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第八十九军事空运联队也很重视安全问题。瑞安看见这种情况,不免感到欣慰。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负责“总统联队”专机警卫工作的哨兵个个荷枪实弹,神情严肃,为的是给“尊贵的来访者”——美国空军的说法是“要员”——一个好的印象。武装部队的严密警戒加上机场一套烦琐的安全程序,可以确保飞机不会被劫持到……莫斯科去。他们有自己的机组人员来完成飞这些地方的任务。
每次上飞机之前,瑞安的脑子里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在等候通过那道磁力监测框的时候,总觉得它的横楣上刻着“进入此处者当抛弃所有希望”的字样。他原以为就要战胜坐飞机的恐惧心理了;他告诉自己说,他此刻所担心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可是这样做无济于事。他走出候机楼时,发现恐惧心理有增无减。
他们乘坐的还是上次乘坐的那架飞机。机尾上的编号是86971。它是一九五八年由波音公司西雅图厂生产的波音707,后来被改成VC-137座机。它也有舷窗,坐在里面比VC-135舒服。瑞安最不喜欢乘坐没有舷窗的飞机。由于没有水平旅客登机桥,所以大家都从老式的移动式登机舷梯走上飞机。登上飞机之后,瑞安觉得里面给人的感觉是既普通又独特。这架飞机前部的洗手间也和其他客机一样,在正对机门的地方。挨着它的是通信室。通过保密性很高的卫星无线电通信,这架飞机可以随时与世界各地取得联系。接下来的是机组人员舒适的休息室。再往后便是餐厅——飞机上的膳食美味可口。在餐厅与贵宾区之间、靠机身放着两张长沙发,其中一张就是瑞安的座位。贵宾区才是要员们待的地方,里面总共有六个座位。再往后就是每排五个座位的统舱,被安排在里面的是新闻记者、特工人员和一些被认为不是很重要的人员。在这次飞行中,统舱的大部分座位都是空的,只有代表团中一些资历较浅的成员坐在里面,活动空间相对大一些。
这架VC-137机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航程较短。它还不能直达莫斯科,通常要在香农加一次油才能飞抵目的地。总统的座机——实际上有两架“空军一号”——是根据较远程的波音707-320型改装的,很快就将被超级现代的波音747型机所取代。空军期盼着能有一架新的、服役年限低于其大多数机组人员年龄的总统座机。瑞安也期盼着这一天。这架飞机当年出厂的时候,瑞安还在上小学二年级。想到这一点,他觉得有些怪异。但是应该怎么样呢?他也不知道。难道他父亲当年应该带他去西雅图,指着这架飞机对他说,你看,将来有一天你会乘着它飞往俄国?
我不知道你如何预测命运?我不知道你怎样预卜未来……开始时他还觉得这种想法很好玩,可是转眼之间他突然觉得害怕起来。
你干的这一行就是在预卜未来,可是你为什么觉得你真的能够预卜未来呢?杰克啊,这一次你在什么问题上预测错了呢?
真该死!他冲着自己发火。每次只要我一上飞机……他系上安全带,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喜欢乘飞机的国务院技术专家。
飞机很快就发动起来,然后开始移动。机内通话系统广播的内容与普通客机大同小异,只不过让你知道这不是一般航空公司的飞机罢了。瑞安早就猜到了。担任空姐角色的是嘴上长着胡子的服务员,这真的很好笑。此时飞机已滑行至一号左跑道的起点。
此刻风向偏北,VC-137逆风起飞,离开地面一分钟后开始右转弯。瑞安转过身,看着下面的第五十号公路。这是通向安纳波利斯他们家的那条路。飞机进入云层之后,那条路也随之从他的视线中消失。这白纱般的云层以前总像是一道美丽的天幕,而现在……而现在它却意味着他已看不见回家的路了。对此,他也无能为力。这张长沙发上只坐着他一个人,他想充分利用它一下,于是就把鞋子脱掉,躺在上面小歇片刻。他有一个需要,那就是休息。他深知这一点。
“达拉斯”号曾经于指定时间在指定地点浮出水面,并被告知计划有些改变。现在它再度浮出水面。曼库索第一个从梯子登上围壳顶端的指挥台,跟在他后面上去的是一名初级军官和两名瞭望哨。潜望镜早已升起,正在搜索水面的其他船舰。夜是那样地宁静,没有半点乌云,只有在海上才会有这样的夜空:闪烁的群星犹如明亮的宝石缀在天鹅绒上。
“指挥台,我是驾驶台。”
曼库索按下通话键。“我是指挥台,请讲。”
“电磁监测系统报告,发现机载雷达发射信号,方位1—4—0,保持不变。”
“很好。”艇长转过身。“你们可以打开航行灯。”
“右舷没有情况。”一名瞭望哨报告说。
“左舷没有情况。”另一名瞭望哨作出同样的报告。
“电磁监测系统报告,目标方位还是1—4—0。信号强度在增加。”
“左舷舰首发现微小目标,可能是飞机!”一名瞭望哨大声报告说。
曼库索举起望远镜,在一片漆黑之中搜寻着。如果它早就来了,它一定是没有打开航行灯——这时他看见有几颗星星消失了,是被某个东西挡住了……
“我看见了。你的眼力真好,埃弗利!哦,它的航行灯亮了。”
“指挥台,我是驾驶台,有呼叫我们的无线电信号。”
“接过来。”曼库索立即作出反应。
“好了,长官。”
“E—G—9,我是A—W—5,请回答。”
“A—W—5,我是E—G—9。我听见你的信号了,很清楚。识别代码,请讲。”
“B—D—H。完毕。”
“明白,谢谢。我们已作好准备。无风。海面平静。”曼库索伸手打开控制台仪表的照明灯。其实此刻还不需要——攻击中心现在仍然掌有指挥权,他们将向那架飞过来的直升机提供自己的位置。
很快他们就听见了直升机的声音,最初只是它的旋翼叶片的呼呼声,随后便是它的涡轮发动机的隆隆声。过了不到一分钟,他们就可以感觉到它的旋翼鼓起的风。直升机在潜艇上方盘旋了两圈,飞行员正在确定方位。曼库索心里纳闷,他会不会打开着陆灯……还是想露一手。
他果然露了一手,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把它当作一次“战斗”任务,是按照秘密运送人员的运作方式做的。他对准潜艇指挥台围壳灯光,使飞机悬停在离潜艇左舷外侧五十码的地方,然后开始逐渐降低直升机高度向潜艇靠近。他们看见直升机的货舱门被侧向拉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绞盘缆绳带钩子的一端。
“大家各就各位!”曼库索命令他的部下。“这我们以前干过。检查一下各人的安全绳。大家小心。”
直升机几乎就在他们头顶正上方。它的旋翼煽起的气浪几乎要把他们逼下舷梯、逼进下面的攻击中心。曼库索在密切地注视着,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货舱门口并开始下降。由于钢缆的扭力,那人在被朝下放的时候身体在晃动。从三十英尺高的地方下来似乎用了他很长时间。一名水兵伸手抓住那人的一只脚,把他向自己那边拉。接着艇长抓住那人的一只手。他俩一起用力把那人拉到了艇上。
“好了,我们把你接上来了。”曼库索说道。那人从缆绳上滑下来,刚转过身,缆绳就往上收了。
“曼库索!”
“是你这个混蛋啊!”艇长高兴地喊道。
“这是欢迎自己战友的方式吗?”
“去你的吧!”不过还是先办正事。曼库索抬起头,看见直升机已飞到头顶上方二百英尺的地方。他伸手把航行灯开关了三次,表示人员运送任务完成。直升机立即垂下机头,转身向德国海岸飞去。
“下去吧。”艇长笑着说道。“把瞭望哨撤下来,人员撤离驾驶台。他妈的。”他自言自语骂了一句。看见自己的人都下了舷梯,他把围壳里的灯随手关掉,又检查了一下安全情况,然后才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下去。一分钟之后,他来到攻击中心。
“现在我可以提出准许上舰的请求吗?”马尔科·拉米斯问道。
“领航员?”
“所有系统都已进行了下潜之前的检查和校正。我们可以下潜了。”领航员报告说。曼库索习惯性地转过身检查潜艇状态显示板。
“很好。下潜!深度一百英尺,航向0—7—1。前进一。”说完他才转过身。“欢迎你到舰上来,上校。”
“谢谢,艇长。”拉米斯紧紧地拥抱曼库索,并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接着他放下背上的背包。“我们能谈谈吗?”
“跟我到前面去吧!”
“这是我第一次到你的舰上来。”拉米斯说道。这时从声呐室探出一个脑袋。
“拉米斯上校!我想我没有听错你的声音!”琼斯看着曼库索说道:“对不起,长官,我们刚才发现一个目标,航向0—8—1。听声音像是一艘商船。单螺旋桨,以低速柴油主机推进。也许离我们还挺远的,正在向作战值星官报告,长官。”
“谢谢你,琼斯。”曼库索把拉米斯带进自己的舱室内,然后关上门。
“刚才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声呐手问琼斯。
“我们来了个新伙伴。”
“他说话是不是带外国味儿,有那么点儿?”
“好像是。”琼斯指着声呐显示屏说道:“那个目标也有点外国味儿。我们来看看你要用多长时间才能确定它是一艘什么样的商船。”
神箭手心想,这样很危险,可是生活本身就充满了危险。这一段的苏联阿富汗边界是一条冰雪覆盖的河流。它蜿蜒于崇山峻岭的深谷之间,是一段把守很严的边界。比较有利的是,他的人现在身上穿的全是苏式军装。俄国人都配发了简易但保暖的冬装。为了适应雪地的环境,他们的军装以白色为主,上面有许多条纹和斑点,用以打破军装的轮廓线。到了这里,他们必须有耐心。他斜卧在一道山脊上,拿出苏制望远镜查看地形。他的人则在他身后的山坡上稍作歇息。他本来可以找当地的游击队帮忙,可是他已经离他们太远,不能再去冒这个险。有些北方部族已经被苏联人收买,至少他是这么听说的。不管那是真是假,反正他现在所冒的险已经够大的了。
在他左边六公里的山顶上有一个俄国人的哨所。这是个大哨所,约莫有一个排的兵力。这些克格勃士兵负责这一带的巡逻。这段边界上除了铁丝网,还有密集的雷区。俄国人很喜欢布设雷区……不过这时的地面已冻得邦邦硬,而在冰冻地带,苏制地雷常常会失灵。当然它们周围的冰冻产生的压力偶尔也会把它们引爆。
他是经过仔细掂量才选定这个地段的。从地图上看,这段边界似乎难以逾越。然而,走私分子已在这一带活动了几百年。一到河对岸就有一条由千百年来融化的雪水冲刷出来的羊肠小径。它又陡又滑,位于一个小小的一线天峡谷之内;如果不从正上方往下看,是看不到它的。如果俄国人在此设防,那它无疑就是个死亡陷阱。他想,如果真的如此,那一定是真主的安排,他决定听天由命。是时候了。
他最先看见的是闪光。那是他手下的十个人,带着一挺重机枪和一门珍贵的迫击炮。几道黄色曳光弹的轨迹越过边界进入俄国人的营地。他看见有几发子弹打在岩石上,然后弹向黑天鹅绒般的夜空。接着俄国人开始还击,枪声迅速传入他们耳中。他转过身,挥手叫他的小队前进,并希望他手下的那几个人能迅速转移。
他们顺着前方的山坡往下直冲,完全置安危于度外。所幸的是,一些岩石上的雪已经被风吹得干干净净,使他们有了较好的落脚点。他率领他们冲向河边。他惊讶地发现,尽管气温已是零下好几度,河面上却竟然没有结冰——河道太陡,水无法滞留。他看见了河中的铁丝网栅栏。
一个手持钢丝剪的年轻人为他们剪开一道缺口。神箭手率领大家穿了过去。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同时也放慢了行进速度,低头看着地面,寻找冻土上可能布有地雷的小土堆。他身后的人已经自动走成了单行,而且尽可能踩着岩石前进。他左边的天空升起了照明弹,但枪声反倒渐渐稀疏了。
一个小时之后,他的人全部过了河,上了那条走私者的小路。他在能够监视铁丝网的两个小山头上各留下一个人。他们看着那个把铁丝网剪开的业余工兵把那道缺口封好,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们进来了。很快地那个年轻人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们行进到拂晓时分才停下来。他们准时到达了预定地点,现在要吃点东西,然后休息几个小时。神箭手手下的军官告诉他,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比预期的顺利得多。
在香农的短暂停留除了补充燃料,就是搭载一位苏联领航员,其任务是引领飞机顺利通过苏联的空中交通管制系统。飞机降落时,瑞安醒了。他本想下去走走,但转念又想,还是等返程途中再去逛免税商店。那个俄国人在驾驶舱里一张折叠式座椅上坐定之后,86971号飞机又开始发动了。
此刻已是夜间。飞行员今天晚上的话特别多。他说要到沃拉西时才会再看见陆地,还说整个欧洲现在都是晴朗寒冷的天气。瑞安看着飞机下方掠过的一座英格兰城市的万家灯火。飞机上的气氛有一些紧张——他想也许用“期待”这个词更合适些。他听见周围的人说话声音虽然低了,但音调却高了。飞往苏联的人不可能不变得有点鬼鬼祟祟的。很快,人们的谈话便成了刺耳的窃窃私语。瑞安冲着飞机的有机玻璃窗淡然一笑,玻璃中的影像似乎在问他有什么事那么可笑。在飞越北海前往丹麦的航线上,他们的下方又是一片汪洋。
进入波罗的海上空了。从这里可以看见东西方交会的地方。向南看,西德的城市灯火辉煌,每座城市都处于暖融融的微光之中,可是在铁丝网和雷区的东侧却是另一番景象。飞机上的每个人都注意到这种天壤之别的现象,谈话声变得更轻了。
飞机循G-24国际航线飞行。领航员坐在前面,他面前的小桌上摊着半展开的杰普森航图。东西方的另一个区别就是东方国家航线甚少。瑞安心想,不过,这里也没有那么多派伯和塞斯纳之类的小飞机——当然,有一架塞斯纳降落在……
“快转弯了。我们将转为0—7—8的新航向,进入苏联领空。”
“对。”飞行员——“飞机上的指挥官”——片刻之后作出了回答。他累了。今天他飞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已进入三八一飞行高度——三万八千一百英尺,即苏联人所说的一万一千六百米的高度。这位飞行员不喜欢使用米制,尽管他的仪表上两种单位的刻度都有。转弯后他们又飞行了六十英里才在文茨皮尔斯进入苏联国界。
“我们到……了。”离瑞安几英尺的座位上有个人说道。夜间从空中看苏联旁边的东德,就像在“油腻的星期二”看新奥尔良。他想起了夜晚拍摄的卫星照片。从那上面很容易找出苏联的劳改营。它们是这个国家夜晚唯一亮着灯的地方——只有监狱才亮着灯,真是个令人压抑的鬼地方……
飞行员在航图上记下了进入国界的地点。把风速考虑在内,再有八十五分钟就到了。苏联空中交通管制系统的这条航线——现在被称为G-3——是这个国家唯一使用英语的航线。其实他们没有这个苏联军官领航也能完成这次飞行任务——当然他是空军的一名情报军官,不过要是出现意外情况,没有他就不好办了。俄国人喜欢积极的空中交通控制。他现在得到的有关航向和高度的指令比在美国领空飞行时得到的更加精确,似乎地面上那个傻瓜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然这其中也有几分幽默。这位飞行员是保罗·冯艾希上校。他的家族一百年前就从普鲁士移居美国了,可是到现在他们家的姓氏前面还加着个表示名门望族的“冯”字。他的家族中曾有人在下面那片平坦辽阔、大雪覆盖的俄罗斯土地上打过仗。当然只是几个血缘比较近的亲戚。现在他在它上方以六百英里的时速飞行,也许有几个亲戚的尸骨还埋在下面呢。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扫视着天空,看空中有没有其他飞机的灯光,但是脑子里却茫然地在想,不知那些躺在下面的亲戚会如何看待他的工作。
瑞安判断高度的方法跟大多数乘客一样,是根据他所看见的东西,可是此刻下面的苏联国土上一片漆黑,使他无法作出判断。当飞机开始向左拐大弯的时候,他知道他们快到了。他听见襟翼放下的声音,并注意到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在逐渐减弱。不一会儿,他就能看见快速闪过的一棵棵树木了。广播里传来飞行员的声音,要吸烟的人把烟熄灭,并请大家系上安全带。五分钟之后,他们在谢列梅捷沃机场着陆。尽管全世界所有的机场看上去都一样,但瑞安却能感觉出它的不同——与其他地方相比,它的滑行跑道最不平。
飞机座舱里,人们的谈话变得热烈起来。机组人员开始忙碌,人们的情绪也开始激动了。接着是下飞机。艾伦受到恰如其分的欢迎,然后乘使馆的轿车离开了。其余的人被领上一辆大客车。瑞安独自一人坐着,看着这辆德国造大客车外面的乡村。
格拉西莫夫会相信吗——真的相信?
如果他不信呢?
如果他信了呢?瑞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在华盛顿,这些似乎都可以有直截了当的答案,可这里是远在五千英里之外……唔,首先他得好好睡一觉,吃一粒公家发的红胶囊会有帮助的。然后他将找大使馆里的几个人谈谈。其余的事就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