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老北风吹得很急,夹着雪沫往脸上拍。

林痕抹了把脸,第一万遍按亮手机——“骑手距您152米”几个字一跳,变成了“骑手距您236米”。

“你他妈——”林痕呼出口气,白雾在路灯下晃成金的。

这是绕着他跑圈儿呢。

京云市的深冬,气温直逼零下二十五,现在是晚上九点,他已经在外边等了三十六分钟。

王八也该冻翻壳儿了。

林痕揣上手机,冻得直蹦,薄绒布鞋在低温下像是纸糊的,脚指头冻成十块石头。

他身后是京云市最大的私人俱乐部,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随便抱住一条大腿后半辈子都能衣食无忧。

说白了,这地方就是供那些富二代官二代吃喝玩乐的场所,里面灯红酒绿奢侈淫|糜,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准备,保证这些少爷们玩儿得尽兴——光有钱是进不去的,还得有权有势有关系。

林痕这种没钱没权没势的三无人员,在门口路过一下都会被怀疑是狗仔,更别提进去了。

但他刚从里边出来。

不仅刚出来,他还常来。

有贺景这个大少爷带着,别说进去,就是在里边□□一顿也没人敢找他麻烦。

怕贺景等急了,林痕拿了蛋糕之后拔腿冲进俱乐部。

一扇门造就了里外五十度的温差,冻僵的骨头肌肉终于放松下来,皮肤开始火辣辣的疼。

林痕却毫不在意,捧着手里巴掌大的小蛋糕,一张平时酷的连个表情都欠施舍的脸露出几分笑来,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生怕摔了。

贺景比皇上还难伺候,蛋糕变形了一小块都不愿意吃,那他就白等这么半天,白受冻了。

俱乐部十二楼是特殊会员层,出电梯就能闻到空气里飘着的高档Omega信息素熏香,明晃晃地刺激着感官,让人蠢蠢欲动。

整个十二层的装修极尽奢侈。

色彩瑰丽的壁画、头顶样式复杂华丽的水晶吊灯、柔软华贵的地毯……无一不大写着“烧钱”。

有次林痕碰碎个壁灯,据说是某个奢侈品的定制款——六位数。

快步走到最里面的包厢,林痕推开门,烟酒味儿浓的直冲脑门,他忍不住皱眉。

各式各样的信息素毫不收敛地在空气里群魔乱舞,勾得Omega们个个脸颊泛红喘息不已,一个劲儿地往Alpha身上蹭。

林痕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但他能看见这群人的反应——都是贺景的朋友,玩的一个比一个浪,不堪入目。

林痕推开一个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浑身颤抖往他身上贴的Omega,护着蛋糕往里挤了挤,目光触及包厢正中的青年时猛地顿住。

青年懒洋洋地倚在真皮沙发上,长得看不到边际的腿无处安放地搭在前面的玻璃茶几上,身旁是一男一女,都是穿着性感、长相漂亮的Omega,一个趴在他肩膀上喂酒,一个倚在他怀里乱蹭,极尽亲昵暧昧……

血压直飙220大概就是林痕现在的感觉,被冻僵又化开的肌肉颤着疼,醋意和愤怒从脊髓蔓延,一路燃烧着冲到掌心,攥紧拳头恨不得把蛋糕扬了。

就这么一会儿没看住……

像是有某种心灵感应,青年微微偏头,看了过来。

即便怒到要喷火,林痕还是没出息地被那张慵懒性感的脸晃了一下——为了捏这张脸,不知道女娲掉了多少头发。

贺景懒懒推开递到嘴边的酒,看向他的目光愈发玩味,和往常一样,恶劣地欣赏林痕眼底的醋意。

林痕心尖微微一跳,火气就这么被贺景的一个眼神,浇灭了大半。

跟在贺景身边五年,他见过无数血统优势下相貌英俊的Alpha——但他们都比不上贺景。

介于青年和成年之间的五官轮廓精致而不脆弱,是恰到好处的英挺。长睫不卷曲,冷淡地遮住浅棕色的眼珠。鼻梁高挺得仿佛刀刻,薄唇微微上翘,带着蛊惑人心的弧度。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眼神永远是居高临下的,连那点亲切笑意都像是施舍。

宛如顶级狩猎者,漫不经心地伪装成无害的食草动物,在你最放松愉悦的时候,一口咬断脖颈,含笑欣赏你惊恐震惊的脸,眼神还要染上几分捕猎者的无辜。

林痕深吸口气,平复情绪。

对贺景,他就算气成一只王八,也有无限的耐心把怒火咽下去,再修炼成人。

谁让他喜欢贺景,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谁先喜欢谁遭罪。

他几步走到三人面前,放下蛋糕。

“你干嘛呀!”

“你弄疼我了,贺景你看看他~”

林痕没管两个Omega的惊呼,一手一个拎到一边推走了,然后一屁股坐在贺景旁边,瞪着空气发呆。

“怎么这么慢。”

林痕愣了一下,伸手拿过蛋糕盒子,边打开边说:“外卖小哥迷路了,冻死我了。”

贺景哦了声,对“冻死”两个字毫无反应,偏头看了眼站在对面的一个Omega,目光落在眼前的烟盒上。

能进来这儿的Omega一个比一个精,长相可爱到分不清年龄的男孩儿立刻跑了过来,拿出一支烟放到贺景嘴边点着了,然后小心地看了眼林痕,犹豫着想坐下。

林痕抬头瞪他,男孩儿手一哆嗦,咽了咽口水想往后撤,腰间突然拦了只手,按着他坐下了。

“倒酒。”贺景吸了口烟,深邃的眼睛在烟雾遮掩下不甚真切,眼神朦胧,皮肤白得仿佛中世纪的吸血鬼。

男孩儿赶紧拿起桌子上的洋酒,熟练地倒好递到他嘴边。

林痕紧盯着贺景放在男孩儿腰间的手,恨不得瞪出俩窟窿来。

男孩儿有贺景罩着,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眼睛一转,窝在贺景怀里腻歪地亲了上去。

林痕忍不住骂了一声,手一动,盒子拿歪,不小心在蛋糕上划了一道缺口。

遭了。

果然,贺景躲开男孩儿的嘴,瞥了眼蛋糕,立刻不满地皱起眉,“啧”了声:“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林痕心说我还能干|你,你让吗,说出来的却是:“你不吃我吃了。”白冻那么长时间了,回来还要遭这个罪,像个傻逼……

“不许吃,扔了。”贺景说罢移开视线,看都不再看蛋糕一眼,没骨头似的靠向身旁的Omega,一米九的高大身材把刚过一米七的小Omega压得一晃。

Omega脸色一白,赶紧诚惶诚恐地道歉,却被无情推开。

“过来,”贺景拍了拍沙发,“还要我请你吗?”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呢。

林痕最后看了眼自己冻了半个小时取的蛋糕,叹了口气,往他旁边靠了靠,还没坐稳肩膀上就放了个脑袋,压得他往下一沉,又赶紧绷起肌肉坐直。

他肩膀应该很好靠,贺景舒服地蹭了蹭,侧过身抬腿搭在沙发上,后背倚着他胳膊,拿出手机打游戏。

柔软的黑发蹭得他脖子有点痒,一路软到心里。

这一刻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吵闹的音乐声和尖叫声全部消失,林痕眼里心里只剩下旁边挨着的这个人。

看见贺景跟Omega亲密的憋闷就像阵风,稍稍尝到一点甜头,就吹得不知道去哪了。

他太喜欢这个人了。

理论上Beta闻不到信息素,但贺景的等级太高,极其罕见的顶级Alpha,气场强悍到Beta也能闻到一部分信息素。

贺景全力释放信息素的时候甚至能影响身为Beta的林痕,进入伪发情期。

包厢里各种等级的Omega信息素不要钱似的挥洒,诱惑挑逗着所有Alpha的本能,就算是贺景也不免受到些影响。

顶级Alpha信息素飘散,周围的Omega集体腿软哼唧。

林痕对贺景的信息素熟悉且习惯了,Omega感受到的浓烈催情剂在他这个Beta面前,只是淡淡凛冽的冷意——就像寒冬腊月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和门外经过的俊美青年擦肩而过时,闻到对方身上的冷风气息。

“贺景,信息素收收,还让不让我们玩儿了!”有人喊道。

这点温馨时间还不够林痕回味的,贺景就被喊走了,一群有钱又有闲的少爷们打带颜色的桌球,输了的女伴脱衣服,男伴脱裤子。

林痕不理解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儿的,能让这群人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类似的游戏他这些年也见过不少。

贺景出来的时候十次有九次带着他,但从来不让他参与,只叫他看着。

他越看越冒火,越看越觉得自己绿,都不用伪装,站马路上就是个绿灯——贺景就喜欢看他气得踹桌子的表情,然后带着一群人笑。

有那么好笑吗。

林痕深吸口气,从兜里摸出根烟叼着,沉着脸一下下咬着烟嘴。

有人路过沙发想坐下,看见他立刻起身跑了。

林痕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

这些人怕的不是他,是他身后的贺景。

从十五岁那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拿着朵小破花儿,第一次跟贺景表白到现在,他已经从一条流浪疯狗变成了脖子上刻着贺景名字的家犬——

不是男朋友,不是跟班儿,更不是所谓的“好兄弟”,两个人的关系谁也说不清。

他想跟着,死乞白赖地追着跑,贺景也让他跟着,带着他一起走。

在别人眼里,他就像一条主动拴上绳子的野狗,自愿蹲在贺景身边,咬着狗绳递到贺景手里,痴心妄想地期待有一天贺景能跟他回家。

圈子里的二代们都很讲究这个——打狗看主人。

很不巧,林痕的“主人”是个圈子里谁见了都要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人。

贺景,贺安集团董事长贺年的独子,正统太子爷,他爹贺年动动脚国内经济都要抖三抖的真豪门大少爷。

父亲是万中无一的顶级Alpha,母亲是更为罕见的顶级Omega。

贺景从小就万众瞩目,他也不负期待,无论是父亲的优秀聪明、还是母亲的优雅才华,他都完美地继承了,十五岁那年更是分化成了比他父亲更强大的顶级Alpha——贺景是一个近乎完美的Alpha,以后的成就必然会超过他的父母。

这是外人眼中的贺景。

但在林痕眼里,面前这个精致懒散、吸烟酗酒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贺景。

“痕哥,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人啊?”身边兄弟们见过贺景真面目后都这么问他。

林痕很清楚为什么。

喜欢贺景的人只看得见他对外伪装的那面,完美优秀、温柔俊美、家底深厚的顶级Alpha。

不喜欢贺景的人只看得见他的另一面,自私冷漠、无礼任性、一身的坏习惯。

林痕觉得他看见的贺景才是完整的贺景。

从小接受高素质教育、在艺术熏陶下成长的优秀少年也会吸着烟去放纵,包厢里酗酒打赌的叛逆少爷也会笑着问你困不困,要不要回家——只有好和只有坏都是单薄的,贺景的多面性才是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地方。

像悬在眼前的一颗糖,你拼命抬头才能尝到一口,甜到心里,然后又要付出漫长艰难的努力,才能有第二口……第三口……

累吗?累。

但是他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