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和被补习的关系从来就不是平等的,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大概与踩在头上的脚和摩擦在地板上的脸没区别。
还好我脸大。
陆惟名自我安慰。
第二节课语文,上课的果然是之前在年级组办公室逗沙鸥的那个女老师。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先从底下五十多个脑袋上打了个转,看见陆惟名的座位之后,先是有点讶异,而后便冲他略一点头,一笑带过了。
陆惟名微笑装乖三秒钟。
所有课本和练习册竖起直立,像一排多米诺骨牌似的码放在课桌前方,这可能是全世界高中生的统一配置。
等语文老师开始讲课之后,陆惟名想了想,还是从一排书里抽出一个笔记本,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往旁边的课桌上推了过去。
沙鸥的眼睛一直盯着黑板板书,所以课桌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笔记本他毫无察觉。
“我就日了。”陆惟名等了将近一分钟,见沙鸥丝毫没有低头看一眼的意思,心说我这同桌是不是颈椎有什么毛病,做个低头的动作是不是脑袋就得“咔嚓”一声和脖子告别啊。
然后他动了动,用胳膊肘顶了顶沙鸥放在桌面上的胳膊。
一下,沙鸥没搭理他。
两下——沙鸥不仅没搭理他,还顺带把胳膊放下去了。
陆惟名:“......”
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就轻易把陆惟名的火气勾起来的人其实不多,所以他觉得沙鸥可真是个小天才。
哪里不着点哪里。
沙鸥眼睛看着黑板,脑子里跟着板书记知识点,心里却在计算着对方胳膊第三次怼过来的时间。
不过他显然没想到自己这次计算失误了。
一本簇新的硬皮笔记本“刷”的一下扔到了他桌面上,扔笔记本的那个货力道控制的刚刚好,从中间部分敞开的笔记本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书桌正当中一垂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上。
崭新的内页上是一行笔锋遒劲的连笔字——
“提问:小白鸽,能解释一下课程表上的字母含义不!”
再牛逼的字也掩盖不住写字人的傻逼气息。
还有,小白鸽是个他妈的什么鬼?
沙鸥皱了下眉,用一根手指就合上了那个笔记本,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听见旁边突然逼近的声音:“你要再装瞎,我现在就拿瓶矿泉水给你洗洗眼睛,洗到你重见光明再次看见这个美丽新世界为止!”
这个威胁又赤.裸又白痴,幼稚到沙鸥都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什么毛病?”
“看不懂课程表的毛病。”陆惟名也放低了声音,稍稍偏过身来:“而且发病时特别恐怖,你要不要感受一下?”
“你要敢在语文课上作妖。”沙鸥微微偏头对他说:“虹姐敢把你挂在门口校风展示墙上亮一个礼拜的相,到时候你不仅能火遍一中,更能成为丰玉市高中界的一个栉风沐雨永垂不朽的神话,不信,你也可以感受一下。”
陆惟名愣了愣,“哟”了一声说道:“我靠敢情你会说十个字以上成句的话啊,我一直以为超过十个字就是你语言能力的极限了呢,句子再长点就得靠打手语或者手写交流,反正是指望不上嘴了。”
沙鸥用一种“我从未见过如此智障之人”的眼神看他几秒,叹了口气,终于无奈,然后重新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笔,把笔记本往旁边推了推:“别再烦我听讲。”
陆惟名把本子拿回来,浑不在意地嘀咕了一句:“学霸不都是那种不听讲不做题每次还能玩儿似的考第一的存在吗?你这种类型的学霸,可有点人设幻灭啊。”
沙鸥:“你这种连课程表都看不懂的智商,倒是符合学渣本色。”
陆惟名:“客气客气。”
沙鸥:“......”
这种带着几分谦虚的得意劲儿到底是怎么油然而生的?
陆惟名心满意足地拿回来笔记本,又把那张课程表翻出来,一边一份,宛如一手捧着《新华词典》,另一手捧着工具书《如何查字典》,两者对照之下,总算弄清楚了一中文科班的课程套路。
原来那些YSESDZ的字母,代表的就是相对应的学科缩写,也就是说,从下午三点五十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四十放学,全、部、都、是、自、习、课!
而最后两节晚自习中,“自理”的意思就是说让同学们自行消化白天所讲的知识点,可以自由结组讨论,可以做题加以巩固,甚至可以自己预习明天要讲的课程,总之是“把课堂还给学生”的典型代表。
最后一节“讲解”自习时,白天的任课老师会不定时的到班里转悠一圈,若是有学生自己消化解决不了的问题,老师就进行查缺补漏的二次辅导,帮助个别学生梳理白天课堂上的症结所在,又是一次“师生共同探讨”的升华时刻。
陆惟名看懂了沙鸥的注释之后,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全是自习课,这也,太、爽、了、吧!
然而那股野马脱缰的兴奋之情还没过去,就听讲台上语文老师孟虹轻飘飘地吐出来一句:“来,这句古诗我们请新同学翻译一下。”
陆惟名:“???”
完了。
陆惟名看着桌上刚翻到目录页的语文书,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低咳一声,冷静的说:“老师,这句话......难度有点大,我第一天上课,还没完全领会它的深意,所以......”
孟虹:“......所以?”
陆惟名:“不会。”
这个回答孟虹似乎是万万没想到,凝眉注视这位新同学三秒钟之后,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这句诗还没有难到这个程度吧?嗯,有困难找学霸,沙鸥你帮助同桌来回答一下。”
沙鸥站起来,吐字清晰地说:“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就是,深巷中传来了几声狗吠,桑树顶有雄鸡不停啼唤。”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特别吵。”
陆惟名:“......”
就那么一刹那,陆惟名觉得自己突然就福至心灵了。
——骂、谁、呢!
于是直到第二节语文课下课,陆惟名别说开口和沙鸥说一个字,就连眼神都没有再往旁边瞟一下。
挥斥方遒地在笔记本上把那首诗默写了十遍。
下课铃一响,教室的同学们出门放风的放风,接水的接水,还有一部分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奔向了厕所。
沙鸥坐在里桌,没有要出去的意思,陆惟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准备去学校超市买瓶矿泉水。
鉴于今天第一天上课,还和同学们处于一个教室的陌生人状态,所以同伴是没有了。
啧,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陆惟名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从楼梯口晃上了二楼,他眼风一扫,有五个人,一个个绷着脸,嘴角倒是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笑。
这是,找事儿的。
打架斗殴什么的,其实是属于每个高中的保留节目,一中也不能免俗,不管是普高私立还是省重点,有学生的地方就会有小团体,有小团体的地方,就会有这种“老师不在场他班闯一闯”的二逼少年。
陆惟名“啧”了一声,和那几个人错身而过。
开学第一天,不惹闲事,这是对二逼少年们最后的尊重。
而等他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那几个人却忽然在一间教室门口站住了脚,有人喊了一句:“同学,麻烦叫一下你们班沙鸥,哥几个有道题不会做,想请教请教他!”
语气是至极的嚣张。
陆惟名收住了即将迈下楼梯的那只脚。
沙鸥从这几个人刚在门口一露头的时候,就已经起身往教室外面走过去了。
这几个大高个都是体育特长班的学生,之前已经有了两次寻衅上门的黑历史,不过都是撩拨几句就走,但是按照事不过三的原则,和此次找事的人数,眼见这次应该是奔着动手来的。
要说和这几个人的过节也非常简单,不过他弟弟沙雁还有一次晚上在校外被同学要钱,刚巧被提前下班沙鸥撞见,几个初中生而已,三两下就打发走了,沙雁还没吃亏,他也没再追究,男孩子最好能自己想办法解决成长道路中必不可少的各种问题。
但是这个世界上不仅只有沙雁还是有亲哥的人。
直到沙鸥第一次在学校食堂被找麻烦的时候他才知道,那晚有一个初中生的哥哥也在一中上学,还是体特班的,弟弟校园霸.凌惨遭滑铁卢,哥哥就顺手拿过了接力棒,说是要给弟弟出口恶气,实则无非是一群荷尔蒙分泌旺盛到无处宣泄的傻儿子们找事的由头而已。
沙鸥的个人原则一向很清楚,校外的事校外解决,在学校里除了读书上课以外,他不想给自己惹一点麻烦,但是架不住对方三番两次的堵上门来,大有纠缠到他鞠躬认错为止的架势。
算了,早解决早完事,拖一天烦一天。
沙鸥走到门口,抬起眼皮,对领头的那个“哥”说:“找我?这次又遇到什么连你们常教练都解决不了的难题了?”
众所周知,体特班的这帮混小子们,不服管不服教,三天两头地上房揭瓦弄鬼掉猴,让各科老师都头疼的很,但这群人唯一怵的就是他们班主任,也就是体特校队的教练老常,毕竟和普通老师的不让上课相比,老常的停训才是戳中他们命门的开关。
“操,你他妈少拿教练压我们,哥几个不吃这套!”
带头找事的那个“哥”人高马大的,最明显的面部特征就是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沙鸥这声“常教练”明显就是点着□□桶的那颗火星,“大小眼”和几个体特一听就炸了,手一伸就冲着沙鸥衬衫领子揪过去了。
然而沙鸥刚抬起手来,正要挡开,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从那人身后探了出来,截住了对方那只手的走向。
沙鸥一偏头,就看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陆惟名,此时正如同被剔了脊骨一样,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大小眼”背上,手上一拦一推,一个巧劲儿就把“大小眼”伸着的那只手扣回了胸前。
手回来了,人却依旧没从“大小眼”背上起来。
“我操?你谁啊,哪儿冒出来的,跟这装什么强出头的吕布呢!”体特班的那几个被这半路杀出的陆.程咬.惟名.金弄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调转矛头一致对外。
沙鸥同样一愣,不仅是没想到陆惟名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更没成想这群赳赳武夫里居然还有知道“布虽无勇无出头者”的人。
当然,更多的可能是个操蛋的巧合。
“大小眼”发现挂在自己背上的这个男生身量极高,而且力量也大,就这么压在自己背上一会儿,他已经有了呼吸不畅的憋闷感,而且这个人的手始终勒着他自己的胳膊,他用力挣了几下,却没能挣开。
“操!你他妈到底谁啊!先从我身上下来!”
旁边的几个体特一看陆惟名这架势,很明显就是要给沙鸥出头,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这好像就是二班今天新转过来的那个,据说也要入队训练。”
这时,沙鸥终于皱了皱眉,冲陆惟名淡声说:“他们找我的,这没你的事,你该干嘛就干嘛去。”
陆惟名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笑意,他没搭理沙鸥的话茬,倒是饶有兴致地往前凑了凑头,问另外一个人:“哎,你们真是找我同桌的?干嘛呀,补课啊?”
“你他妈!”大小眼终于受不住从背上传来的持续不断的负重力量,攥着陆惟名搭在他肩上的胳膊,一使劲,把人推开了。
“你有病吧!不想跟着他一块倒霉就他妈的离远点,省着一会儿溅你一身血!”
“哎呦我操?”陆惟名脸上莫名出现点惊喜:“这么看不是补课啊,是来找事儿打架的啊!
沙鸥皱眉往前上了一步:“陆惟名!”
陆惟名伸出一只手指打断他,又转身对着那几个杵在门口凶神恶煞的门神眨了眨眼:“要是找我同桌的麻烦......”
“大小眼”:“怎么着,还得先过你这关呗?!”
陆惟名:“......就他妈不能带我一个么!”
沙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