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场大雨，浇断了登城与嘉卢关之间唯一的通道。
为了接运粮草，苑乘云带着一队人马连夜出发，去把垮掉的道路修通了。
因为暴雨和泥石一直没有间断，这小小的一段路，硬生生让他折进去了十几个人手，其他轻伤重伤的更是不下二十人。
好不容易才把粮草接回来，苑乘云刚洗了把脸，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见亲信将来自京城的密信递了过来。
苑乘云展开一看，直接给气笑了。
“和叶家解除了婚约？四殿下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今上年事渐高，储君也定立多年。
四皇子除了有个较为受宠的亲娘之外，丝毫没有别的竞争力。
为了促成叶家这门亲事，贵妃娘娘和苑家上下，简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哪知道现在，在亲事都已经敲定了的情况下，他都还能给搞黄了！简直是不可原谅。
苑乘云啪地一声将纸团扔了出去！咬牙道：“这蠢货蠢也就罢了，耗费娘娘一番心血！”
要不是为了保他上位，他们怎么会管他的死活？
说起这个，苑乘云就无比恼恨！
他和四皇子之间，其实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皇贵妃是她的姨母，荣宠多年，膝下只有一女。
像她这样的妃子，除非自己膝下生有皇子，否则是绝对不会掺和到储位之争里面去的。
苑家同样也不是闲的没事干，非要搞个从龙之功来抬高自己。
可事实就是，他们就是被搅合进去了，且不成功只能成仁。
此事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今上是个软脚虾，他那胆子，早就在先帝之死和接下来的后宫争斗中被吓破了。
虽侥幸登基称帝，却是个见谁都要点头哈腰的可怜虫。这些年，除了贪图享乐之外，什么事都没干过。不仅没干，还年年往敌人手里送钱。
朝中的强硬派早在先帝时死了一批，二十年前死了一批。
剩下的除了几个没什么名望的虾兵蟹将之外，也都被贬的贬，杀的杀，消灭的差不多了。
让他们这些立志从军重保江山的武将，十分艰辛。
像苑乘云，他虽系出名门，但身世却不大光彩。因此四五岁上，就跟着舅舅混在军营，十一岁正式上战场，到现在，也才不过五年而已。
五年时间，让他看到了太多的黑暗和绝望，当然，多年的行伍生涯，也让他拥有了无限的坚韧和勇气。
他希望自己能够改变现状，将国家从倾覆的边缘拉回来。
然而不论是今上还是太子……
今上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对外族称臣称弟，就这个弟，也是满朝文武挂不出住子，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
任谁看见自家君上一心想要认北蛮汗王当义父，都要气出一口老血。
然而皇帝已经成了这样，谁也无力改变了。还对朝廷忠心的部分大臣们，便只得转而求其次地，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
早些年，苑乘云也是这样想的。
太子年轻气盛，也有野心。看上去，怎么着也比他那父亲要强一些的不是？
哪知道两年前，在北蛮使者进京迎娶云裳公主的时候，一场比武，居然就把他们那明月昭昭的太子殿下给吓尿了。
是真尿了。
苑乘云当时正好回京镀金，给太子当了半年伴读，好混个潜邸出身。
哪知道正好认证了太子殿下的血统纯正——不愧是他爹皇帝的种，孬得如出一辙。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这父子俩虽然对外族软的尿裤子，对自己人却手硬心狠。
当初在场的宫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太子杀了。
其他高门子弟，虽然没被杀头，却也想方设法被赶出了东宫。
苑乘云并不认为，等他上位之后，会留着看见过自己这种丑事的的大臣。
当然，更加重要的是，苑乘云根本无法接受好不容易熬死了一个软脚虾之后，又要辅佐另一个软脚虾上位。
于是他几乎是马上着手，开始物色新的辅佐人选。
为了确保这一回不再挑选个软脚虾出来，苑乘云很是费了写些功夫。
甚至还专门想办法搞了几个好不容易捉到的北蛮俘虏出来搞刺杀。
四皇子尽管也受惊不小，但好歹没被吓尿不是么？
于是宫如旧终于成了苑乘云，苑家，以及兰家选无可选的辅佐人选。
叶家的亲事，就是为了帮他加重砝码，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皇帝一家子性格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叶家那样的世家豪门，根本瞧不起他们。别说给一个皇子妃之位，就是皇后之位，人家也要思量再三。
这一次的婚事，还是他和姨母，甚至他父亲三方面一起使力，才促成的。
可宫如旧干了什么？
为了追求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家之女，居然把好不容易求来的叶家的婚事给搅黄了？
苑乘云气得拍桌子。
他这才刚满十五岁呢，已经像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那样，为了不孝子孙呕心沥血了。
“听说那位付姑娘已经认了谢家夫人为义母，可四殿下还是不死心，宁愿不娶叶小姐也要上前纠缠……”
“那就让他试试看！”苑乘云冷嗤一声：“他不是只要美人吗？那就让他看看不听话是个什么下场！”
说完低语几声，让亲信立刻去办。
亲信听听了他的吩咐之后，点点头，想了想，又迟疑地问：“可是小将军，要是那传言是真的了呢？那付家女如果当真有母仪天下的命相……”
“呵！把什么事都堆到女人身上，那还要咱们干什么？找几个命相好的往战场上一扔，咱们岂不是就能战无不胜了？”
“明白了将军，小的这就去办。”亲信急忙出去了。
军帐一空，苑乘云这才感觉到冷。
身上湿淋淋的衣裳，已经被风吹干了一半，剩下另一半，正黏糊糊地紧贴在身上，又潮又黏，很不舒服。
可这会儿，苑乘云根本顾不得这些了。
他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合眼，之前一直担心大雨，又担心粮草运不上来。
好不容易接应到了粮草，又要去想京城的事。
他都还没什么，贵妃娘娘大约得被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了。
今上膝下一共九位皇子十三位公主。
除去早夭的，皇子一共五位，公主七位。
皇子们如何先不说，公主们，却是一个比一个命不好。
她们出生皇族，金枝玉叶。然而不等成年，就会被送去和亲，一个能留下来的都没有。
而表妹榕溪公主，已经九岁了……
苑乘云想到什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来人！”苑乘云吩咐道：“传令去徽州，让彭先生立刻启程上京。就说……京中出现一位绝色佳人，惊才绝艳，举世无双，乃——三千年才出一个的绝世美人。”
这回进来的是孔当，孔当一进来就听他说什么神仙妃子大美人，很是激动了地爪了爪脖子，道：“头儿，既然是这样的大美人，咱干嘛还要传信给老彭？应该传令给老门牙，让他立刻上京，把那美人给你抢回来才是……”
“你懂个屁！快照我说的去做！”苑乘云一巴掌派上孔当的大脑袋，说道：“那位神仙美人姓付，连世家公子柳宿州，以及太子皇孙全都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提醒彭先生，让他立刻为这位美人写诗，这诗词一定要写的精彩，一定要惊艳，一定要迷倒众生！快去。”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
千里之外，空濛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浑身都抖了一下。
“怎么凉飕飕的。”她缩了缩肩膀，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彩水拿了件披风过来，搭在空濛的肩膀上，往外看了一眼，说：“起风了，怕是夜里又要下雨吧？”
“今年这雨水，也真是丰沛，想来地里的庄家，是不用发愁了。”
“那倒不一定。”空濛捧着热茶啜一口，浑身暖洋洋地不再发冷了，才喟叹一声，说道：“再这么下下去，庄稼怕是要被雨水泡死。”
“那倒也是不至于吧？光听说庄稼怕旱的，没听说庄稼怕泡雨水的。”
“那是自然，这里是北方。”
“雨水太多的确容易泡死庄稼，不过大多是在南方。”嬷嬷进来，为空濛把灯点燃，说：“咱们北边儿，就是雨下得多了，也不过是比往年多一些而已，并不打紧。只是南方，要是再这么下下去的话，怕是要遭灾了。”
“嬷嬷去过南方？”
“那是自然，我从前跟着少爷……”说着想起吴家已经没人了，便住了口。
彩水也乖觉，见状赶忙岔了过去，夸空濛：“姑娘可真厉害，都没有去过南方，就知道这些事儿呢！”
“那是自然，咱们姑娘，可不是一等一的灵慧？要不然，怎么能入了谢夫人的眼，收咱们姑娘做干女儿呢？”
因为要正式认亲，所以这件事，对目前的付家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
这会儿全家都在忙这件事，所有人都在满心欢喜地，等着正日子到来。
正式认亲过礼的日子就在两天后，时间是叶安世和谢家定的，付家没有任何话语权。但没有也没关系，能沾上这门亲戚，付家上下，已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是无端的，让那头占了便宜。她一个庶女，谢夫人收为义女的又不是她！她到跟着叫义母，也是脸皮厚。”
嬷嬷高兴之余，也难免为宁姨娘几人牢骚几句。
“不过，这雨也实在太大了，但愿明天能晴起来，若是正日子那天也下雨，可就要让礼宾们受累了。”
“嬷嬷既然有吩咐，老天爷肯定能听得见，想必明天必定是要天晴的。”
“哎哟我的姑娘哟，你怎么连老天爷也编排起来了？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怎么能让老天爷听我的？”嬷嬷立刻双手合十，向上天告罪：“哦哟哦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天爷不要怪罪。”告罪完了，才嗔空濛道：“何况，我说的是正日子那天晴起来别下雨，明儿下不下的，又有什么干系？”
“好好好，明儿它爱下不下，咱们嬷嬷不在乎。”空濛连忙认领。
嬷嬷无奈地摇摇头，自己也笑了。
然而她的美好心愿到底还是落空了，在空濛被谢家收为义女，正式认亲的哪一天，老天爷不仅在下雨，还下的十分之巨大，据说，连宫里的一堵围墙，都被冲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