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先反对你呆在这里。”
“别和弄臣玩文字游戏。但是你忘了吗?我跟你谈妥了一项交易,用一个秘密交换另一个秘密。”
我没忘记,但忽然不确定我是否还想知道。“弄臣打哪儿来又为何而来?”我轻声问着。
“嗯。”他站了一会儿,然后严肃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弄臣打哪儿来又为何而来?”我缓缓重复问题。
不一会儿他就楞住了。在我眼前的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位伶牙俐齿且异常机智犀利的弄臣,倒像是一位瘦削脆弱的人,肌肤苍白且骨架瘦小,就连头发都比一般人来得虚幻而不真实。他的黑白花斑点上衣装饰着银铃,那可笑的鼠头令牌是他在这满布疑云和阴谋的宫廷中唯一的利器,还有他那无法捉摸的谜团。我刹那间希望他不曾提出这项交易,也宁愿自己没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他叹了一口气环视着我的房间,走到睿智国王向古灵致意的那幅织锦挂毯前站好,抬头一瞥就酸楚地露出微笑,好像在其中找到了我怎么也看不出来的幽默。他像即将吟咏的诗人般架势十足,然后停下来稳稳地站在那儿再度直视着我。“你真的想知道吗,斐兹小子?”
我像朗诵祈祷文般重复问题:“弄臣打哪儿来又为何而来?”
“打哪儿来?喔,打哪儿来?”他和鼠儿鼻子碰鼻子,思索该如何回答自己的问题,然后看着我的双眼。“往南走,斐兹。走到惟真所见过每一幅地图的范围之外的领土,再走到那些国家所绘制的地图范围之外,穿越那些国家的边境。往南走,然后朝东方穿越无名的海洋,最后你会发现一个狭长的半岛,在蜿蜒的顶端就会找到弄臣出生的那个村落,你或许还会看到一位母亲回忆像虫一般洁白的婴儿,还有她当年是如何把我抱在她温暖的胸前,轻声唱着歌。”他瞥了我一眼,望着我不可置信和入神的表情笑了出来。“你根本无法想像,是吧?
让我再给你出一道难题。她有一头细长深沉的卷发,还有绿色的双眼。想想看!这些丰富的色泽却也清澈透明。那么,谁是这苍白小宝贝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一对表兄弟,因为这是我家乡的习俗。其中一位是个健壮黝黑又开朗的人,红润的双唇搭配棕色的双眼,浑身散发出土壤和清新空气的农人气息。另一位则是细细瘦瘦的诗人兼歌者,浑身散发出黄金般闪烁的光芒,还有一对蓝色的双眼。噢,他们是多么爱我并因我而喜悦着!他们三位和整个村子的人都很疼爱我。”他的声音变柔了,然后静了下来。我深信任何人都没听过我现在所听到的话,也想起上回我进他房间的时候,看到摇篮里的一个精巧的洋娃娃,弄臣以曾经受到的宠爱来疼惜这个娃娃。我等待他说下去。
“等到我……年纪够大了,就告别他们,背井离乡找寻自己在历史中的定位,然后选择我该在何处扭转历史。这是我所选择的地方,打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于是我来到这里效忠黠谋。我在手中聚集所有的命运之线,竭尽所能编织上色,希望这能影响在我之后的种种命运。”
我摇摇头。“我不懂你刚才说什么。”
“喔。”他也摇摇头让铃铛摇晃。“我承诺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但可没说会让你明白一切。”
“要让对方真正了解,才算真正传递讯息。”我直接引述切德的话反驳他。
弄臣在考虑是否要接受我的说法。“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他妥协了,“你只是不接受罢了。我从来没有对你如此坦白,或许让你因此感到疑惑。”
他很严肃,但我再度摇摇头。“你说的根本没道理嘛!你到别的地方寻找自己在历史中的位置?怎么可能?历史是已经过去的事情。”
他这次缓缓摇头。“历史是我们一生的所作所为,我们一边生活一边创造历史。”他露出神秘的微笑。“未来又是另一种历史。”
“没有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同意。
他笑得更开怀了。“不能吗?”他轻声问我。“斐兹,或许在某处就有对于未来的记载,而且不是仅出自一人之手,但是如果一整个民族的暗喻、远景、预言和征兆都已经记录了下来,可互相参考并且环环相扣,这些人不就编织出自己的未来了吗?”
“太荒谬了!”我提出抗议,“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一旦织成了这块布,也就编织了预言的挂毯,然后不只得等上几年,而是要等到千百年之后才能再度呈现在世人面前,而我们就会惊讶地发现这预言有多么准确。可别忘了,保存那些记录的是其他种族的人,而且是异常长寿的种族。这是个白皙美好的种族,有时会和人类通婚,然后呢?”他转着圈子,忽然兴奋莫名地自我陶醉:“然后,当某些人出生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将唤起历史的记忆,然后蒙受感召迈开步伐在未来的历史中寻找自己的位置,或许进一步接受敦促检视数百条线的连接之处,然后,由我来把在这里的这些线编织成布,而在编织过程中变换织锦挂毯的图案,替未来扭曲纬纱更换颜色,接着就能扭转世局。”
我现在确定他当时在嘲笑我。“一千多年以前,或许还见得到能够如此改变世局的人,可能是一位贤明的国王,也或许是一位哲学家,为成千上万的人塑造思维。但你和我这个弄臣呢?我们不过是卒子--无足轻重。”
他怜悯地摇摇头。“任何事情都让我无法理解你们这些人。你们掷骰子,然后就知道骰子一转即可扭转整个棋局,或者边发牌边说一个人的财运可能就全靠一只玩牌的手,但提到一个人的生命时,你们却嗤之以鼻,然后说这没用的家伙、渔夫、木匠、小偷,或者厨师怎可能在这世界上做出什么大事?所以你们匆匆忙忙虚应了事,像风中之烛般虚掷生命。”
“不是所有的人都命中注定要做大事。”我提醒他。
“你确定吗,斐兹?你确定吗?如果不为这整个世界的伟大生命贡献一己之力,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无法想像比这更悲哀的事情了。为什么一位母亲不能对自己说,如果我好好扶养这孩子,关爱他、呵护他,他就会为周围的人带来喜悦,而我也就这样改变了世界?为什么一位农夫不能一边播种一边对邻居说,我今天播的种将喂饱某个人,而这就是我改变世界的方式?”
“这是哲学,弄臣。我可从来没有时间研究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