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闲庭信步

片场。

傅笙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正看见副导演陈金昇守在门口,脸上挂着恶意的笑。

那个傅笙都记不清名字的小化妆师此时正躲在角落里朝傅笙摇晃手机,挤眉弄眼的。

她发来的最新一条消息是:制片人来了,正和导演编剧紧急开会,听说有资本施压,制片人想要让你马上领便当。

这已经是这个小化妆师第二次提醒傅笙了,按说不过点头之交,她的这份善意让傅笙很诧异,但眼下并不是和她叙旧的时候,陈金昇已经挡在了傅笙的面前。

“小傅,”陈金昇笑起来还算对称,看来上次被打肿的脸已经差不多好了,“年轻人,别太傲,天底下可不是谁都像我一样不计前嫌,放着捷径不走,你又是何苦呢?”

陈金昇靠得越来越近,已经越过了舒适的社交距离,傅笙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空气中又开始飘荡着那股让人闻了直犯恶心的怪味。

是Alpha信息素。

那些Alpha,仗着自己怎么都不会吃亏,从来不懂得遮掩自身身上的信息素,尤其是当有Omega在场的时候,那股味更是浓郁,好像让人感受到侵略性,就是他们的某种快感来源一样。

很low。

“唉,”陈金昇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吧?”

“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我偷偷给你讲哦,你惹上麻烦了。”陈金昇语气关心,脸上摆着一副懒得遮掩的幸灾乐祸,“导演要删你的戏。”

傅笙还以为陈金昇好歹是个副导演,多少能透露点内情,结果就这?

“宿主大大,怎么回事啊?”小五有点慌。

傅笙在心里冷笑,果然是那个陈少吧。

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在圈里放话出去打压一个小演员,逼得别人走投无路,只能含着眼泪回头求他的垂怜。

什么玩意儿?遇上傅笙,算他倒霉。

傅笙突然一顿,眯着眼睛打量着正在猥猥琐琐往外掏房卡的陈金昇,这做派怎么这么眼熟?

天下姓陈的是一家?

思考间,陈金昇已经掏出了房卡,又想故技重施往傅笙手里塞,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在傅笙身边耳语道:“该找人帮忙时不要太害羞,老地方,别弄丢了。”

“宿主大大,别理他!”小五慷慨激昂。

?没记错的话这个姓陈的就是当初小五给傅笙原身写的官配?

小五:“哈哈哈宿主大大又开玩笑,我胡写的怎么能算是官配呢?”

傅笙眼尾一挑,瞟向陈金昇,看得他一愣。

“副导演,你帮得了我吗?”傅笙把副导演的副字咬得很重,话里的嘲讽拉满,但陈金昇好像并没有听出来,他看着傅笙,整个人痴呆一样。

一两天不见,傅笙好像更美了,说不上来哪不一样,但就是无端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傅笙用两根手指捏着,把那张房卡抽出来,好像捏着什么垃圾。

“傅老师!”落后了傅笙几步的向晚姗姗来迟,开口就喊住了傅笙。

傅笙手一顿,有一种诡异的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吧嗒——

房卡掉在地上,被傅笙用脚踩住,不知道向晚看见了没有。

陈金昇也看见了向晚,换了副人模狗样的嘴脸:“向老师回来了啊,怎么和小傅一前一后的?”

“我在门口恰好碰上傅老师,就一起回来了。”向晚浅笑。

“我记得今天D组的拍摄任务是您把关的,陈导就是厉害,这就完成今天的拍摄任务了吗?”

向晚笑眯眯的,说话直往陈金昇心窝里插。

他根本不会讲戏,但又非要讲,D组的那几个演员本来演得还差不多,被陈金昇一调/教,彻底崩了个稀烂。

陈金昇拿着大喇叭吆喝,除了把演员吼的更崩以外毫无用处,让他讲戏他又讲不清楚,他撂下一句“你们自己好好反省”就走人了,整个片场乱晃悠,其实心里又急又气。

人菜瘾还大,说的就是陈金昇这种人。

“我过去看看。”陈金昇在向晚的微笑中败下阵来,临走前瞟了一眼被傅笙踩住的房卡,微微点了点头。

“姐姐你脚下有东西吗,陈导一直在往这边看?”向晚一脸无辜。

“没,一点垃圾罢了。”傅笙笑了,脚下一踢,房卡滑向远方,撞上墙壁又反弹,正好滑进墙角竖着的扫帚簸箕里。

向晚失笑,这下真成垃圾了。傅笙踢得果断,那她也只好假装没看见啦。

简易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一行三人走出来,韩导和谢步东都是傅笙认识的,剩下的那个脸生的应该就是制片人了。

制片人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保养得很好,踩着绒布面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傅笙面前。

“你就是傅笙?”制片人问。

不等傅笙回答,她兀自笑了,“就是你。”

她的目光居高临下,带着让傅笙不舒服的怜悯,就好像只有她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其他人都不过是臣服在她脚下的蝼蚁罢了。

“好孩子,回家休息吧,你太累了。”

小五:“???她什么意思?”

傅笙在心里啧了一声,让傅笙领便当,她也能说得冠冕堂皇,傅笙最讨厌这种说话云山雾罩的人了。

“我不同意!”

没想到先开口的竟然是谢步东。

“我的故事,我做主,方巧荷不能下线。”谢步东说得斩钉截铁。

向晚眼波一转,就看向了谢步东的方向,他似乎很支持姐姐啊。

“我的确不懂艺术,”制片人叹了口气,“我是个商人,商人就得看钱,全组几十口人的生计挂在我身上,有时候确实顾不上极个别人。”

“打扰一下,这个极个别人,说的是我吗?”傅笙突然开麦。

韩导瞪了傅笙一眼,这个场合她不该开口,以傅笙的咖位还够不上和制片方这么说话,她旁边那位倒是还差不多。

好像心有灵犀一样,向晚上前一步挽住了制片人的胳膊,她们合作过好几次了,对外算得上是圈内好友。

“杨姐,我也累,我也想放假。”向晚软乎乎地佯装抗议道。

“别闹,你放什么假?你是主演!”

“那杨姐就是偏心咯?让傅老师放假,就是不让我休息?”

向晚歪着脑袋,好像当真对这空气中的暗流涌动视而不见一样。

她不是视而不见,她是要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话逼上台面,按照这个圈子的习惯,如果这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往后也就不会有人再请傅笙回来了。

制片人叹了口气,对傅笙道:“小傅,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不对?”

傅笙微微一笑:“我不懂。”

“杨总在顾虑什么呢?”

“这......”杨制片有点为难,有些话明着说就不那么好听了。

“陈氏服装的小陈总对我有点看法,是这样吗?”傅笙直接点出来了。

杨制片沉默。

“但是据我所知,陈氏并没有参与我们这部剧的投资不是吗?如果只是私人交情,杨总您大可不必这么放在心上,毕竟您是商人,应当以利益为重。”傅笙用杨制片的原话来堵她。

“可是......”陈家在资本界确实有一些影响力。

“可是,你就那么笃定你能给大家带来收益?”韩导发话了。

“是的。”傅笙点头。

“我猜高层决定采取边拍边播的制作模式,本来就是冲着拉长播初期,参考观众反馈灵活变动剧情走向,充分利用剧作和演员的话题度,来争取最高的收益。”

说完这句话,傅笙停下来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映,韩导眉头微皱,杨总眼中倒是闪过一丝赞赏,而编剧谢步东倒是没什么表情。

这也难怪,在当下的影视环境中,编剧的话语权往往被导演或者制片方压制,几乎沦为工具人。可是,明明编剧才是一个故事好坏的基础。

“说下去。”杨制片冲傅笙和蔼地点了点头。

“我敢保证按照谢老师重新修改的剧本中,方巧荷这个角色的人物弧光将会成为《女帝》的一大看点,拉动非常可观的热度和收益,甚至帮助我们这部剧更上一个台阶。当然,”傅笙顿了顿,笑得像个狐狸,“这一切都建立在我出演方巧荷的基础上。”

“哈哈哈哈哈,”杨制片也应景地笑了起来,“小傅老师倒是很有志气。”

“但是,口说无凭啊。”

杨制片的态度松动了。她这是找傅笙要证据,那就说明至少傅笙的说法引起了她的兴趣。

看来,所谓杨家人的面子,也没那么大,真金白银面前,谁和你算交情?

“杨总,下期播出的剧集还有我的戏份,您可以观察一下观众的反应,到时候我是走是留,全凭您一句话。”傅笙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

“那这样说,我也只能期待一下小傅老师的精彩表现了。”

杨制片伸出右手,傅笙自信地握上去,掌心温暖干燥。

“当然,小傅老师眼下还是暂且修养两天吧,也让我给那边做做样子。”

杨制片眨眨眼睛,露出了个俏皮的笑,然后飞快地收敛起来,又端起那副贵妇脸,好像什么也发生过一样。

“期待小傅老师的好消息。”杨制片摆摆手,踩着她那双少见的绒布面高跟鞋,头也不回。

柔和的夏风鼓起杨制片的亚麻开衫,仿佛倦鸟振翅,走进一片蝉鸣声中。

“她叫杨想平,是个很出色的制片人。”向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并肩站在傅笙侧边,和她一起看向杨想平离去的方向。

“是吗?”傅笙轻声道。

“姐姐......”向晚看向傅笙的侧颜。

明明正处在命悬一线的险境,明明刚刚和人打了个关系到自己职业生涯的滔天大赌,傅笙此时本该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一样紧绷,但偏偏,暧昧的天光给她的侧颜打上了一层温柔的虚影。

恰似闲庭信步。

“向老师,你相信我吗?”傅笙问。

“当然。”

“那就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