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雷轰隆一声响,带着闪电,劈在了门廊边的柳树上。繁茂的树枝咔嚓一声被折断倒了下来,将房顶的瓦片扫落了一大片。
瓦片砸在青石上,砰地一声巨响,将昏迷了三天的柳宿州惊醒了。
“啊!”
他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地坐在床铺上大喘气。
守在床边的丫鬟见状,惊喜一瞬,马上跑了出去,大喊着少爷醒了,快让大夫过来。
很快,一大群人便在丫鬟和婆子门的簇拥之下推门进来,一边哭着心肝肉,一边催促大夫赶紧把脉。
显然,因为他的昏迷,全家上下,已经没人敢晚上熟睡了。
然而身边的一切对柳宿州来说,确是那么的遥远。
他充耳不闻,直愣愣地坐在那里发了好大一会儿呆,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我这是死了?’一开始他这么想,然而很快,他就在亲人门的热切和惊喜中反应了过来——他的确是死了,却没有走黄泉路,反而回到了过去。
也就是说,他重生了!
这个发现让柳宿州惊慌一瞬,继而变成惊喜。
他顾不得身上的酸痛,整个从床上跳起来,不顾丫鬟与母亲的劝阻,光着双脚就往出跑。
直跑到书房,这才停了下来。
死而复生这种事,闻所未闻,如果老天那日反悔了,又将他的性命取走,那可如是好?
但自己重生一回,知道了不少将来会发生的事情,这些记忆弥足珍贵,足够柳家在战乱中谋得一条生路。
为了以防万一,他马上拿起笔纸,把接下来几年会发生的大事全部记录下来,以免自己不小心遗忘。
然而即便活了一世,他知道的事情也十分有限。
毕竟当初的他,也不过是资质平平的柳家嫡子,虽是世家之后,却没没做出过什么功绩。
那时他每日能想能做的,不过是读书交友,与家世相当的世家公子们清谈讲玄。待有了几分名声,便接受考评,在其他世家长辈们的举荐之下,谋得一官职,然后继续过着和从前差不多的日子。
他记得后院哪儿的花多哪儿的草多,中州余杭甚至滇西各处,哪里景好哪里菜香,哪家的公子清谈出众,也比哪儿的仗打的怎么样要记得清楚得多。
他只知道天下乱了,各处流民暴起,后来越来越多的势力加入战斗。世家被屠,皇族被灭,紧接着是天下大乱。
这一乱就是几十年,直到那人横空出世,这才横扫六合,天下一统。
柳宿州是死在逃难途中的。
死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堂堂柳氏家主,居然会那样惨死。
如今,想是老天也都看不过去,这才给了他天大的机缘,让他死而复生,还回到了过去。
机缘,天大的机缘!
柳宿州看着自己笔下的这两个字,开始蹙眉沉思。
不可否认,死而复生的确是天大的机缘。但除此之外,自己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缘,第一件是请要做的是什么呢?
柳宿州想啊想,集合了所有的情节脉络,事态发展,终于,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三十年后,横扫天下统一三国的开国之君顾明繁,早年就生活在芸寿府。
而他的母亲……
柳宿州算了算时间,激动得跳了起来。
开国之君顾明繁,还有十余年才会出生,而他的母亲付氏,现在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如果不出意外,她如今尚未嫁人,如若,如若……
这个想法太过大逆不道了,惊得柳宿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抱着这样的想法。
然而事实是,在他的潜意识里,的确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毕竟那付氏不过一小家之女,若不是生了个了不得的孩子,谁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于此同时,她还曾经被自己的丈夫休弃过,自己带着襁褓中的孩子离开京城,这才让小小的芸寿府成了开国之君的龙潜之地。
也就是说,不论她以后身份如何尊贵,但是现在,自己与她匹配,却是绰绰有余的。
在思考了一整夜之后,第二天上午,吃完了饭,柳宿州终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儿有一心上人,意欲迎娶……”
柳家祖上其实是河西人,最早发迹,是在梁朝末年。
那是几百年前了,因先祖跟着缙武帝出征立了功劳,待战事结束之后,便受嘉奖,得了杭州府一块小小的封地。
柳家在杭州繁衍生息,几百年过去,时移世易,当初的封地早已不在,但柳家的财势,却比当年多出了几百倍。
如今的柳家,不只说江南,便是放眼天下,也能称一声世家高门的。
自然,与陇西叶家,辉扬王氏等那些一等高门不能相提并论,可等级评品,怎么也能排在二等中游。
世人皆爱一流,若能力争上游,谁又喜欢屈居二流?
柳家同样也是这个想法,为了提升等级,这些年很是做了些事情。尤其是儿女婚姻,若能与一流高门结亲,又怎么低就小门儿女?
然而今日,他那从来把光耀门当做己任的儿子,居然告诉他,说要迎娶一位小户女为妻。柳崇德当时就觉得不好,以为他贪恋美色,连门第祖宗都不顾了。
却不想儿子居然关门闭窗,遣走奴仆后,告诉了他一件惊天之事。
“父亲,我当真是死后回来的,想是上天垂怜,到底给了我一个挽回的机会。”
柳宿州当然知道父亲不可能同意自己的要求,但皇帝之母,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娶进门的。
于是灵光一闪,他决定撒个弥天大谎。
“柳家与付家,门第相差着实太大,若不是因缘巧合,自然不会结亲。”柳宿州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无诚实,这才继续说道:“但表姐与我成婚后不过一年,便去世了,只留下一子。那时我们举家搬到京城,然后在姑母的牵引下,娶了付家女为继室。”
“你姑母为何要为你和付家女做媒?”柳崇德到底不太相信,毕竟死而复生这件事,着实耸人听闻。
柳宿州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便叹一口气说:“父亲,那时我已经有了嫡长子,同等门第的女孩儿,谁愿意进门就做继母?更不用说表姐娘家,还那般强势。”
如此一来,就只能往下找了,这一找,可不,就找到了付家女!
但为了圆谎,柳宿州依旧把话说的仔细:“我那时并不喜欢付氏,只是因为姑母做媒,这才娶她进门。她一个低门女子,嫁入柳家已算是高攀,连管家主事都要从头学起,弄得我十分烦躁。再加上婚后几年不孕,母亲也不满了,父亲您也一样,时常给她脸色。后来更是默许了母亲,往我后院纳了两位良家贵妾。”
柳崇德眉头皱的死紧,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前面本有嫡子,岳家怕她怠慢继子,便时常敲打付氏。然后贵妾进门,又先于付氏生下儿子,更是处处对主母不敬,时常故意刁难。我那时……眼盲心瞎,信了妾室的话,再加上偏疼儿子,便对付氏十分冷淡。付氏忍无可忍,便提出和离。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父亲您与母亲也没说什么,直接就让她带着嫁妆与和离书,回了娘家。却不想等她走了之后,我们才知道她已经怀孕三月。只是担心被人暗害,这才一直没有声张。那时柳家儿女众多,付氏又无比固执。我派去的人没把人接回来,便没再纠缠,等后来她带着儿子再嫁,我再后悔,却已经晚了。”
柳崇德听他说了这么多,就是说要再娶付氏,便有些生气。
呵斥他道:“便是如此,只能说付氏与我柳家无缘,既然一切尚未发生,你又何必鬼迷心窍,又想把她娶回家门?”
“爹!”
“别说了,我不知道你编出这一箩筐故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便是所言非虚,也无需再提。我柳家做事从不反悔,你当初任由柳家血脉流落在外,既没有认回来,便由他去,我柳家枝繁叶茂,并不在乎一个下堂弃妇所生的儿子……”
“可是我那孩儿后来横扫六合一统天下成了皇帝!”柳宿州脱口而出。
柳崇德震惊得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还是如此!”谎话说得多了,也就顺畅了。柳宿州情真意切地,把自己当成了那成了天下笑话的霍金尊,双眼含泪道:“付氏带着我儿再嫁,嫁去束原顾家,并让我儿姓顾,成了顾家儿子。他从几岁起,便显示出过人的天分,先是替父守城有功,受陛下嘉奖,后领兵出征的,镇压西南各地乱军。再后来皇族被蛮人虐杀殆尽,天下大乱,我儿登高一呼,成立平原军,之后短短几年,便横扫天下,统一江山,登上皇座。”
说着说着,柳宿州居然还动情地哭了起来:“然他登基之后,却只认顾家为父,嘉奖顾家,封他那养父为太上皇,付氏为太后。而我柳家,不仅未被嘉奖,反而在战乱中死伤无数,还因为不被新皇承认,被全天下人耻笑不已……”
柳崇德呐呐无言,好半晌才消化完他说的话里的意思。
之后,竟是拍桌而怒:“好个大胆付氏,拐带我柳家麒麟子……”
“父亲,父亲您可千万不能埋怨付氏。”柳宿州生怕父亲只顾那个连影子都没见的孙子,反而对付家女产生不满,连忙说道:“那付氏虽固执任性,却格外擅长生养孩儿。”
说着便把付氏生了四个孩子,各个成才,连女儿都军功卓越,名留青史的事情说了。
柳崇德呼出一口气,消火了。
“你说的,可是真话?”沉默半晌后,柳崇德再确认了一边。
柳宿州指天发誓:“千真万确,付氏所生之子若未能称帝,儿千刀万剐!”
时人信玄讲玄,对于此类玄之又玄的事情,多少是有些信服的。又见儿子这般认真,就更信了三分。
信完之后,柳崇德便也激动起来。如果,如果儿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这次只要把付氏娶回家门,不再处处为难,尤其不要同意和离让她带走柳家血脉,那岂不是,柳家便要定鼎天下了?
而自己,便能当上皇帝。即便是追封,也光宗耀祖了。
柳崇德抚着胡须沉思道:“若事实当真如你所说,那这付氏必要娶回家门,我柳家孙儿,绝不能流落在外。可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而非一时迷梦?”
“若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时间,那付家女正好被早前定下的未婚夫退了亲。而再过不了多久,京城便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地龙翻身,天火坠楼,死伤无数。父亲若不信我,可立刻着人进京,等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