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打一架

操场主席台西侧,体育组办公室。

陆惟名站在宽大的办公桌旁边,侧前方是正在埋首研究他的入队申请表和过往成绩单的常教练。

常树海本身就是运动专业出身,又带了那么多届体特班,手底下训过的体育特长生不计其数,所以虽然是体特班的班主任,但是一中的师生还是习惯叫他一声常教练。

常教练四十出头,肤色略深,身材精壮,一看就是常年运动打下的好底子,再配上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绷着脸不说话时倒是很有一派名教的架势。

那张申请表他略略看了几眼就放在了一遍,倒是把陆惟名带过来的那张体育成绩单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

“不错,初中的时候100米最好成绩就跑进11秒了,这个成绩基本上是二级的标准了。”职业特性所致,看见这样的“好苗子”常教练素来正颜厉色的“名教脸”上也带了几分难得的笑意。

“不过,你这训练成绩有断档啊。”常教练抬头看看陆惟名,恍然道:“哦,你先坐下,像根电线杆子似的杵着干什么,搬把椅子来。”

“好。”

可能是体育生的共性,陆惟名和那群刚刚尬架一场的体特们一样,一直以来对教练总是有种敬畏和亲近杂糅在一起的莫名情感,听了常教练的话,倒是老老实实地去旁边搬了把椅子过来,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常教练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你这成绩有断档,初中毕业以后基本就没有参加过正规训练了,你今年高二吧,那高一一年都干什么了?”

陆惟名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原来的学校没有体育特长生,也没有训练队,所以基本上就是......混日子吧。”

常教练看他一眼,笑了一下:“私立高中吧?”

“嗯......是。”陆惟名也乐了。

“运动员最怕的就是训练期有间歇,因为肌肉和身体机能是有惯性记忆的,像你这种一停训就是一年的,回过头来想要再恢复原有水平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想再拔拔高,更是难。”常教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一语中的。

陆惟名点点头,说:“我知道,不过这一年我虽然没有训练的机会,但是体能锻炼一直没间断过,平时都是自己练自己。”

“自己练自己?”常教练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挺有意思,笑着说:“那不一样,而且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训练方法......这样吧,今天下午队里训练的时候你先过来,跟着练一段时间,找找状态,过一阵我给你做个测试评估,看看隔了一年再练是什么水平,怎么样?”

陆惟名想了想,说:“行,那教练......我这就算正是入队了?”

常教练把他的申请表和成绩单放在一起,往队员资料夹里一塞,说:“你都不喊常老师直接喊教练了,还问我算不算入队?少跟我绕心眼啊!”

况且,这样的好苗子,作为专业教练自然也不可能让他溜了空。

陆惟名大大咧咧地一笑:“我这不是就等您这句话呢么!“

说完他站起身来,收敛了几分笑容,向来吊儿郎当的神情中难得带上几分认真:“教练,不管我个人评估是什么水平,但是我喜欢训练场和塑胶跑道是真的,假不了,所以,以后还请您多多鞭策,多多提携!”

常教练怔了片刻,哈哈一笑,转头对旁边的其他几位体育老师说:“听见了吗,这是赖上我了啊!”

一位年轻的男老师说:“好事啊,这小子一看就是个根正苗红的秧子,像是以后吃体育这碗饭的料!”

陆惟名也跟着笑了笑,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巨石,此时终于算是稳当地落了地。

九月的阳光不骄不躁,照射在体育组办公室的玻璃窗上,玻璃窗内有着少年神采飞扬的不羁笑容,甚至比阳光还要灼热几分。

玻璃窗外的墙角下,徐鹏和其他几个体特班的男生一直躬着腰,竖着耳朵听着办公室里的动静。

“我操真是这个傻逼,我听教练说好像让他今天下午就直接入队训练了。”

“这他妈的就入队了?连入训前的个人评估都省了?”

“好像是......”

“我操凭啥!”

“不知道......没听清呢......好像是先训练,测试以后再做......我操.你他妈别挤我,一会儿再直接给我穿墙挤进去,我他妈......”

“——喂。”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打断了隔窗窃听的私语。

几个体特生的墙角正听到关键部分,冷不丁的被这清冷的声线一打岔,顿时都吓了个同频共振的哆嗦,一抬头,就看见沙鸥站在他们不远处,靠着墙,没什么表情的垂眸看着他们。

“操!”几个人同时爆出怒喝。

沙鸥靠在墙角的位置,半个身子隐藏在光影之下,显露在阳光底下的侧脸白净透明的似是霜雪之色,整个人愈发透出一股寒竹如玉的气场来。

新仇旧恨顿时成倍叠加,徐鹏缓了半秒不到,一边嚷嚷着一边就冲沙鸥冲过来了:“你他妈的还敢......”

“喊。”沙鸥冲他一点头,声色不变的打断他:“接着喊,再大点声,最好让你们常教练也听见。”

徐鹏后半截话霎时就憋回去了。

沙鸥抬眼往玻璃窗里扫了一下,看见陆惟名正站着不知道和常教练说着什么,他皱了下眉,偏头对徐鹏和那几个体特说了一句“想找我麻烦是吧,这边。”

说完谁也不看,直接转身往操场西侧的老器材室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体特颇有默契的互视一眼,也一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操场上的这个器材室是老屋,原来一直用来存放学生们体育课上所用的各种球类和一些海绵垫。前两年丰玉一中在体育组办公室旁边建了两间新屋作为新的器材室,又新购置了一批体育器材放进去,原来的老器材室就光荣的变成了“专岗专用”,成为了体特们专门存放训练器械的地方。

老器材室在操场主席台后面偏西的位置,这个地方本来就偏僻,再加上贴上了“体特专用”的标签,因此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学生涉足这片领域。

沙鸥站在老器材室门口前,问徐鹏:“钥匙有吗?”

徐鹏嗤笑一声,一脸的不屑:“怎么着,怕人看见你挨揍伤自尊啊,那我还得进屋给你设个专座呗!”

沙鸥明白这就是进不去的意思,也不废话,干脆直奔主题说:“这事怎么才算完?道歉,还是打一架?”

他不想把有限的在校时间都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纠缠上面。

徐鹏和那几个体特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愣了半秒后,端出一副社会青年的架势来,不怀好意道:“道歉得看你的诚意怎么样,而且挨打又能挨到哪种程度啊?”

沙鸥一掀眼皮,沉静说:“道歉别想,打人,我会还手。”

“那你大爷的还废什么话啊!”徐鹏一听立刻就炸了,冲身后的三个人一挥手:“干他妈的!”

沙鸥猛地一偏头,避开了徐鹏挥上来的第一拳,顺势攥住他的手腕狠力一推,把人推出几步远后,才把衬衫衣摆从校服西裤中抻出来,而后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开口说:“先说好,打一架可以,但是打完之后这件事就算过了,以后别再来找我麻烦,也别再打其他不相干的人的主意。”

徐鹏一击未中,怒气值已经到了顶峰,此时又听到沙鸥以一种“你爹教育你”的口吻告诫,心里的火星已经烧到了头顶,脚下刚一站稳,回身就又奔着沙鸥抡拳而上。

沙鸥的动作却比他更快更稳,他几乎是在说完了最后一个字的瞬间,人就已经冲了过去。

从初一到高二,沙鸥在校外打过不计其数的架,单挑也好群架也罢,他这将近五年的实战经验中总结出一个道理,打架有三要素:一快二狠三不要。

此中“不要”又有两点含义,不要怕,和不要命。

所以不论是十三岁还是十七岁,无论什么样的场面,只要遇上非打不可的架,他一定是比对方更快一步出手的,也一定是比对方更无所畏惧,更不要命的那一个。

沉默狠戾,正如他这些年独自一人走过的清寒孤冷的人生。

不恐惧人生的苦厄,不屈服生活的磨难,不要命的学习,不要命的打工,不要命的,同这操蛋的命运硬刚。

少年不是铜皮铁骨,却从未退却一步。

一场缠斗,直到有人躺下方才罢休。

所以等陆惟名从教练办公室出来,风驰电掣地跑到老器材室门口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以徐鹏为首的四个体特,正几乎以同样的姿势捂着小腹,躺在地上打滚呻.吟。

站在他们旁边的沙鸥,左手指骨处滴着血,面色低沉似水,眼中尽是阴霾。

他校服西裤上还存留着几个钉子鞋的脚印,嘴边似乎破了一个口子。

听见脚步声靠近后,沙鸥微喘着转过身来,一抬手,指腹抹去了嘴角处的一抹殷红。

陆惟名:“......”

我可能是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