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长门?慧婉挑选的地方比较清静,是一位琴师的园子。琴师不太住在此处,但因园中景色实在是好,便把?园子拿出来,作?为招待权贵子弟以及名门?贵女们的地方。
那琴师据说生于南方,因家乡盛产丝绸,便从小有了养蚕的习惯。是以这座园中,也?种了许多桑树,园中的管事们,留有一些蚕种。待前来游玩的公子贵女们有了兴致,便摘几?片桑叶喂养一番,也?是情趣。
所以,当空濛应邀而至的时候,就看见?那位长门?家的嫡出大小姐,正在几?名仆妇的陪同之下,细心?地拿着桑叶喂蚕。
看见?空濛,女孩儿便放下手中的桑叶,朝她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付空濛。”空濛笑呵呵地,率先向她打招呼。
长门?慧婉歪着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这才笑着说道?:“付姑娘,可算见?到你了。”
空濛摸不准她的态度,便笑了笑,没有接话,想看她准备说些什么。
在空濛的意识里,情敌见?面,必然是要眼红一下子的。即便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尤其是高门?贵女们,都对妾室这种存在,有着天然强大的接受能力。
但空濛想着,即便再如何‘习以为常’,至少对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们来说,能够嫁给一个?一心?一意喜欢自己的丈夫,还是一个?美好的梦想。
所以对于自己的存在,绝对会表现出相大的排斥。
然而空濛又一次想错了。
只见?那女孩儿笑盈盈地看了自己一会儿,居然说道?:“早就听?闻付姑娘天下第一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付姑娘的容色资质,当真是出类拔萃,世所罕见?。”
空濛:“……”
这是反话吧?
空濛正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见?那女孩儿朝她走过来,还亲密地拉上了空濛的手,并兴高采烈地说道?:“那时读了彭先生的诗,我便在想着,要何时才能见?到那位美丽多情的女子啊!可惜家中事务繁杂,我又要侍奉母亲,这才一直找不到机会。哪里想到,妹妹居然与表哥相识,还成了表哥的妾室,往后咱们便要成为一家人了。母亲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实在是太高兴,若不是要绣嫁衣,必定早早就与妹妹相见?了……”
空濛:“……”
“妹妹怎么不说话?是还在生表哥的气么?”
空濛扯扯嘴角,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让她怎么回答?
幸好女孩儿并不需要捧场,接着又说道?:“听?说妹妹喜欢花草,巧了,今儿我带来一株粉魄冰心?,正好与妹妹观赏一番。”说完率先往花园里走,空濛只得?跟上。
那边早有人候着,装饰精巧的亭台裹上素锦,椅子上铺着彩织棉毯。而那株开着浅粉色花朵的月季,栽在白玉一般的瓷盆中,被珍重地放在朱红的长桌上。
长门?慧婉大概对花草没什么研究,就有的知识,也?是最近补的课。
和空濛聊了两?句,便显得?局促起来。显然,她并不是一个?会钻研花草的人。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她的知识浅薄。相反。除去花草之外,长门?慧婉的知识面非常广博。
她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所有的名家大师的文章著作?,全都能信口拈来。
于朝政局势更有见?解,再加上消息比较灵通,往往说出一些空濛都没有想到的细节。
就比如最近发生的事情,苑乘云苑小将军,忽然被皇帝派去雷泽和雄踞西?南的胡满接触,就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胡满本是一介武夫,出生行伍,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姓甚名谁。但他?是被胡家一手扶持起来的,因被胡让同收为义子,这才改了胡姓。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胡满十分张狂跋扈,竟将整个?西?南当成了自己的掌中之物?,现在的西?南,已经被他?全全控制了。朝廷三番五次加恩,此人却连圣旨都不曾迎接,连派去宣旨的人,都被打了回来……”
长门?慧婉很有谈兴,滔滔不绝,从世家到朝廷,从朝廷到军队,甚至连宫里的事,都被拉出来说了一遍。
刚开始空濛听?得?很认真,她还以为对方在展示自己的学识和人脉,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但听?着听?着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这女孩儿,是在尝试寻找她感兴趣的话题。
这……
空濛非常惊悚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小脸蛋,莫非……这俩小夫妻,居然都默默地看上自己了?
很可怕呀有木有!她没兴趣当小三,更没兴趣同时给两?口子当小三!主要是和漂亮姐姐这样那样的事情,她完全没有经验!这太考验人了。
空濛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之际,长门?慧婉终于结束了她的朝堂之论,问空濛:“表哥一直以为,如今天下不稳,根结全在于世家各为其政。只要收拢天下人,不愁北蛮不灭,西?戎不平,你以为呢?”
空濛浅笑:“我可没有发言权。”
见?她反应冷淡,长门?慧婉便问:“妹妹是觉得?没意思么?其实我也?觉得?没意思得?很,但是兄长他?们经常在我耳边上说,听?着听?着,我就记下来了。这不,一和你聊天,便滔滔不绝,也?拿出来说个?不停。”
“没有,我只是觉得?多少应当提醒长门?姑娘一下。”空濛抛开自己那些全无道?理的胡思乱想,单刀直入地说道?:“你我门?第相差巨大,此前也?从不相识。今日?一口一个?妹妹,听?得?我十分之不习惯。况且,想我和叶安世之间的关系,长门?小姐你应该是很清楚的。我以为你会不高兴见?到我,可你看上去,仿佛一点儿都不介意?”
“不介意啊,我为什么要介意?”长门?慧婉笑盈盈地说:“知道?你与表哥交好,我可开心?了。毕竟你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别人想见?都见?不到,却成了我们家的人。”
好么,原来又是一个?被水军洗脑洗到眼睛都带了滤镜的。但成了情敌滤镜都没掉,这也?太……
不等空濛说话,长门?慧婉便道?:“你不喜欢与我姐妹相称,是因为我与表哥订了婚?说实话,虽然是表哥托付我来帮他?说好话的,但实际上我就是想见?见?你,表哥的事儿,我才不管呢!你爱怎么生他?的气,继续生气就是了,咱们不搭理他?。”
空濛眨了眨眼,熟悉的感觉乍然出现。
她看着长门?慧婉,玩味地说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干嘛要嫁给叶安世那种人?也?太……他?毕竟配不上你。”
站在空濛的角度,叶安世是脑子有病看不起她还骗人把?她当妾。站在长门?慧婉的角度看,叶安世娶妻之前就要纳妾,还与对方情深义重就差缘定三生了,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混账东西?。
长门?慧婉闻言,居然震惊无比,说道?:“怎么会这么说呢?表哥虽然脾气大些,但人其实很好,一向正直端方,又才华出众,同辈当中,少有人能与出其右。”
可见?,在她的眼里,叶安世从家世到才华到人品,竟是无一不完美,该配不上的人是她。
但话是那么说,可他?纳妾呀!
空濛无语:“我要是喜欢什么人,就要他?也?只喜欢我一个?,其他?谁都不行。”
长门?慧婉表情一顿,终于严肃了起来。
“恕我直言,妹妹的这个?想法有些危险。先不说叶家能不能容你,便是叶家能容,表哥不娶妻也?是不行的!”
空濛眼睛一眯,“你以为,我想到当个?头上没主母的宠妾?”
好么,原来在他?们眼里,叶安世就算不结婚,也?不能娶底门?。
“不然呢?”长门?慧婉十分笃定。
空濛气笑了,干脆反个?方向问:“那我要是不愿意做妾呢?”
“你想嫁给别人?”长门?慧婉果然直接略过了她想嫁给叶安世这个?可能性,直接道?:“恕我直言,这怕不是你说了算的。”
“哦?”
长门?慧婉指了指不远处的花篮,和花篮你躺着的猫咪,道?:“那只猫儿姨妈养了三年了,我觉得?很美,姨妈见?我喜欢,就送给我了。我们都很开心?,只有这猫儿还想回赟都去。但是你明白的,我拥有它,和它愿不愿意,没什么关系。”
听?完她的故事,空濛扯了扯嘴角,问长门?慧婉:“所以你觉得?,叶安世……唔,不管是谁吧,纳妾都没有关系的对么?甚至和妾情深义重相亲相爱也?无所谓?”
“那种事常有啊!谁能在乎得?过来。”长门?慧婉也?不是不明白空濛想说什么。但她出身世家,不论是教?育还是见?识,自认都比空濛这样出身的女孩儿搞了一等。
所以空濛的话和想法,在她看来,都是一些天真和不切实际的幼稚。
于是叹了一口气,对空濛说道?:“其实就算表哥不主动纳妾,待我们成婚后,我也?会为他?纳妾的!你家里人少,大约不知道?,生育孩子,对咱们的伤害,是很大很大的。”
“你的爹娘和身边的嬷嬷,大约不会告诉你夫妻之礼,更不会让你知道?生儿育女是怎么回事。但像我们家,家里的男女子弟该学的都是要学的,没什么避讳。生儿育女不仅伤害身体,还充满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要了咱们的命。所以为了分担生育的苦楚和险境,纳妾,是最好的办法。”
这一点空濛当然知道?,而且知道?的比她还要清楚还要多。但是这个?时代,避孕手段都很简陋,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卵用。所以纳妾和不纳妾,结果其实差不了多少。除非纳妾了就不和丈夫上床了,否则该生孩子还得?生。
当然了,如果她们手里有确实可靠的避孕办法,那就是例外了。可既然避孕办法有了,那干嘛还要纳妾?直接避孕不就行了?
“少生几?个??那怎么行?”听?了空濛的话,长门?慧婉不赞同地摇头:“身为正妻,我们生两?三个?嫡子当然可以打住不生了。但是我们不想生,怎么能让丈夫也?跟着不生呢?尤其像表哥这样手握兵权的,更要人丁兴旺才行,俗话说得?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空濛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人生孤寂,孤独飘零。
她忽然意兴阑珊,没有了一点儿闲聊的兴致。
“所以,像我这样的女孩儿,就是长门?小姐你口中的,用来帮自己分担危险,为丈夫增添后代的对么?真有趣,叶安世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来让你来当说客的?”
“你……”
空濛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你是以什么样的心?理,认为我会和你交好,从而与你和睦相处?”
“我,我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
“可我是呀!”空濛笑意盈盈,眼中却满是讥讽。
长门?慧婉尽管出身高门?,读书?多且消息灵,但她毕竟也?才十四岁,比现在的空濛也?就大了几?个?月。
而且,即便是家人不限制自由,她毕竟长在内宅,没出过什么远门?。她的所谓远大的见?识,全都是从纸上得?来,和活了两?辈子的空濛相比,相差不止一个?等级。
所以,当空濛站起来,凑近她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与她眼神对视的时候。出身世家豪门?的长门?氏嫡女,一下就被那双满含冷意的眼神煞得?浑身僵硬,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知道?么长门?小姐,你让我觉得?恶心?。”空濛勾着唇角,眼神淡淡地,看着她说道?:“为什么你能一边对我对我这么态度和蔼,又一边堂而皇之地把?我比做猫咪,说出威胁我,让我乖乖服从叶安世,并接受现实向他?低头的话?为什么你能这么坦然地接受我的出现?不仅丝毫没有危机感,反而想尽办法帮自己的未婚夫达成所愿?是因为你宽宏大量温柔善良么?不是,是因为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说道?这里,空濛还顿了一下。又才说道?:“不对,应该说,你是不把?任何比你家世底的人放在眼里。因为你知道?,不论我们是谁,在有着绝对家世优势压制的你的面前,我们都是蝼蚁,想要捏死我们,你轻而易举,对么?”
反正一个?小玩意儿而已,何必要大惊小怪呢?又何必要小心?警惕呢?
宽宏大量地容着,世人便知道?她温柔贤惠。
慷慨大度地养着,夫家便知道?她正直善良。
所以弗朗西?斯说的对,他?们这个?阶层出生的人,便是再如何软弱,如何天真,都是天生的虐夺者,自私自利的本能,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所以,长门?慧婉不仅不会为丈夫的妾室大吃飞醋,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站出来撮合他?们。
啊!要是对放还有个?美人或者才女的响亮名声的话,还能满足一下她们的好奇心?,正好打发一下闲暇之余平淡无聊的生活。
正因如此,她才能把?纳妾帮自己分担凶险,为丈夫生儿育女的事说的那么理直气壮。毕竟在她的潜意识里,妾并不能算个?人,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工具的空濛也?不会生气。
贱民么,哪儿来的生气的功能?
她和叶安世一样,打心?眼里,就俯视着空濛。也?难怪,毕竟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同一个?阶层,经受着同一种教?育,出自同一个?背景差不多的家庭,不然怎么能成为夫妻?
妾室生出来的孩子,也?要认嫡母为亲,长大了的庶子,还可以为嫡子卖命,多好?
空濛知道?这不是某个?人的错,不过是世事如此。
但她就是觉得?腻味。
“你看你,明明吃人吃的满嘴是血,却装的一副善良温厚的面孔。多让人腻歪啊!偏您还以为自己风光霁月,超凡脱俗?您活了这么多年,就没照过镜子?”空濛嗤笑一声,直起身来,道?:“多谢长门?小姐招待,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咱们,后会无期。”
她说完就走,完全不在乎背后被惊呆了的一群人。
从门?里出来,看见?远远站着的叶安世,空濛直接当成没看见?,臭着脸一言不发,直接上了马车。
芬儿在后面小心?地跟着,以为她受了气,又因为对方的身份,想安慰也?不敢。
空濛闭着眼睛,靠在靠垫上,闭目养神。
小a知道?她在生气,跳出来试图安慰她,说:“大环境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自己不是也?有丫鬟嬷嬷么?要说喝血,你们也?差不了多少。”
“怎么,有胆子出来了?”
小a心?虚地转了个?圈儿,没有被打,胆子这才大起来,义正言辞地说道?:“要说公平这种事,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那种自我以上众生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的想法,才是真正的虚伪好么?看看你的小丫鬟,都被吓成什么样子?”
空濛瞟了一眼芬儿,淡淡地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自己也?有丫鬟仆人。我也?在喝他?们的血,但我不会一边喝他?们的血,一边要求她们对我感激涕零。他?们在我身边当婢女,于我而言就是打一份工赚一分钱活命。我只要求她们拿了我的钱干好本职工作?,并不会要求他?们在心?里把?我当神。还有一点,你找错参照物?了小系统,丫鬟们为我干活,是因为我给她们发工资。我会差遣她们办事,却绝不会在街上看见?个?丫鬟就差遣,懂么?以及,购买劳动力,和购买人的身体,是两?码事。长门?慧婉或者叶安世,谁也?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是谁的奴婢。我没有领他?们的工资,自然也?没有那个?责任忍受他?们的看不起,这叫公私分明。”
小a:“……”
“什么话都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呀?”
“哼!不能说就闭嘴!”空濛重新?闭上了眼睛,准备把?刚才的气生完。
芬儿一直看着马车外边,发现街上多了很多奇怪的人。便忍不住道?:“这街上,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一个?个?打扮得?这么奇形怪状?看上去像是僧人,又仿佛不像,实在奇怪得?很。”
空濛转脸一看,可不是?
只见?街上三三两?两?走着的,都是衣着怪异头剪短发的人。他?们看上去互不相识,但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同伴。
冒牌僧人,皇帝,被突然派出京的苑乘云,引而不发的北蛮人,一直监视着付家的胡公公,滞留京城的叶安世,还有自己总也?挑不好的离开京城的时机……
空濛想到这几?天递到手里的消息,心?中一动,一个?想法忽然成型。
“就说……天明灯,我要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