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来的茶水还微微冒着热气,舱房内雅间的门再次开启,宋芙抬头望了过去,程启已换上一套干爽的新?衣。
只不过等了又等,后?头却没等来程另的身影,宋芙歪了歪头,似有些疑惑。
看出她的疑问,程启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说道?:“他说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宋芙蹙眉:“没事吧?刚刚那一下吓坏他了吗?”
程启笑?笑?,心?说程另可不是轻易会被这种小事吓着的人,却没有多加反驳。
“突然说要跟来,转瞬又说要走,反复无?常的。”
程启摇摇头,实在没搞明白程另究竟在想什么。
若真?是别有意图,那会匆匆离去的理由……莫不是已得了想要的结果?
程启将这个怀疑按下,先问了宋芙:“你呢?你怎么样?”
似乎没想到程启会问到自己,宋芙还愣了下,指了指自己:“我?”
她眨了眨眼睛,表情实在太过意外。
程启笑?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
“问的就是你,不然还有谁?瞧着无?精打采的,你才是被吓到的那一个吧?”
宋芙一僵,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都能被程启看出来。
她低头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再抬头时已尽量让脸部自然些,嘟着嘴同?程启说道?:“这都被你看出来啦?你都不晓得我在画舫上看你迟迟未过来,吓得心?都快停了呢。”
深知自己不擅长藏住情绪,宋芙不想程启还要为?自己的事情担心?,便借着小舟沉没的事,来解释自己此刻心?绪。
“说来也?奇怪,就只有咱们搭的那艘出了事呢,其他的我瞧着都好好的。”
说着说着,连宋芙自己也?纳闷起来,为?何出事的偏偏是他们?
以往还能以一句巧合带过便是,但船上可是有一名太子和一名皇子,事情可真?会凑巧成?这样?又或者是有谁想暗害于他们?
程启对此事也?相当?在意,他说:“我已着人去调查,船夫也?使?人看着,是意外还是旁人指使?,端看查出的结果如何。”
他内心?其实倾向这事是赶巧了。
毕竟刘相还未到要对他下手的时机,更别提船上还有他的亲孙子程另在,就算有再大把握,也?不好拿孙儿的性命冒险。
程启与宋芙喝茶赏景,却也?时刻瞧着天色。
连宋芙都察觉他往天上看了许多次,但循着他眼神望过去也?只看见一片蓝天,偶有几?只鸟儿飞过,瞧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便没往心?上去。
她同?他说了自己大哥生意经营的状况,和二哥准备会试的趣事,程启则同?她说起宫里的亲人。
帝王严苛慈爱,就是久病在身,精神已大不如前,相对地对程启期望高,要求也?就更高。
皇后?温柔宽厚,分明欣喜于失踪多年的亲儿回到身边,却怕吓到失去记忆的自己,总是维持好距离,不想给他增添太多负担,让他慢慢去适应。
宋芙听了,笑?着说:“你爹娘对你都很好呢。”
看样子她从前对他说过的,要是阿起在自己家过得不如意就让他回宋府来,这机会只怕用不上了。
他们又聊了会儿,程启抬眼再看了外头天色。
日头已逐渐偏西,再要不了多久,夕阳便要染红河面。
程启起身:“好了,时候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这么早的吗?
宋芙不解。
上元节不就是晚上才热闹的吗?
猜想程启夜里可能有事抽不开身,白日还抽空来陪自己,宋芙虽然感?到惋惜,心?中也?有点?不舍。
两人并肩行走时,她扯了扯程启袖子。
“我约你出来,是不是耽误到你的事情了?”
或者是熬了好几?夜才腾出这半日给她的?
瞧了下程启脸色,的确有些不好,宋芙心?中更是愧疚。
“都是我,我要是再早点?想到就好了,你在宫里多休息,也?总比还要强撑精神陪我的好。”
是她任性了。
程启闻言却是愣了愣。
他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想什么呢。”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弯起,注视着宋芙那双怯生生有如幼鹿的眼,“就算你不约我,我也?会约你见面的。”
──想见对方的人,并不是只有宋芙一个而已。
察觉程启话中另外的涵义,宋芙抿了抿唇,轻轻“哦”了一声。
奈何再如何抿唇,也?掩饰不了上扬的嘴角。
他们出来的不是时候,想回街上看灯的人与想至画舫上欣赏歌舞的人全挤在一块儿,要轮到他们乘上小舟还得等上好一会儿。
人来人往,时不时还被经过的人撞上肩膀,宋芙忙着躲闪。
躲到一半,乘起牵着她的手,挪到她身前,替她腾出了一小块免受人推挤的空间。
宋芙抬起头,与垂头看她的程启就离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稍有人碰到程启的背,他略为?往前,距离便会从一个拳头缩至半个拳头,甚至更近,近得宋芙只能瞪着眼,连呼吸都给憋着。
程启见她这样,轻笑?一声。
他本欲说些什么,却在此时,烟花在染上夕色的空中绽放。
“砰。”
底下人声一静,众人均抬首看了看方才燃放的烟花。
天色黑得快,分明适才还亮若白昼,这会儿夕阳已渐渐西斜。
施放烟花的人也?迫不及待,哪怕夜还未全黑,一声声的巨响已足够引人驻足探看。
宋芙本也?好奇想看看,可程启握住她的手却蓦地一紧,宋芙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程启的面色一白,瞧着并不寻常。
“阿起?”
仔细一瞧,他额上还冒着细汗,且完全不像听见自己在唤他似的,连眼神都变得涣散。
宋芙惊觉不对,又唤了他一声:“阿起?你怎么了?”
回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原本温热的手掌,不知不觉间已变得微凉。
她的呼喊对程启来说太过遥远,就像岸上的人急欲对沉入水中的人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法听见。
明明睁着眼,可望出去的景色却是满目的黑。
再然后?,眼前所见便是他这十年来,几?乎每个夜里都会梦见的景象。
待黑退去之?后?,一个个面上蒙了黑雾的人从原本笑?着看他,忽地脖子一歪,从脖颈喷溅出鲜血,染了他一身。
程启看着自己双手沾染的鲜血,呼吸急促,嘴巴动了动,却连半个音都无?法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