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抬眼?,目光自?复命剑落到苏斐然身上?,戾气如影随形。
苏斐然不觉把剑握得?更紧。
阿黛眼?中立刻蹿起火苗。
苏斐然动动手指,有拔剑冲动。
阿黛直勾勾看她,手握剑柄。
矛盾一触即发。
孙长老低喝:“阿黛!”
戾气稍解。阿黛扭过头去不看苏斐然,声音干哑:“你走。”
阿黛的厌恶如此直白,苏斐然本该适可而?止,可她没有离开,却?道:“可否将剑借我?一观。”
说话间,上?前一步。阿黛似乎受惊,立刻退开,睁大的眼?睛盯着她,抱紧怀中剑,像怕被人夺去似的,执拗摇头:“不给!”
苏斐然怀疑自?己表现不够诚恳,又柔和?声音重复:“我?只看看。”
见阿黛无动于衷,她又补充:“不摸。”
阿黛又退一步,更防备了,大声道:“不给摸!”
苏斐然点头:“嗯,不摸。”
阿黛抱剑的力道稍松,很快又绷紧,扬起下巴:“扔掉它。”
她说复命剑。苏斐然意识到这点,察觉阿黛对复命剑十分在意,想想,便道:“我?的剑可以给你看。”顿了顿说:“可以摸。”
阿黛像被踩到痛脚,大叫:“我?不要!”又重复:“扔掉它!”
那便无法了。
虽然她认为剑修在修不在剑,失了一把便再换一把,可总没有无缘无故把剑扔掉的道理?。
只是阿黛那熟悉的剑式令她感到百爪挠心,不见到总觉好?奇,很快她又说:“不若你我?二人比剑。”
始终不言的孙长老出口:“阿黛剑力难控,苏小友还需小心。”
阿黛的反应更加直接:“不比。”
说完她便背过身去,任苏斐然再说什么,她只不回头不接话。
苏斐然稍有遗憾,只能放弃。
如此剑术高手,不能与之对战,实在可惜!苏斐然走出几步,不禁再度停下,甫一转身,忽觉剑光耀目。
阿黛执剑向她冲来!
“阿黛!”孙长老厉声道。正?要阻止,苏斐然却?先她一步,亮剑迎上?。
“铛。”双剑相交。
阿黛剑身一路前逼,自?复命剑尖直落剑柄,只差一步,便削到苏斐然手腕。与此同时,她探出左手向复命剑柄抓来,只等苏斐然力道稍松,她便能卸掉复命。
可苏斐然没有松手。
阿黛夺剑的手便直接按上?她握剑的手。
两人微愣。
阿黛凶巴巴道:“松手!”
苏斐然善意提醒:“你的手在上?面。”
阿黛一看,果然如此,顿时撒手。苏斐然却?未松手,她趁机调转剑锋,再向阿黛攻去。
这样好?的机会,如何能够错过!
可阿黛未接。她骤然撤身,后跃至一丈之外,盯着苏斐然,左手不自?在地蜷着,黝黑的面庞上?泛起微妙的红,连眼?圈都泛着红。
泪水在她眼?圈中打转,她大睁着眼?睛不让它们流出,可它们偏不听?话。她屈胳膊狠狠擦了一把,带着鼻音冲苏斐然道:“讨厌你!”
她再撤一步,身体却?前倾,好?像这样便能更有底气,笃定?大喊:“我?讨厌你!”
喊完,她便扭过头去,跑进竹林。
苏斐然伸出的手滞在半空。
她扭头,问孙长老:“她怎么了?”
孙长老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苏斐然仔细梳理?见到阿黛后的发展,确定?自?己没出问题,那问题只能在阿黛身上?。
姜羡奇奇怪怪,阿黛也奇奇怪怪。大概是同门风气。
苏斐然最后看一眼?竹林,发现阿黛正?躲在竹子后面偷看她。她有心提醒阿黛,这竹子太细挡不住人,可想到阿黛态度,又把这话咽回去,和?孙长老离开竹林。
刚好?有另一位剑门弟子找来,和?孙长老耳语几句,孙长老回头便和?苏斐然道:“掌门有请。”
苏斐然对剑门掌门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阿黛发疯的时候,她以一柄极细极轻巧的剑,将那柄极宽极沉重的剑击落尘土,强烈的对比给予她鲜明的震撼。
重剑不工,是为大朴,细剑不朴,是为大工。
掌门的人便如她的剑,瘦骨伶仃,衣袂飘然间,似欲乘风归去。
她端坐山巅,前方断崖壁立,云雾缭绕。苏斐然步步登高,来至崖边。眼?前是千山万岭,身旁是剑门之宗。
两人不语,唯风声猎猎。
良久,掌门开口:“所见何物?”
苏斐然答:“天?,云,山,水。”她问:“掌门所见何物?”
掌门笑:“我?所见,唯断崖而?已。”
苏斐然问:“断崖何来?”
掌门答:“大乘一剑,以成此堑。”
苏斐然叹息:“人力可敌天?。”
掌门道:“天?可弄人,人可逆天?。自?然也。”
她缓缓起身,转向苏斐然:“多谢你与姜小友寻得?破邪。听?闻姜小友有伤在身,尚在疗养。”
“已有恢复。”苏斐然答。
掌门点头:“听?得?他失剑,我?已命人铸剑,以为谢礼。”
苏斐然微微低头:“多谢掌门。”
掌门微微一笑:“你已有剑,我?无物赠你,你若有疑问,不妨直言。”
苏斐然直言:“破邪有何特别?”
剑冢无数剑器,唯独破邪遭窃,且一路寻剑,发觉同样追寻破邪者,不止一人。这疑问在苏斐然心中徘徊良久,正?好?发问。
掌门叹息一声:“破邪,本非死剑。”
唯死剑可入剑冢,而?破邪身在剑冢,却?非死剑。
“破邪剑主叛出师门,但未身死,因此破邪并非死剑。”掌门徐徐道:“但无人能制此剑,因此剑未死,却?入剑冢。”
“如今破邪已死。”苏斐然道:“莫不是剑主刚死?”
掌门补充:“或剑灵已失。”
苏斐然微微皱眉:“何谓剑灵?”
“剑久则生灵,是为剑灵。”掌门说:“破邪追随主人日久,已生剑灵,因此除剑主外,无人能用此剑。”
即便本命契约已断,剑灵仍然记主,置身剑冢时,若收到剑主信息,很可能自?行跟随离去。这便是破邪失窃的原因。
苏斐然仍有怀疑:“剑主已经叛出,破邪剑防护仍如此薄弱,阁下不怕失窃?”
“性为生灵,如何能杀。累世难见,如何能毁。不能杀不能毁,只能困,又如何能困。”掌门叹息:“你入剑门,可见得?其他长老?”
不曾见得?。
苏斐然自?入剑门两次,除掌门与孙长老,再未见第三人,便是姜羡那位师母,也不曾露面。
当世五大宗门之一,如此战力,实在奇怪。
涉及宗门密事?,掌门点到即止,不再多言,便示意苏斐然离开。
走前,她向苏斐然道:“破邪剑已死,但寻剑之恩尚在。日后你若有求,不妨找我?。”
苏斐然躬身行礼:“承情。”
慢步下山,苏斐然路过剑门正?殿,再见牌匾上?四个大字:胜而?不美。
苏斐然回头。
胜而?不美,是为悲悯。可她没有悲悯。
姜羡的师父尚未回归,苏斐然便将事?情向孙长老言明,隐去真?相,只说:回家探亲。
这是苏斐然和?姜昭节商量后的结果。姜昭节身体情况仍在波动,今日本要一同还剑,却?突感不适,只有苏斐然一人前来,回去时,姜昭节看起来状态好?些,但仍面色苍白。
苏斐然将剑门所送剑器递去,问:“换把剑,总该稳定?道心。”
失剑的影响此时体现出来,引发他伤情反复不能见好?,不知剑门是否有所了解,专门送剑,但姜昭节只看一眼?便摇头:“不用。”
苏斐然道:“你再不换剑,恐怕入魔。”
姜昭节却?答:“不破不立。”
苏斐然反应过来:“你要改道?”
姜昭节阖眼?承认。
苏斐然当真?惊讶。
她曾改道,前世致力修武,入无情道,今生不欲重复,便改道修情,至今尚在摸索。可她改道,是根基重启,但姜昭节已到金丹,绝不可能从零开始,在这情况下,想改道,必先动摇——而?动摇,岂不正?是他当下状态?
苏斐然有些明白,又问:“欲改何道?”
姜昭节答:“情道。”
苏斐然笑:“你先前难道没有修情?”
姜昭节平静看她:“同样修情,修不同情。”
看姜昭节模样,显然已经决定?改修何道,那么日常中必有端倪。可苏斐然想了想,实在想不通,除了沉迷剑术,他还能修何情。
想不通,便不想,只想如何助姜昭节改道成功。
姜昭节如今道心不稳,可能入魔,这还是小事?,只是他先前答应助苏斐然悟道,如今也因状态不佳而?推迟。又等几日,仍不见好?转,苏斐然便通讯何多多,希望她有办法。
然而?,何多多到处乱窜,不知是进了秘境,还是又在睡觉,未接苏斐然通讯,苏斐然只能等她回信,可又过几日,何多多仍未回信。这种?情况先前从未发生,苏斐然稍有惴惴,但想到当时她机缘巧合进入秘境,数月断联,最终平安无事?。何多多或许也只是遇到机缘。
这样一来,姜昭节的问题不能解决,一行人再度滞留。谢瑶芳听?闻姜昭节的选择,开玩笑似的说:“他先前以剑入情,如今改道,或者以人入道呢?”
“原来如此。”苏斐然了然:“姜羡失踪,正?是契机。”
只是这样一来,若想成就道心,岂不是还要等到救回姜羡?
苏斐然同样希望救回姜羡,可理?智明白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但若从长计议,姜昭节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将练剑领悟传授给她?
苏斐然正?想着,忽然,神识察觉隔壁房间出现异常。
隔壁住着姜昭节,此时他正?进行药浴,却?发出奇怪的呻、吟。
这段时间姜昭节状况频出,为保证出事?时苏斐然能够察觉,他的禁制并未对苏斐然设防,因此苏斐然十分顺畅地走进他的房间。
房间当中是一个浴桶,姜昭节本应在此泡澡,可乍一进门,苏斐然一无所见,再走近些才发现,姜昭节倒在浴桶中。热气熏蒸下,他面白如纸,双眉紧锁,身体蜷缩,手掌扣在丹田,口中发出低吟。
却?没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