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斐然几乎忘记,水系最基础的能力是治愈。
前世,这治愈能力使她险些沦落,为摆脱水系印记,自从学会握剑,她便再未捡起这项能力。数百年过去,这两个字再度出现在卫临棹口中时,苏斐然有些惊异。
“水生万物,且性包容,最适合疗伤。”卫临棹道:“我不能为,你却可以。”
苏斐然试图从犄角旮旯捞出几百年前的记忆,却无果。那些耻辱的记忆被她刻意遗忘,伴随而来的治愈功法也消失在脑海。
可卫临棹却说:“我非水系,不能助你。”
又来。
苏斐然立刻对卫临棹的存在有了实感。这依然是那个放养她的师父,除了隔三差五喊她来试衣服,大部分时候,对她的功课不闻不问,修炼上最多的交流便是论道。年少时论道,考虑她认知浅薄,卫临棹的话多少还能听懂,但如今句句都是玄虚,苏斐然不该对他抱有期待。
苏斐然不禁回忆:她当初究竟为何选了这样一位,惯会对花长叹、对草低眉的花瓶师父?
这样想着,她便问了:“既然并非水系,不能教导,为何收我为徒?”
卫临棹耐心解释:“并非我收你为徒,而是你拜我为师。”
苏斐然不吃这套,转身欲走:“既然如此,宗中还有哪位水系师长,我改换门庭便是。”
“慢。”卫临棹扬手拦她,无奈叹息:“你我有缘。”
苏斐然只静静地看他。
卫临棹目光平和:“初见时,你天资颖悟,颇有灵性。彼时你为修道或修武而顿悟,可见道心通透。后你选择拜师合欢宗,我便当你选择修道。”
苏斐然想起当时情况,似乎如此。
卫临棹却怅然:“只是我的判断似有偏差。”
苏斐然问:“偏差在何处?”
卫临棹看她,欲言又止,似不忍心,却终究直言:“你悟性太差。”
苏斐然:真对不起。
卫临棹又言:“不过你于修武一途颇有天赋,不知是否有意修武?”
苏斐然坚定摇头。
情修一途,她刚摸到门槛,又因姜羡失踪而中辍,相比修武的轻车熟路,确实艰难。但她早已决定今生以修道为主,便不会?动摇。
卫临棹微微一笑:“如此正好。”
卫临棹虽非水系,但道理相通,便和苏斐然说明如何治疗姜昭节。苏斐然闻言皱眉:“我的灵力无法送入。”
卫临棹解释:“他体内灵力混乱,自相争斗,遑论你外力介入。”
苏斐然问:“那么我当如何?”
卫临棹慢条斯理:“强行介入。”
苏斐然想提醒他自己只是筑基,强行介入金丹修士体内,怕是要引火烧身。卫临棹似知她有何顾虑,抬手时,姜昭节睁开?双眼。
“你二人互相配合即可。”卫临棹道。
苏斐然和姜昭节面面相觑。
卫临棹自觉说明到位,正要离开,苏斐然忽然叫住他,突兀一问:“当日我们初见,你在寻魔修?”
卫临棹微愣,作追忆状,半晌,点头:“是。”
“当时魔修已死,你可找到凶手?”苏斐然盯着他。
卫临棹摇头:“尚未。”
“尚未。”苏斐然重复:“所?以仍在寻找?”
卫临棹反问:“你有线索?”
苏斐然摇头:“并未。我身边魔修谢瑶芳同为不恃阁弟子,正在为师弟报仇。师父不妨将所?知线索告知我,我或可以帮师父找到凶手下落。”
卫临棹抬手,轻轻按住她肩膀:“不用麻烦。我与那魔修并无私交,只顾念两宗情谊,帮忙稍加留意,便是找不到,也没有关系。”
“如此,那……”苏斐然让开?前路:“师父慢走。”
卫临棹最后叮嘱,姜昭节此次能清醒多久,取决于他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
待他离开,房间中只剩下苏斐然和姜昭节。
姜昭节的声音泛着久渴的干哑:“时日稍久,自然能够恢复。”
“你很有经验。”苏斐然一顿:“或者的确有经验。”
姜昭节抿唇不语。
“我本也这么想。”苏斐然走近,低声:“但师父提醒我,水系本有治愈之力。”
姜昭节的身体随她的走近而紧张,目视天花板,低声:“你要如何?”
“我想试试。”苏斐然抓住他手腕,“如何治愈。”
一丝水系灵力探入。
依然遭到疯狂反扑,但这次她没有跑,相反,她迎头直上。筑基的实力在金丹气海中仿佛一卷浪花,眨眼间便被扑上岸边,灵力碰撞在身体中炸开,姜昭节面色一白,不由得攥住床单。
苏斐然退出,面色凝重。
不能强攻。
那便迂回。
她看姜昭节:“你神识可否与我相接。”
姜昭节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会?痛。”
苏斐然忽略他说的话:“那便打开?神识。”
她的神识与姜昭节相接,下一刻,姜昭节的世界便在她面前铺开,金丹期的神识本应广博,可如今却充满密密麻麻的痛感,在苏斐然接触的瞬间传递而来,强势撕扯着她的神识。可苏斐然并没有将神识对姜昭节打开?,任那疼痛在边缘暴跳如雷,带给她的影响尚不足以影响发挥。在姜昭节神识的牵引下,她以最清晰的角度看到他体内混沌的灵力,看到那些四处奔窜的白色漫溢在他身体的每个部位,撞击经脉,像得到释放的囚犯,挣扎着逃离丹田,甚至逃离身体。
神识再度分割,一部分追随姜昭节的牵引,另一部分则分出无数细小的触须,每一丝触须都牵连这一滴水,就像她曾经练习的那样,将每一滴水分割到最微,在同样细小的神识触须带领下,去到每一个最狭隘的地带,试图从横冲直撞的白色灵力中寻找通道——哪怕那通道无限狭小——通过它,流窜到姜昭节身上的各个部位。
这样的尝试并不能轻易成功。期间苏斐然的神识因为太过细小,直接被冲散,到失去联系。又或者水滴太过细小,神识无法捕捉,便眼睁睁看它消失。再或者,那通道上一刻还存在,下一刻却被突然爆出的金系灵力堵塞,苏斐然便迎来强烈反扑,不得不暂时退出。
终于,神识裹挟水滴,小心翼翼地通过姜昭节的经脉,姜昭节却因为体内的几次战乱而直接昏迷。失去他的神识,苏斐然眼前的经脉便像蒙上雾气,那些狭小的通道顿时消失,所?有水滴失去目标。
苏斐然擦掉额角的汗,有些疲惫。神识消耗过量,困意席卷而来,她起身,打算出门吹风,刚开?门,便对上卫临棹的目光。
对面一棵大树,卫临棹正在枝丫间盘膝而坐,睁眼的瞬间,他的目光沉静如夜色,又似夜色笼罩大地般温柔。
“累了?”他问。
“嗯。”苏斐然点头,跃上另一枝头,高?处凉风习习,她清醒些许,问:“师父何故未去?”
卫临棹轻笑:“这是我的洞府。”
苏斐然默了默:“一会?儿我便带姜昭节离开。”
“不必麻烦。”卫临棹道:“于我而言,有花有草便可修炼。”
苏斐然反问:“那无花无草呢?”
“花草在我心中。”
苏斐然点头:“道在心中。”
卫临棹问:“此行可有收获?”
苏斐然答:“或许。”
卫临棹道:“不妨谈谈。”
苏斐然便将与姜羡的事情说明,隐去姜羡被抓走的情况,只说突然分手,她刚被点破的那点顿悟,尚未来得及实践,便因为对方的离开而落空。
说完,她感到卫临棹在笑,扭头看,果然。
卫临棹道:“你与昭节颇为相似。”
苏斐然微讶:“从何说起?”
“他修剑,又因失复命剑而止步不前。你修情,又因失姜羡而辍于中路。”卫临棹探出手指,白到透明的指尖在夜色中轻点,便绽出一朵夜光色的白莲,“修情者最忌专情,专情即是执念。便如我对这花,失了一朵,”指尖白莲化?为荧光,又凝出黑色光华,卫临棹声音叹惋:“便换一朵。”
苏斐然怔然。
卫临棹拈花递来,说:“所?谓有情亦无情,便在于此。”
苏斐然凝视他指尖黑莲,半晌,接过它。可触及的刹那间,那黑莲化为点点荧光,自她眼前飘散而去。
卫临棹微笑:“花开不长久,春去归寂中。”
苏斐然看他:“花开不长久,年年归寂中。”
每朵花只有一次盛放,可花开却年年到来。
苏斐然轻轻吐出一口气。
卫临棹轻声:“既然清醒,便回去吧。”
苏斐然跃下高?枝,往屋中去。卫临棹目送她离开?,又阖上双眼,张开?的神识笼罩庭院,无声无息。
清醒的苏斐然新一轮练习。姜昭节无论如何不能醒来,苏斐然暂时将他放到一边,试着提高?神识对灵力的精确控制,在无限细分后,同时控制不同灵力做出不同行为,于是房间中水汽弥漫,一些水滴凝结成冰,一些水滴汽化成雾,一些水滴汇成水流,在空中画出精确图案,一些水滴如降水霖霖铺满地面——地面尚未铺满,四条线乱成一团,全部化作降水,浇了苏斐然满头满身。
也浇了姜昭节全身,连带着床铺尽湿。
苏斐然捋了捋头发,要将所?有水分全部回收。偏巧这时,被浇了一身的姜昭节“阿嚏”一声,睁开?眼睛。
苏斐然立刻道:“你身体真弱。”
姜昭节眨眼,睫毛间水珠滑落,他笃定:“你泼的水。”
作者有话要说:苏斐然:莫得感情的修炼机器。
姜昭节:莫得痛觉的实验体。感谢在2021-04-0423:52:08~2021-04-0523:3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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