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芙整日都是恍惚的。
参加宫宴吃进去的珍馐、旁人打量的目光,甚至开宴时帝后若有?似无朝他们这方飘来的目光,宋芙都毫无所?觉。
等?到回府,下马车时宋芙都还心不在?焉的,脚下踩空,身子险险往旁摔去。
“呀!”
“姑娘!”
“当心!”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多亏玉露搀着宋芙的手,宋裕进也恰好从旁经过扶了一把,否则宋芙怕不是得?跌下马车。
宋芙被?惊得?回过神来,面色还稍稍泛白
她一手按着自己心口,好似只要这么做,便能让受到惊吓加快的心跳更平稳些。
待到终于踩上?地面,她才真正舒了一口气。
“呼……嗷!”
一口气都还没舒完,后脑杓就被?人轻敲了下。
力道不大,也不算疼,但宋芙仍是皱起了眉,捂着脑袋很是委屈地去找凶手。
始作俑者?宋裕鄞背着手,走过她身边时轻瞥一眼。
他把宋芙适才险些跌了的模样看在?眼里,摇头叹道:“这成日发呆也就罢了,起码下车时醒一醒神,否则要是摔了,被?旁人看了去,岂不是成了京中笑柄?”
宋芙自知理亏,没有?扬唇反击,只鼓了鼓嘴不应声。
虽没回话,她心里却在?想,要是真有?那么一日,那宋裕鄞只怕就是捧腹笑得?最大声的那个。
哀怨地瞪了宋裕鄞一眼,宋芙轻哼一声,本不欲理他,却发现宋欲鄞身后的小厮挽着食盒,盒上?样式瞧着也不像是他们家的。
她好奇问道:“这是?”
宋裕鄞下颔微扬,很是得?意地道:“亏你注意到了。”
闻言,宋芙心中暗想,他让小厮拿得?那样张扬,自己就算不注意到也难吧?
不过这物到底是从何处所?得??
他们出门前小厮手上?可是空空如也,而此一去除了宫里也没再?去过别处,总不会是从宫中拿回来的吧?
谁料,宋芙这一猜,还真猜了个十成十。
宋裕鄞点了点那木制食盒,很是愉悦地道:“这是公主殿下补给我的。”
“补?”
宋芙心说上?次的黄金糕左右只是误会,大抵只有?宋欲鄞一人纠结,永嘉公主可是不晓此事的。
既然不知此事,那谈何是用“补”的来给她二哥?
宋裕进顺带巴了一下弟弟的头,把宋欲鄞那洋洋自得?的模样一下子打回原形,也算是替宋芙报了仇,看得?宋芙抿嘴直乐。
“别胡诌,分明是殿下要给四妹的,此前尝过四妹的手艺,这回特意请御膳房做的糕点,人家可不是特意给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兄妹几人打打闹闹进屋,揭开食盒将糕点端出一瞧,发现点心的样式还挺眼熟。
雪白色的半圆柱状糕点小巧可爱,中间包裹着左右一分为二的红馅。
永嘉事先打听?过宋裕鄞的身子状况,既是回赠给宋芙的,依他们兄妹感?情那样交好,定会分食,于是吩咐御膳房做好的糕点,自也是宋裕鄞能轻易吃得?的,
这点永嘉赠点心时便事先说明过,于是宋裕鄞毫不顾忌,直接往碟子里捏了一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入嘴里。
宋裕进颇有?些无奈:“那样着急做什么?糕点又?不会跑。”
论吃的,宋裕鄞那可是半点不输人,宋裕进摇头叹气。
反倒是宋裕鄞细细尝了,略有?些惊讶。
“这芸豆卷竟是樱桃馅的。”
先不提这时节竟还有?樱桃,宫里的贵人吃□□贵,非当季的瓜果指不定用了什么费劲儿的法子保存也未可知,但芸豆卷向来都裹豆沙馅,会想到用樱桃当馅料的……
兄弟俩人都看着微愕的宋芙一眼,被?两个哥哥看得?心底直发毛的宋芙问:“怎、怎么了?”
哪里奇怪吗?
她虽总是奇思妙想,将一些点心馅料上?做变化,但她自己能做得?,不代表别人不能做呀。
这天下这般大,自己想出的点子也不能保证就是头一份的嘛。
宋芙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她没想到她哥哥们顾忌的却是另件事。
“这糕点……殿下说过,是她兄长走失前,最喜欢的点心。”宋裕鄞忙着吃没空替宋芙解释,只得?宋裕进说出这项消息。
经此一遭,他们几人对于宫宴上?见到的阿起会是何等?身份,心里也都有?个底。
听?言关于阿起来历的证据尚未找全,虽尚未入住东宫,但吃穿用度不比皇子们差,帝后待他也是如待从前年幼的太子那般,把太子喜欢的物事一并用在?阿起身上?。
朝中有?诸多大臣认为帝后此举不过是抒发相思之?情,实际人到底是不是真太子,过去了这样久的日子,找了这许多年,许是把一来历不明的乞儿当作慰藉。
针对此事,以?二皇子一派的人马为首,均对此提出不妥的看法,甚至要陛下莫将可疑的人留在?宫中。
偏陛下的态度不应也不放,更让人摸不着头绪。
宋裕进在?京中做生?意,难免要关注这大小事,如今再?加上?公主亲自送来的这份糕点,实在?令他们不得?不多想。
厅中兄妹三人沉默片刻,宋裕进和宋裕鄞均是不动声色打量宋芙的表情。
他们小妹自从被?“那人”带走返回后,便总是心不在?焉,都得?多喊她几声她才能回神,偏瞧着又?不像是受委屈了,他们互望一眼,这才没有?多提。
宋芙却是看着那碟中的芸豆卷想了许多。
说来她第?一次赠阿起点心,也是芸豆卷呢。
樱桃馅儿和豆沙馅儿的各一半,那时的阿起见了她递出去的糕点,却是眉头轻皱。
难道那会儿他想起了什么吗?
宋芙心中疑惑,可阿起人不在?,她也不知从何问起。
宫宴被?他送回座的一路上?,阿起曾对她说:“虽不能常见,但我会写信给你。”
宋芙当时只盼着想赶紧回去,对于他所?说的话也只是胡乱一通点头,根本连眼神都没敢同他对上?。
她想着,若阿起真写了信给她,那回信她便问他这件事吧。
刚见过面,本以?为还要再?过几日才会接获信件,宋芙隔日醒来用完早膳,管家却已将恭敬将信件奉上?。
而且不光宋芙有?,连宋裕进宋裕鄞两人,也都各得?了一封。
这几日送到宋府的拜帖如雪片般飞来,若非要件,也不必经管家之?手送入。
宋芙虽一见茶色信封上?的字便认出是何人所?写,但宋裕进可不晓得?。
他便问:“是何人送来的?”
宋芙轻声哼哼:“阿起写的,他昨日说会给我写信呢,原来也给哥哥们写了。”
从妹妹口中得?到答案,宋裕进想了想,拆开细看。
而宋裕鄞却早就拜读完毕,将信纸随意塞回信封里。
反倒宋芙,她犹犹豫豫,虽很想早些看到阿起给自己写了什么,但她同时也在?意哥哥们收到的内容,捏着信封迟迟未拆。
宋裕鄞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你最好趁这时候先看看,有?个什么要讨论的我与大哥现在?都在?,京城不比惠城,起公子也不是以?前那个起公子,许多事咱们都得?防范于未然。”
他口吻难得?严肃,宋芙愣了下,点头取出信件:“我这就看。”
开头阿起嘱咐京城天气要比惠城寒凉些,让她多加衣裳免得?着凉,若要回信或是寻他,可以?至哪条街上?的哪间铺子留下信件,让体态看着很有?福气的店小二转交。
他们一同习的字,阿起给宋芙的这封信用字都较浅白了些,方便她看懂,同时还提到,他会派人到宋府暗中护着,以?防万一,而这些人则由她的兄长安排。
宋芙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阿起也要写信给大哥和二哥呢。
她小心翼翼顺着折痕折好,仔细放回信封里,抬头一看,却发现两名哥哥都盯着自己。
宋芙摸了摸自己脸蛋:“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了吗?”
不然怎么从昨日开始,哥哥们便总是用一言难尽的眼神在?瞧她?
宋裕进叹了口气,一直不知该不该跟宋芙挑明此事,但人家都为他们安排到这个地步,宋裕进只好问她:“倘若他就是太子,你当如何?”
──他。
没有?指名道姓,他们却都再?明白不过宋裕进说的人是谁。
邀他们一道赴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宋芙,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与他们保持距离的样子,甚至还大有?营造出他们与阿起是在?同一条船上?的意思。
之?前婚约一事不过口头说说,现在?看来,阿起莫不是真要认了这门亲事?
他若要认,那宋芙呢?她又?是怎么想的?
宋裕鄞丑话先说在?前头:“后宫不比后宅,太子代表意思想必你也清楚,你的决定我们不会插手,但你要想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你想要过的日子。”
自从猜到阿起身份后,兄弟俩最担心的就是宋芙。
真要说来与阿起牵绊最多的也是她,宋芙重情,也不是轻易说放下便能放下。
关于这点,宋芙自己也不是没想过。
不同于宋裕进还不能确定,阿起却是亲口同她证实了自己身份。
原本在?身边的人转瞬与自己成了云泥之?别,宋芙也踌躇过。
可她想到阿起曾对她说的──他只想当宋起,宋芙心中便一阵酸涩。
轻抚信封上?纸质的触感?,宋芙垂眼,轻声道出自己的想法。
“他说,在?我面前,他只是阿起。”
他在?宫里孤军奋斗,自己帮不了他的忙,也只能信他。
不管他是太子还是阿起,有?一点都不会改变。
宋芙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们。
“我想陪在?他身边。”
只要阿起需要她,那她就一直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