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阳光耀眼却并不炽热,这丰玉市的秋天有着属于北方特殊的清冷温柔。
陆惟名发动车子前,瞥了一眼坐在副驾埋头狂发微信的表妹,顺手把她搭在中控台上的一条腿扒拉下去:“坐好了,安全带系上。”
苏可晴正捧着手机一脸的心驰神往,嘴角上扬到已经快和太阳比肩了,闻声不由抬头,端着笑眯眯的一脸花痴相问:“嗯?哥你说啥?”
陆惟名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又冲她抬抬下巴,口气终于无奈:“安全带。”
“哦哦哦!”苏可晴拉过安全带扣好,一巴掌甩在陆惟名肩膀上,扬声笑道:“得嘞师傅,走您的吧!”
车子从公寓停车场开出来,缓缓驶入主干路,岩灰色的凯迪拉克沉稳低调,驾驶途中气场全开。但,无论多牛逼的豪车在直面晚高峰这个爷爷的时候,依旧孱弱的宛如乖孙。
陆惟名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开着车随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尾灯光影慢慢爬行,神色没有什么异常,但心中却渐渐升起烦躁。
他是不动声色地闷,旁边的苏可晴却是抓心挠肺地急,一边望着龟速前行的车流一边嘟囔:“怎么这么堵啊,这么跟下去咱们得几点才能到啊,我还特意让同学帮我占了风水宝座,要是晚了被别人捷足先登我不得哭死!”
苏可晴是传媒学院大四的学生,本来正作天作地的在家休十月一小长假,可还没疯够两天就接到了学校通知,说是今晚在学院二号礼堂有一场专门为大四学生开设的专业讲座,苏可晴看见通知上发布的主讲人之后,先是目瞪口呆地擦了擦嘴角粘着的瓜子皮,然后以抢亲的速度麻利地从床上滚下来跑去洗漱,最后几乎是以一副女土匪恨嫁般的雄姿,拽着刚进屋在沙发上坐稳的陆惟名就出了门。
陆惟名从部队转业回地方后,这几年一直留在北津市,极少往丰玉市这边走动,这次原本是趁着假期有几天空闲特意来看望舅舅舅妈,可刚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表妹抓了临时司机。
车流行驶的速度依旧让人抓狂,陆惟名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急,讲座几点开始?”
“晚上八点。”
“你看看现在才几点。”
苏可晴举着手机确认了一下,吸吸鼻子说:“五点二十。”
按照这个时间来算的话,就算堵车一小时,再抛去四十分钟的驾驶时间,到达传媒学院之后还有一个小时的空闲。
堵车更堵心,陆惟名从手边的置物层里拿出几张CD,扔给苏可晴,“挑一张。”
苏可晴埋头翻着CD,一张脸恨不得皱成十八个褶的狗不理包子。
陆惟名扫她一眼:“至于么,不就一场专业讲座,你这大喜大悲喜怒无常的情绪表达,可不符合和你的学渣光辉人设。”
苏可晴闻言“嘁”了一声,说:“得了吧,你知道今天的主讲人是谁吗,沙鸥!时评界的巨佬!我们新闻系学生心中的日月!”吼完又忍不住皱眉,“哎不是......哥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这CD怎么还是一整套的皇家大会堂乐团啊,能不能用你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再拥抱一下潮流时尚的大腿!”
陆惟名没理会她的吐槽,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你说......谁?”
“皇家大会堂啊,就你这被时代甩的八丈远的审美,我......”
陆惟名打断她:“我是说,你说主讲人......是谁?”
苏可晴不明白话题怎么就又奔着她高山仰止的偶像峰回路转了,但提起男神却顿时像打了鸡血般一扫颓态,开启了滔滔不绝的科普之旅:“沙鸥啊!笔名二十四,评论圈的高岭之花,自由撰稿的同时,还兼职那么多权威媒体的特约评论员!观察这个社会视角独特,文风犀利尖锐又不失人文情怀,连我们学院新闻评论课程的教授都说,他对于现在这个社会的洞察力和对于热点时事的敏锐性,真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能有的功底,还有,你知道请他上一堂讲座课多少钱么......”
苏可晴嘚啵了一通之后口干舌燥,拧开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喉咙,这才疑惑道:“哎不对啊,你身为堂堂H&H的老板,国内出版行的业界翘楚,和我男神多少算是半个同行了,你居然不知道他?他没给你们旗下的报刊纸媒写过评论么?”
“他......”陆惟名犹豫了片刻,才沉声说:“我不知道。”
“唔......不过不知道也很正常,他写文章一直都是用笔名,除了我们传媒学院内部的嫡系师弟师妹们,外界估计没人知道他真名,连我们也都是小范围的私下报团讨论,对外也没人瞎嚷嚷。”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我们男神这人吧,挺低调也挺神秘的,而且评论圈和其他圈子次元壁也厚,要是说给外行人听的话......嗯,除了夸他帅得惨绝人寰以外,也没别的了。”
苏可晴表达完这一番对偶像仰之弥高的崇拜之情后,又开始埋头狂聊微信,陆惟名便随之沉默下来。
前方肠蠕动缓慢的车流终于有了告别便秘的趋势,陆惟名亦步亦趋地跟着前车滑行,而心底亦像是这条拥堵了很久的车道,冗长无边的沉默等待中,被苏可晴这不经意的几句话挑开道细缝,露出一丝昏暗的车灯光亮来。
缄默半晌,陆惟名忽然间问了一句:“你说那个主讲人是你们传媒学院的嫡系师兄?”
“是啊,本科四年,毕业之后又保送了本院的研究生,可不是嫡嫡亲的师兄么,不过我上传大的时候他已经毕业好几年了,我没赶上过他的同期。”苏可晴语气中有难掩的怅然若失,又有点不明所以地问道:“哥你问这个干嘛,半个同行鉴真伪啊。”
“少贫嘴。”
此时,陆惟名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才算妥帖的落到了实处。
沙鸥,时评圈大牛,传媒学院研究生毕业。
不是他,哪怕同名同姓。
陆惟名记忆中的那个人,高中毕业之后就出国留学了,现在要么正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要么就在国内某个一线城市顶着海归高知的头衔为祸苍生,但总归,不是同一个人。
陆惟名暗自缓了口气,这患得患失的毛病,也不知道是矫情谁。
苏可晴的这次求知之旅一路堵到晚高峰结束,陆惟名受不了她那上蹿下跳的着急德行,一路压着限速,终于赶在苏可晴拆他车之前到了传媒学院的二号礼堂门口。
车刚停稳,苏可晴就一个健步跳下车,拽着陆惟名往礼堂里冲,陆惟名扒开她的手,转到礼堂外的吸烟区,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又不是你们新闻系的毕业生,不跟你瞎凑热闹。”
“别啊!”苏可晴一脸难以置信,“我特意让我同学多占个位置,一座难求啊哥,而且你看这乌泱泱的一片,哪就都是毕业生了,我们系一共六个班,哪来这么多人啊,还不都是圈里得到消息的小透明来偷师了,你赶紧的吧!”
陆惟名无奈,只好冲她扬扬手里的烟盒,说:“你先去,我抽根烟。”
讲座还有半个小时开始,人潮一波一波的向礼堂内涌去,女多男少是最鲜明的特点,陆惟名心说这位评论圈传说中的高岭之花难不成真长的桃红柳绿的,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女粉丝接机呢。
他往吸烟区的角落里走了几步,到墙角下停住,刚抽出一支烟叼嘴里,还没点着,就听墙那侧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疾呼而停下。
“等一下!”
陆惟名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标识牌,确定自己的确还在吸烟区范围内。
“师兄!不好意思......能耽误您两分钟时间吗?就两分钟我说完话就走!”
是刚才疾呼的女声,但听不到回应的人。
“那个......师兄,我之前给您发过邮件,不过我只有您的工作邮箱,所以,那些,表、表白信......只能发到那个邮箱......您收到了吗?”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惟名叼着烟,大概猜到了墙那边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收到了。”一声清冷的男音。
陆惟名准备点烟的手倏然顿住。
这声音清凉寡淡,隔着一个墙角传来,剐蹭着耳膜,却有着似曾相识的熟悉。
“所以......”
“不好意思。”
干脆利落,平铺直叙,几乎不给对方卷土重来的机会。
“那......我能问问您拒绝我的理由吗?毕竟......我前前后后也算追了您挺长时间了,您是觉得我们哪不合适了?年龄,经历,三观,还是性格?”
陆惟名嘴里叼着烟,此时还能从快要漫过头顶的巨大懵逼感中分神回答一下问题。
他心说别问了,他不喜欢你,就哪哪都不合适。
墙那边的人短暂的沉默了两秒,淡声给出了答案。
“性别。”
啪。
像是被一道流光击中,陆惟名嘴里的烟直接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