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时刻。
披着黑色披风的宇智波佐助蹙着眉头默默注视着不远处树下的娇小女子,宛若注视着什么洪水猛兽。
这并不是因为她长相丑陋,或者说,恰恰相反,她看来约十二三岁,容貌稚嫩,身材娇小,可以说身体力行地阐述了什么叫做“可爱”。
就在不久前,他亲眼看到她蓦地出现在半空中,然后就那样从天而降,掉落在了树下的泥土上。前几日才下过雨,地上的泥土不算湿润泥泞却很柔软,也正因此,很好地保护了她的身躯,没让她因此受到什么致命伤害。
这诡异的出现过程,也并非是他此刻态度的主要成因。
他没见过她,但却认识她,清楚地知道她叫做——
宇智波带子。
这话听起来矛盾,说起来更是“奇幻”。
他梦到过她。
自从以“赎罪”为由离开木叶后,他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旅途。这个过程中,他不断不断地做梦,陆陆续续地做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梦,这些梦境绝大多数时候只是片段,做得多了却能拼凑成几个还算完整的故事。
主角是他……
以及一个叫做“宇智波带子”的女人。
这些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到最后,他很难认为它们只是梦。也谨慎地利用写轮眼和忍术检查过自身,但是,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对他施加幻术影响控制他的人生呢?能够这样做的人,已经全部死去了。
到最后,他只能得出结论……
自己梦到了其他世界的宇智波佐助的生活。
他们每一个,都活得很好,远比现在的他要好。
事实证明,生活亦是欺软怕硬之辈,不会予凄惨者以鲜花,反倒会变本加厉雪上加霜地给予他们更多折磨,熬得过去就美其名曰为“磨练”,熬不过去就是“心性脆弱死了活该”。
饶是如此,宇智波佐助也并不沉溺于这些过于美好的梦境,因为他很清楚,那也许很好却绝不可能属于他。但同时,也没有厌恶,没有因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而心生厌恶。
因为梦境中,其他世界的他和家人们都生活得很好,如若它的代价就是所有世界的厄运尽数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似乎倒也不算是什么亏本买卖。而且事到如今,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就算想要反抗,也已经无可奈何了。
毕竟,时间不可倒流,生死不可逆转。哦,有些人尝试了,然后他们就再次死了。所以,有什么意义?
年方十七岁的宇智波佐助,正值最好的年华,却已经开始学会认命——他不再仇视,不再怨恨,不再考虑复仇,不再考虑变革,不期待明天,不期待未来,不期待被爱,不期待生活中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
目前唯一所做的事情只是活着,因为有人需要他活着,因为他承诺过会活着,仅此而已。
而就在这种时候……
他遇到了她。
记忆告诉他,“你爱她”,但那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理智告诉他,远离她,因为事到如今就算相遇也毫无意义;
情感告诉他……
宇智波佐助缓步走到女子的身边,单膝跪地,用仅剩的那只右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不像那些梦境一样,在我出生时就陪同在我身边?或者在最关键的时刻来到我身边……
——这样的话,我的人生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
他低垂着头,用宛若“灰烬余光”的眼神死死注视着依旧陷入昏迷的女子,用那眼神无声地诉说着这样的话语。
——事到如今,你再出现又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完完全全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只永远做一个虚妄的幻梦!
然而……
然而,他其实很清楚,这也不过是迁怒而已。
因自己无能而生的迁怒。
所以,很快,他就松开了她的脖颈,犹豫了下后,随手脱下身上的披风丢在了树下女子的身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的人生已经不需要她了。
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了相遇的意义。
秋日的天,黑得很快。
宇智波佐助才走出去没多久,夜幕就匆匆降临了。
山林中响起了狼嚎声。
“……”
他坐在树下,依旧有些生疏地用仅剩的独臂点燃篝火,也懒得吃东西喝水,只无声地注视着黑夜中的火光。
有些潮湿的空气告诉他,今夜又会有雨。
但在雨水到来之前,他懒得做什么防护措施。
或者说,离村之后,他的个人欲望就很低,时常会忘记吃饭喝水,直到身体告诉他“你该这样做了”,才会吃上一些喝上一些,也正因此,身体越加消瘦,不过身高反而不科学地又往上蹿了一点,已经超过一米七了,且还在继续长高。
片刻后,他“啧”了一声,再度站起身。
不久后,他单手抱着那身盖着披风的女子走了回来,随手将她丢在了自己方才坐着的树下,她因为这惯性裹着披风“咕噜噜”滚了一圈,发丝末端就那么落到了火堆的旁边,很快就焦了一簇。
宇智波佐助:“……”麻烦,好好地留那么长的头发做什么。
于是弯下腰将人又拖回了树下,想了想,又拿苦无割掉了那簇焦发,丢入火堆中焚烧干净,全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夜半时分,果然下起了雨。
属于秋日的细密雨丝从天而降,很快就浇灭了在夜风中飘摇的篝火,并且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了树下那端丽少年的身上。
宇智波佐助无声地仰起头,以脸孔、发丝以及整个身体感受着沁凉的雨水。
女子依旧安静地躺在他的身侧,身上盖着那条防水的披风,身下不知何时也被垫上了同样防水的薄布。
“啪嗒!”
一滴雨水从树叶的尾端坠落,砸在了树下女子白皙小巧的脸孔上。
少年的耳尖微颤,下意识侧头看去。
与此同时……
她于这个下着雨的秋夜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二人的视线,就这样无比自然地对上了。
“……”
“……”
宇智波佐助想:看到这样的我,“带子姐”,你会说些什么呢?会像某个梦中那样,抱着我不断地哭泣忏悔自己的“迟来”吗?那一次,你来得并不算迟,而现在,一切却已经的确太迟了。
然而……
她却在怔神了许久后,眨了眨眼,露出了极其天真单纯且无辜无措的表情,小声问道:“那个……你是谁?还有……请问,我是谁?抱歉……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宇智波佐助先是一愣,然后……
蓦地笑了。
他就这样仰起头靠在身后的树上,以仅剩的那只右手捂住脸,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的人生啊,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又讽刺如斯。
因为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因为无可挽救了,所以,干脆就给他送来了一个疑似失去了记忆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吗?
“……”宇智波带子缓缓坐起身,歪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身旁那哈哈大笑的少年,犹豫了片刻后,她主动凑上去,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迟疑问道,“那个……请问,你在哭吗?”
宇智波佐助停下笑声,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回答说道:“你是白痴吗?我在笑。”
只有白痴,才会分不清哭笑。
她注视了他的脸片刻,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在笑,你在哭。”
仿若在印证着她的说法……
一滴雨水再次自树叶尾端落下,砸在了少年俊秀的脸孔上又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宛若一滴泪痕。
这一刻,原本的确已经心如死灰的宇智波佐助不知为何心中骤然点燃了怒意,他一把掐住眼前人的脖颈,翻转过身将她的身体狠狠按在树干上,在她吃痛的表情中,语气冰冷地说道:“你懂什么?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然无声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温柔和悲悯。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宇智波佐助的心中的怒意却更甚,他咬着牙如此说道。
终结谷以来,他已经很少会露出这般激烈的情绪了。仿若伴随着那日的“战败”,一切爱恨一切情感都随他远去了。
但是,也许它们并不曾远离他,只是被他深深深深地——
埋葬了起来。
但也许还是不够深,所以此刻,灰烬重燃。
外貌依旧宛若少女的女子眨了眨眼,一滴眼泪,无声地自眼角滑落,砸在了少年仅剩的手上。
明明只是一滴眼泪而已……
宇智波佐助却仿若被灼伤了般猛地松开手,然后动作略有些激烈地甩了下手。
“……你哭什么?”
根据那些梦境,他可不认为她会是被区区这种话语这种行为打败从而哭泣落泪的女人,她……
没有那样脆弱。
她很强大,无论是内心还是实力。
所以,为什么要哭?
“……我不知道。”宇智波带子表情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紧接着,她的手缓缓滑落,捂住了左侧胸口,“只是觉得……看到你这样……我这里……很难受……真的很难受……”她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再度大颗大颗地流下了眼泪,哽咽说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宇智波佐助:“……”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在遇到她之前,自己好像是这世间仅剩的宇智波了。
而现在,仅剩一人的宇智波,遇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同类。
于这个其实不算很寒冷又让人骨髓中透着冷的秋夜。
好冷啊……
宇智波佐助突然这样想道。
明明身为一个强大的忍者,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寒意了。
但是,好冷啊……
这个秋夜,此时此刻。
仿若察觉到了他的这份心情,眼前无声哭泣的女子蓦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了过来,将温暖的身躯贴向他冰冷的身体,将更多滚烫的泪水洒落在他早已被雨水淋湿的肩头,哽咽着喃喃说道:“对不起……”
宇智波佐助想要挣扎,却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眸,默然仰头注视着今夜的天空。
抬起的右手,无声垂落。
好冷啊……
但是她的眼泪,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