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杜鲁门在日记中所坦露,这一段日子搅得他焦头烂额,以致他曾一时考虑要撤换麦克阿瑟。但由于战争正处在关键时刻,他决定暂时保留麦克阿瑟的官职。另一方面,他派遣经验丰富、令人信赖的外交官兼顾问艾夫里尔·哈里曼去东京同将军面谈。哈里曼叙述说:“我问总统要我同麦克阿瑟谈些什么。总统说:‘告诉他两件事。第一,我会全力满足他有关支持南朝鲜的一切要求;第二,我要你告诉他,我希望他不要使我们同中共打仗。’”杜鲁门还要求哈里曼了解麦克阿瑟到底向蒋介石许了哪些愿。
8月6日,哈里曼飞赴东京,他与麦克阿瑟单独交谈了大约八个小时,此外还在就餐时进行了叙谈。哈里曼也许是十多年来的第一位受麦克阿瑟款待而又不畏惧他的来访者。哈里曼家财万贯,长期从事外交生涯,甚至在战时同约瑟夫·斯大林打交道时也无所畏惧。他风度举止控制得当,这使他能够同麦克阿瑟平起平坐进行交谈——当然是彬彬有礼的,但是在追根究底提问题时毫不留情。麦克阿瑟能够判断并意识到,他现在并不是在跟一位普普通通的总统的传话人打交道,哈里曼的到来表明了总统的不满,切不可等闲视之。
表面上看来,一切顺利。麦克阿瑟赞扬了杜鲁门的干预决定,他滔滔不绝地谈论他的战略:“必须尽快消灭”北朝鲜部队,以防止俄国人和中共决定“大规模地增援”,时间“是最主要的,否则未来即使不是灾难,也将困难重重”。他相信,尽管中国人和俄国人在北朝鲜人的冒险中怂恿并装备了北朝鲜人,但他们并不希望介入一场全面战争。
接着,哈里曼谈起了正事。他告诉将军说,杜鲁门“要我转告你,绝不允许蒋介石成为与中国共产党在大陆开战的缘由,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把我们拖入一场世界大战”。麦克阿瑟回答说,“作为一个军人”,他将“服从总统下达的任何命令”。他同蒋介石仅仅讨论了军事问题。当蒋介石有意转向政治问题时,被他推辞了。蒋介石提出由他来指挥国民党部队,他说这是“不妥当的”,但他将愿意提供军事方面的建议,如果要求他这样做的话。
哈里曼认为麦克阿瑟的话难以令人信服:
我觉得我们在应该如何处理台湾问题以及同大元帅(指蒋介石)打交道的方式方法上,并未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见。他接受了总统的看法,并将遵照执行,但是没有心悦诚服。他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认为我们应该支持一切与共产主义作对的人,尽管他说不清为什么反共的蒋介石能够为有效地对付中国共产党人做出贡献。
哈里曼力图指出美国与蒋介石的基本分歧所在:蒋介石“仅仅是雄心勃勃”,想利用台湾作为返回中国大陆的跳板;美国则打算通过联合国在台湾建立一个独立的政府。
麦克阿瑟对此提出了一项建议,就算用哈里曼在斯大林主义的俄国所耳闻目睹的标准来衡量,这个建议也是冷酷无情的。麦克阿瑟承认蒋介石不可能收复大陆,但他认为,“让他进攻大陆并就此把他除掉,这也许是个好主意”。哈里曼一言不发地倾听着他的建议。
哈里曼此行有一项微妙的任务,他并未将其写入他的书面报告。他动身去东京时,杜鲁门对他说,实际上是要他仔细地对麦克阿瑟察言观色,回来后向总统汇报他认为麦克阿瑟在智力上和体力上能否继续胜任其指挥职务。哈里曼欣然从命。尽管他的结论没有记录在案,但有一个小小的迹象表明,他已经提醒总统多加注意。哈里曼返回后不几天,杜鲁门就指派他所信赖的军医和朋友弗兰克·洛少将去东京,指示“就麦克阿瑟将军的身体状况以及应付其职权范围内重大事件的能力向他提出报告”。洛报告说,麦克阿瑟“精神矍铄”,白宫便就此罢休了。
杜鲁门“以为……麦克阿瑟将军会接受他的总司令所制定的对台政策了”。杜鲁门听完哈里曼的汇报以后,8月10日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说:“麦克阿瑟将军和我的意见完全一致,而且自从他担任目前的工作以来,我们俩始终如一。……我对他目前的工作表示满意。”此话虽与事实大相径庭,但是杜鲁门是向麦克阿瑟发出信号,他愿意摒弃前嫌。如果将军在政治上更为清醒的话,他就应该认识到,杜鲁门实际上已经对他留用察看了。但是,麦克阿瑟完全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形势的。他大胆地向杜鲁门和参谋长联席会发难,他们则节节退让。他知道,在让蒋介石放手骚扰中国大陆共产党的问题上,国防部长约翰逊是支持他的。麦克阿瑟可以暂时缄口不语,但他知道,他还会有机会就台湾问题公开发表意见的。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份官方史料恰如其分地写道,他终于“将发丝般的裂缝扩大成……难以填补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