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尤家画舫。
尤环华双手撑在桌上,支着自己双颊,修得圆润的指头往自己面上反复轻按,深深叹了口气。
“好无聊。”
底下是身着华衣的美?貌女子翩翩起舞,一旁还有容色俊美?的琴师,婉转的琴音自他指下流泻而出。
美?人佳乐,尤环华本该最是喜欢,但人跟乐声她都看?过好几次也听过许多回?,仍是了无新意,才来一会儿,就已经想走人。
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去?找宋芙玩儿呢。
正准备离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尤环华看?了一眼身旁侍女,侍女会意,出去?查探情?况。
回?来的时候脚步加快,面色无措。
她在尤环华耳边说道?:“姑娘,有人落水,人救起来了,问?能不能登上咱们的船歇歇?”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尤环华自是点头答应:“可。船也立即靠岸,去?请个大夫来。”
侍女得令自去?忙碌。
作为?船主人,尤环华没听闻消息便罢,一知事情?状况也不好只是干等。
她扬手一挥,舞与曲纷纷停下,尤环华在另个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走,我们也去?瞧瞧。”
过去?瞧了才知,人是救上来了,只仍是昏迷不醒。
他躺在甲板上,着了一身月白?色衣袍,衣衫吸水贴在身上,更重要的是那身衣料不论是材质还是绣出的纹样,都非常人能轻易购得的上品。
尤环华对布料本就熟悉,看?出这身价值几何后,觉得这掉下去?的怕不是哪家富公子,忙再瞧瞧他长相,想认认是惠城哪家的少年郎。
走近一看?,少年湿润的长发贴在白?皙的颊上,墨发白?肌,面貌秀美?精致,看?得出是男子,面容却偏阴柔妖孽,光昏睡都是这般绝品,更别提醒来后又?是何等绝色。
尤环华瞧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喜美?人,貌美?的男子女子都喜欢,尤其男子定要这种男生女相的,才更中?她喜好。
宋芙身边那个阿起长相好看?是好看?,就是偏精悍英气,眼前这紧闭双眼的美?貌少年,反而更合她心意。
她立即吩咐:“找件干爽的衣裳来给?他换上,醒来之前先送去?舱房歇着,等大夫过来。”
话落,躺在甲板上那湿漉漉的少年眼睫颤了颤,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恢复。
……
宋府。
杜氏请的夫子第二?天便搬到宋府外?院。
宋芙他们三人都没什么基础,请来的夫子要求也不高,只要人品好、识字又?有耐心,学问?高低暂且不论,毕竟他们也不是奔着考功名学习的。
夫子姓赵,年岁看?着比宋贵兴还要大些,下颔蓄着美?髯,像个慈祥的老者,乐呵呵同孙辈们谈话。
第一堂课他也不打算教太多,就让他们先认自己名字。
目光一扫,从?年岁最小的易宇开始。
墙上挂了纸张,夫子一撇一捺,教他们写出“易”字。
“好了,现在你们自己在纸上练练,确认练好会写以后,再喊我过去?,我亲自看?公子姑娘们怎么写。”
易宇年岁最小,赵夫子说完后先走到他身边教了他握笔的姿势,易宇点点头,很是认真?。
他们只有三人,排排坐在一块儿,宋芙看?完易宇的状况,再往右看?看?阿起。
阿起黑发高束,用一玄色发带系着,因略垂着头,有几缕束起的长发散在肩前。
宋芙为?他裁的衣衫都是窄袖的设计,少有宽袍的,因此他握笔书写时也不必再用另手按着衣袖。
他写得认真?,最后一撇写完,收尾,还会再仔细看?看?是否有哪里不妥。
审视到一半,阿起似是发现宋芙的目光,往她看?了过来。
宋芙向?来不觉得被人逮着在偷看?对方是件多害臊的事,展颜一笑。
“你以前也学过这字吗?”她小声问?道?。
他们俩桌子挨得近,宋芙能轻易瞧见他纸上所写的“易”字。
比起赵夫子的端正规矩,阿起的要再随兴些,一笔一画都活灵活现的。
宋芙也想学他字迹那样洒脱,奈何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字没写成,字都给?糊成一块。
她看?着白?纸上难以辨识是何文字的一团黑线条,陷入沉默。
阿起说:“我没学过易字,但养父教过我阳字,易与阳旁边的字近似,只少了一画。”
宋芙这才恍然大悟,问?他:“那阳怎么写呀?哪个阳?”
“山南水北,向?日?为?阳的阳。”
阿起把养父教他时说出的话,也一并记了个全。
话说完,他已在纸上易字旁又?写了个阳字,宋芙探头去?瞧,真?的剖半来看?,另边的字几乎一模一样。
阿起又?说:“你不必照我的写法来,写你自己觉得顺手的便成。”
“好嘛。”
宋芙只是觉得那样龙飞凤舞挥洒完一字,写起来特别有气势,也想试试看?。
不过看?到自己写的那“团”字,她沉默片刻,噘嘴给?上面画了个大叉叉,又?提笔在另外?的位置写了起来。
画了一横后,阿起出声:“笔画错了,得从?竖的起笔。”
宋芙怔愣:“起笔有差别的吗?写完一样是那个字就好啦!”
赵夫子听到他们对话,笑笑地说道?:“虽一样是那个字,但却不一样了。”
宋芙听得云里雾里的,她画图也从?没考虑过要先从?哪一笔先下呀。
画花朵有时先画花瓣,有时先绘花蕊,纯粹随心所欲,没想过旁的。
赵夫子取来自己的笔,亲自演示一番给?宋芙瞧。
横的起笔和?竖的起笔,虽都是易字,摆在一块儿看?了,也能看?出差异。
“姑娘瞧瞧,这便是为?何要照笔顺为?之的原因。”
由竖先写的那字,明显要好看?许多,宋芙豁然开朗。
“这个比较好看?!”宋芙指着它,那字瞧着就比另外?一字端方自然。
原来还有这番讲究的啊。
赵夫子呵呵笑着,看?宋芙提笔亲自写了个“易”字,方点点头:“没错,便是这样写,姑娘若觉生疏,可再多写几次。”
宋芙:“知道?了,多谢夫子。”
便伏案写起来。
刚开始写的字歪歪扭扭,多写几次后熟悉了些,字也好看?多了。
宋芙满意,自己的写完以后便看?向?一旁阿起。
这回?轮到阿起写给?夫子看?,宋芙心想,阿起定是没有问?题的。
果不其然,夫子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
早听闻这公子乞儿出身,因有恩于宋姑娘被领回?宋府,也算有了大造化。
本以为?是个目不识丁的,谁料他懂得显然要更多,还有旁边写的那一“阳”字,怎么看?都不像初次执笔之人所写。
联想到方才阿起与宋芙的谈话,这公子曾被养父教导学过几个字,看?来此言不虚。
赵夫子夸赞:“公子的字已有自己的风骨,如此甚好,只是老夫有一事不解。”
阿起:“夫子请说。”
宋芙心中?不禁纳闷,夫子会想问?阿起什么呀?
便见赵夫子指着阿起所写的“易”与“阳”二?字,问?他:“公子下笔可是养成了习惯?第一划下去?力道?又?轻又?快,这方导致笔尖沾上的墨会于文字起始处留下一细痕,呶,便是这两处。”
他以手指点了点纸张,宋芙探头,认真?看?的话确实如赵夫子所说,阿起的字前端总有一痕细墨,这要赵夫子不说,她自己都还没发现呢。
阿起听了赵夫子所言,神色似有些怔然。
宋芙觉得,他看?起来就好像陷入什么回?忆之中?似的。
默了片刻,阿起才开口:“我养父写字也是如此,所以……”
──所以不知不觉间,也沾染上这样的习惯。
阿起的未尽之语,宋芙自己在心中?补完。
赵夫子闻言,困惑的点解开,也不勉强阿起一定得改。
“这字写着舒坦便行,除非日?后要考取功名,写得一手好字,自是能更让考官印象深刻。”
“功名?”易宇小小的声音响起,对这二?字很是疑惑。
赵夫子又?绕回?他案旁,解释了句:“多数人学习便是为?了考取功名,将来能做官照拂百姓,也能出人头地,各有各的为?官之道?。”
易宇似懂非懂,喃喃复诵了句:“出人头地……”
夫子点头:“是,出人头地,当了官光耀家族门楣,人人都以认识你为?荣,也能回?报寒窗苦读时从?别人那儿所得的恩情?,可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赵夫子把话说得通俗了些,能让易宇这小孩儿也能听懂。
宋芙倒没有什么想学习的心思,不过是因为?阿起才兴的念头。
思及此,她扭头问?阿起。
“阿起,你为?什么想学习啊?”
他也要像二?哥那样考取功名吗?
不知是不是宋芙的错觉,他好似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才垂眸避开。
他嗓音低沉,向?来淡漠的语气,这回?在回?答宋芙时却带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起说:“积累知识能累积自己的筹码,累积得多了,兴许能离想要的东西更近些。”
宋芙更好奇了:“你想要什么啊?快跟我说说。”
这可太难得了。
阿起竟也有宁可忍受学习也要取得的东西。
对宋芙而言读书习字皆是苦难,认为?阿起是豁出了相当的觉悟,倘若那东西很好弄到,那她也想帮阿起一把。
嗯,偷偷的!
反正她现在也算明白?了,自己给?得太直接的,阿起还不一定肯收呢。
谁料,她期盼地望了阿起半天,被吊足胃口,阿起都不曾再抬眼看?过她。
他垂目,掩住了那双好看?的眼,也或许像在遮掩着什么,不让宋芙瞧见他目中?所见。
阿起只回?了她三个字。
“不能说。”
说了,连接近的机会,也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阳的繁体字长这样:“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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