了的衬衫穿上。

他系着扣子走到客厅,发现沙老爷子早就恢复了躺着的姿势,靠着躺椅的枕垫睡得正沉。

沙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关了收音机,又把落地扇调成自然风档,随后才出了门。

午后暖阳透过玻璃窗折射进教室,陆惟名趴在课桌上,两条大长腿憋屈的在书桌下交叉佝偻着,麻劲一股接着一股的从脚腕往上涌,不过饶是这样,也没耽误他睡个好觉。

直到椅子被人不轻不重的碰了一下,他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从桌面上直起身来。

陆惟名还没彻底醒过盹来,看见身边站着的人,迷糊地张了个哈欠,心大如井地随口打了个招呼:“来了,挺早啊。”

沙鸥一如既往地没回应。

而陆惟名就在对方习以为常的高冷沉默中猛地清醒过来,顿时在心里抽了自己个耳光:靠,又嘴快了!

沙鸥顺着他不情不愿地往前挪出的空隙,侧身进去,坐到了座位上。

下午两节大课,一节英语一节地理,两个人相安无事。课间的时候有个女同学捧着随堂练习册跑到最后一排,向沙鸥请教一道语法题,这道题句式和时态混用的比较复杂,沙鸥倒是很有耐心地给讲解了,讲题过程中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陆惟名心里又开始不爽了。

经过这大半天的观察,他发现了,沙鸥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疏离冷淡,恨不得和身边所有人都保持八丈远的安全距离,但意外的是他在班里的人缘倒是不差,对同学也算是和善友好,再加上成绩的确出众,所以班上的同学大部分和他相处的还算愉快融洽。

陆惟名暗自咂舌,那他怎么就看自己这么不顺眼了?

“喂。”眼见来问题的同学走了,陆惟名口气略有散漫地叫了他一声,似笑非笑道:“我也想请教个问题。”

午后阳光中,男生眼中的笑意有点晃眼。

“说。”沙鸥重新看回刚发下来的卷子,手上答题的速度不变。

陆惟名是典型的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给个梯子就敢上天摘月亮,见沙鸥神色平静,就忍不住往他旁边凑了凑,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对我这么大的成见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按理说我也没得罪过你吧,除了......”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几分:“除了周日那事?不过那天不是也没怎么着么,况且我......”

不行,说不下去了,太没面儿了。

沙鸥偏过头来,嘴角微扬:“况且怎么了?接着说啊。”

之前没这么近距离的说过话,现在靠近了陆惟名才发现,沙鸥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稍稍下垂一点,左边嘴角处还有一个极浅的梨涡,就这么突兀出现的一个小漩,竟然使沙鸥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霜雪之质平添了一丝的柔和。

“啧,你会不会抓主要矛盾?重点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怎么总是对我有种天然的敌意呢?”

沙鸥收敛了笑意:“想多了,我没有。”

陆惟名:“不,你有。”

“我不是......”

“不,你就是。”

沙鸥:“......”

陆惟名伸手往前随意一指,说:“你看,刚才找你问题那同学,坐正数第二桌,和你之间隔了六排。”他又屈指指了指自己,老神在在道:“而我,坐你同桌,和你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十厘米,所以,我觉得你十分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刚才的疑惑,当然了,你要是跟我说这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定律导致的,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该帅气的太过,爷认了。”

沙鸥:“......”

他目光艰难地瞥了陆惟名一眼,总算知道了何为一脸之大,整间教室装不下。

沙鸥垂眸不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陆惟名渐渐地没了什么耐心:“你看,还说对我没成见,别人跟你说话也没见你一句三不理啊!”

沙鸥笔尖一停,捏了捏手指尖,思考了片刻,终于说:“真没有,可能就是和你气场不和。”

“哦,这么说你和别人气场倒是都合得来,就我一个特殊例外?我靠,你这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啊?”

“是很特别。”

“......嗯?”

“特别傻缺。”

陆惟名:“......”

本来就少的可怜的好脾气再一次被磨光,爱他妈和不和吧,爷爷还就真他妈无所谓了!

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同桌——多条死胡同!

下午第二节课结束后,就是连续三节的自习课,陆惟名一下课就把训练短装和训练鞋往包里一塞,急哄哄的跑出了教室。

沙鸥看着那一阵风似的刮出教室门口的背影,眼神缓缓悠远起来。

陆惟名这个人,虽然神经线粗的异于常人,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抓主要矛盾还是准的。

不过沙鸥也没忽悠这个傻子。

虽然成见谈不上,但是刻意疏远的确是存在的。至于原因,大概真的是觉得气场不和。

沙鸥太了解自己了,他对生活素来规划清晰,目标明确,不喜欢既定的步调被别人扰乱。但是陆惟名不一样,从第一次在人民公园初见,到这将近一天的相处,时间虽短,但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性格特征,却很明显的告诉他,合不来。

陆惟名冲动直接冒傻气,缺心少肺没正形,身上还带着一股世家少爷的散漫感,这些信息点综合起来,都在明确唯一一个解题方向,这样的人,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虽是君子坦荡荡,但也仅仅止步于泛泛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