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NG

片场的气氛很?尴尬,傅笙刚刚犯了个连新人都不会犯的错误,她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但片场里一片死寂。

众人目瞪口呆,目光却不在傅笙的身上。

傅笙顺着他们的目光往门口看去?,越过导演摄像和现场铺设的一条条设备轨道?,向晚就?站在人群之外。

她逆着光,看不清向晚脸上的喜悲,但有?一点?傅笙可以确定,向晚一定听见了。

听见了就?听见吧,又能怎么样?呢,她们已经分手了。

傅笙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

傅笙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扭回头,大?方得体地向同?事们道?歉。

导演看了看监视器里的录像,傅笙的ng严格来说出现在整场戏的最后,影响不大?,只要补拍最后一个镜头,这一段戏还能接着用。

傅笙又坐回烟草所的沙发,颜雪晴提着化妆包上来给她补妆,濮依伶忧心地看了傅笙一眼,她欲言又止,但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说,导演又宣布了a。

开机之后,片场上就?没有?傅笙了,只有?曾曼文。

向晚就?站在入口处,一言不发地看完了傅笙补完这个镜头,她脸上盖着厚重的妆容,白净无?瑕像个假人一样?完美,昨夜所有?惊心动?魄的搏斗都消失在层层脂粉下。

“向晚来了,”导演站起来,走到向晚面前,压低了声音问她:“还拍吗?”

导演问的不是她今天还拍吗,而是今后还拍吗?

向晚抬头看了傅笙一眼,傅笙无?动?于衷。

“当然拍,为什么不拍呢?”向晚笑了一下。

向晚回来了,先前搭建好的场景又用得上了,一群人折腾来折腾去?,傅笙重新换上了在帝国?潜伏时期的造型,来到少将府。

那是一段悠闲的时光,曾曼文和黎书雁两个人靠黎少将的遗产混吃等死,曾曼文帮黎书雁回绝了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辞退了黎少将请的钟点?工。黎书雁坐在壁炉边安安心心地研究曾曼文拿来的那一本写?满了密码的旧杂志,曾曼文就?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煨着一盅瓦罐汤。

突然,灵感不期而至,黎书雁眼睛亮亮的,她激动?地对曾曼文说:“我想我找到方法了!”

柔和的阳光让她想起母亲,那些她翻过一遍又一遍的笔记突然闯入黎书雁的脑海,中间有?突然跳了出来,从前黎书雁看不懂的推导,一下子就?变得如同?喝水吃饭一样?自然。

她摊开一张很?大?的白纸,在上面写?满了复杂的推导方式,还画了图帮助曾曼文理解,她手上动?作飞快,嘴上也?没闲着,思维跳跃语焉不详,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把这个想法命名为“流式复合移码数论”。

她手舞足蹈地讲给曾曼文听,希望能从曾曼文嘴里听到一些夸奖或者指正。

曾曼文只是盯着那张写?满字的纸,说:“我不懂这些,亲爱的。”

黎书雁大?受挫折。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整夜,下笔刷刷刷写?得飞快,写?着写?着忽然就?突然把这一页撕掉,团成团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

她和自己跳跃的思维搏斗了一整夜,终于把自己的想法整理成了论文,第二天天一亮她就?闯进曾曼文的房间,逼着曾曼文仔细阅读。

曾曼文把论文拿到了书房,花了一整天时间,从白天到黑夜,曾曼文一直没出书房门。下午黎书雁饥肠辘辘,她打开炉灶,自己给自己煮东西?吃。

黎书雁做出了一锅黑乎乎的玩意,她尝了一口,就?把整个锅丢出了窗外,她看着客厅里的大?座钟,在心里发誓如果到了晚饭时间曾曼文还不出来,她就?进去?把那份该死的论文扔掉。

黎少将死了,黎书雁不喜欢老老实实在书房里演算,偌大?的书房被曾曼文独占,因此?一切都变得很?方便。

曾曼文看懂了黎书雁的论文,遥远的联盟烟草所里,也?有?人看懂了。谁都不能否认,黎书雁是最接近她母亲的人。

华灯初上,在黎书雁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曾曼文终于从书房里出来,给了黎书雁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考虑过这种加密方式的实际应用缺陷吗?”

Cut!

导演突然叫停了表演,傅笙自然而然地松开拥着向晚的双臂,她后退一步,两个人保持着客套疏离的距离。

“怎么回事?”导演问。

“傅老师今天身体不舒服吗?”导演说得相当委婉了。

傅笙表演得很?平庸,而这种平庸对于傅笙来说就?是大?为失常了。

傅笙垂眸,盯着米黄色羊膜地毯上灰黑色的格纹,轻声道?:“抱歉。”

联想到早上傅笙还犯了个第一次入行的新人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导演叹了口气,拿出剧本在傅笙面前一行一行指着。他很?少这样?细致地给一名演员讲戏:

“曾曼文是在利用黎书雁没错,但这段时间是她们两个难得的平静时光,曾曼文知道?她的谎言不可能持续一辈子,所以在暴露之前,她要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享受。”

“这是她在动?荡年代里能给予的最大?的温柔。”

“你要看着黎书雁。”

导演说完这句话时,向晚的身形略一摇晃,但她很?快就?稳住了自己,并且拒绝了助理的搀扶。

傅笙依旧垂着眼,浓密的长睫遮盖住情绪,如果不是拍戏,她现在连看向晚一眼都做不到,她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翻滚叫嚣的内心,用理智搭造一个牢笼,把自己心里陌生的猛兽关在里面。

她用力过猛了。

傅笙抬起头,认真地对导演说了声抱歉,她要重新拍这一段戏。

灯光重新亮起来,收音设备悬在两人头顶,各部?门重新就?位,傅笙又一次从书房里出来,一把抱住了迎面向她走来的黎书雁。

傅笙注视着向晚,光明正大?地让镜头拍到自己的眼神。

Cut!

导演又一次喊了卡。

“眼神不对,我在你的眼神里看不见一点?感情。”导演这次把话说得很?重了。

“你明白该是什么感情吗?”导演问傅笙。

傅笙沉默了一瞬,跟导演说:“我知道?,再拍一条吧。”

导演长叹一口气,盯着傅笙僵硬的四肢,缓缓道?:“你不知道?。”

“不用着急,你休息一会儿吧,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我们等半个小时再拍。”

片场的大?灯关掉,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工作人员各自散去?忙碌,导演让傅笙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少将府里思考,把她隔绝在两百年前那个炮火纷飞的乱世里。除了傅笙坐着的椅子,她一无?所有?。

傅笙被迫像个猴子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剖析自己的内心,把她试图隐藏的,试图忘记的全都翻出来,一点?一点?回味,在虚妄和现实之间找到那个纤细的平衡点?,在那个平衡点?上踩上几?脚,直到把敏感的嫩肉踩出刀枪不入的老茧。

这对于以演技惊艳著称的傅笙来说无?异于一种羞辱。

“导演!”向晚喊住了导演。

没想到,最先撑不住的仍然是她。

向晚深吸了一口气,给导演端了杯清热败火的润喉茶,她小心翼翼地跟导演提:“傅老师昨晚生病了,额头滚谈滚烫的,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有?点?失误也?是人之常情。”

“我看要不然就?给傅老师放个假吧,让她好好回去?睡一觉,也?能再好好琢磨琢磨剧本,休息好了再拍事半功倍。”

导演眼神闪动?着,副导演在旁边疯狂给导演使眼色,向晚都亲自开口求情了,导演终于接下了向晚的那杯茶。

“那既然主演身体不舒服,那我们就?统一放一天假吧,大?家都回去?休息休息。”

导演卖了向晚一个面子,他们在今天凌晨前后都收到了来自警局的通知,所有?人被迫对昨夜发生的事情三缄其口,警局的人暗示这是向家的意思。

那个向家。

联想到向晚也?姓向,有?些事自然而然地浮上了水面,他们这些为生计奔波的小民,猝不及防卷进向家这种庞然大?物的内部?争斗之中,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猜测权贵的欢心。

人们故作轻松地收拾好东西?,装作像往常一样?打道?回府,注意力却全都牵挂在傅笙和向晚的身上,一丁点?动?静都能惹得他们惊疑不定。

傅笙没有?动?,她还坐在片场中间,双掌心撑住额头,目光凝视着地面。

向晚走到傅笙身边。

空气仿佛静止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傅笙和向晚之间出问题了。从前她们俩关系最好,像今天这种没什么难度的戏份傅笙本应该信手拈来,她从前看向晚的目光被剧组里的年轻小姑娘背地里称为怀孕之眼。

只要被傅笙那么看一眼,脑子里就?过完了同?她结婚生子幸福快乐的一辈子。

但今天,傅笙的眼神像是冰封一般,没有?一丁点?温度。

“你不用勉强自己的......傅老师。”

向晚没有?再像以往一样?撒娇耍痴地非要喊傅笙为姐姐,她退回了安全线以外,和普通的同?事一样?称呼傅笙为“傅老师”。

“感情是装不出来的,我明白。”向晚轻声道?。

傅笙抬起头看向晚,额头上被压出了狼狈的红痕。

向晚弯起唇角,大?概是想要微笑吧,但她只能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傅老师今天的戏真好,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向晚道?。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也?不会再自取其辱了。”

说完,向晚转身离开了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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