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都在?热闹的?分粮食,牛棚这边却还是安安静静。
不过晒谷场人声?鼎沸,即使牛棚离得?远,也还是能听到那边细弱的?说话声?,韩奶奶坐在?门口翻看?晒了几天的?蘑菇们?,感觉差不多了,她就回到屋里,找了一个?篮子,准备把这些蘑菇都装起来。
韩生义在?楚家摇着辘轳,自从他跟楚酒酒和好,楚酒酒就不让他去河边打水了,又远又累,从她家打多好,井水还甜呢,比河水好喝多了。河边除了洗衣服的?,还有洗澡洗脚的?,虽然河流是活的?,但楚酒酒心?里还是觉得?膈应,不想?让韩家人喝这样的?水。
而楚绍之前想?的?也没错,自从韩生义开始在?他家频繁的?出?来进去,以前来他家借光的?人就越来越少。有些人打水就是打水,有些人打水却还要在?楚家转一圈才能走?,非要亲眼看?看?这俩孩子是怎么生活的?,家里有没有藏一些好东西。楚酒酒不胜其烦,她想?直接赶人,楚绍又不让,现在?好了,让他们?过来,他们?都不来了。
打上两桶水,韩生义挑起扁担,走?出?楚家的?院子,没几步,迎面走?来一个?女孩,看?见韩生义,她远远的?就扬起手。
“韩大哥!”
看?清喊他的?人是谁,韩生义脚步一顿,他把扁担放下,两桶水顿时震荡了一下,此时,对面的?女孩也跑了过来。
她脸蛋红扑扑的?,站在?韩生义对面,等了一会儿?,韩生义却没有想?跟她说话的?意思,局促了几秒,她低下头,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手绢,手绢叠好了,里面鼓囊囊的?。
递给韩生义,她小声?道:“韩大哥,我娘让我给你拿来的?。”
望着这个?叠的?板正的?手绢,韩生义沉默了好久,才终于?接过来。
捏在?手心?里,过了一秒,韩生义抬起头,“谢谢你。”
郭有棉笑起来,“跟我还客气什么呀。”
“那韩大哥,我先?回去了,今天分粮食,我娘让我早点回去帮忙呢。”
哪是让她早点回去帮忙,是让她早点回家,别在?牛棚这种晦气的?地方待太长时间?。
韩生义对郭有棉扯了扯嘴角,等郭有棉转身以后,他才重新抬起扁担,把水桶挑回家,两桶水全部倒进缸里,然后,韩生义才转过身,把那个?手绢原封不动的?交给了韩奶奶。
“奶奶,”韩生义的?声?音还是跟平常一样温和,“郭家又送钱来了。”
听到这句话,韩奶奶愣了愣,她把手绢接过来,慢慢的?展开,很快,里面的?纸币就露了出?来。
郭家和韩家没有任何关系,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但从他们?到了青竹村以后的?第六个?月开始,郭家每隔几个?月,就会给他们?送一笔钱过来,一开始挺多的?,有十几块,后来就只有七八块,就算只有这些,对韩家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了,别的?不说,韩爷爷的?抓药钱,就是从这来的?。
韩生义把钱都交给韩奶奶,就走?到灶台边上去看?着火了。韩爷爷快走?两步,来到韩奶奶身边,看?见一大把的?零钞,他不禁叹了口气。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他还有靠着一毛两毛的?零钞过日子的?一天,更是做梦都没想?到,他到了这个?岁数,竟然还要仰人鼻息、靠旁人的?施舍过日子。
活了这么大岁数,他和韩奶奶怎么会不知道郭家在?克扣他们?家的?钱,可知道又怎么样,别说他们?没法去讨个?说法,就算能讨,他们?也不好意思去讨。
他们?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臭老九,郭家能不顾自己安危、暗中给他们?送钱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天高?皇帝远,他们?又是这样的?身份,在?外人眼里,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如果郭家把钱都吞下来,一分都不给他们?,哪怕东窗事发,郭家也不会受什么影响,反而是他们?三口,又要被人揪住小辫子了。
所以啊,扣钱就扣钱吧,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力气跟这些人计较了。
郭家每次都派一个?孩子过来送钱,只送钱,不说话,就算他们?问这钱是谁给的?,孩子也回答不上来,一次两次,韩爷爷和韩奶奶就明白?了,人家是不想?说。不说没关系,他们?可以猜,反正能在?这年头还惦记着他们?几个?的?人,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
猜来猜去,人选只有三个?,要么是韩爷爷的?老朋友,要么是韩奶奶的?娘家妹妹,再要么,就是韩生义的?大伯,韩继彬。
而把这三个?人选摆出?来以后,韩爷爷和韩奶奶都倾向于?,是韩继彬一直在?偷偷的?给他们?送钱。
韩继彬是韩生义的?大伯,却不是韩爷爷和韩奶奶的?儿?子,他是韩爷爷亲大哥的?遗腹子,韩爷爷的?大哥大嫂都是烈士,在?他们?相继去世以后,韩爷爷做主收养了韩继彬,韩奶奶都是后来嫁给韩爷爷的?,一进门就当娘,韩奶奶这辈子也是不容易。
韩家倒台以后,韩继彬因为早就自立门户,分出?了韩家的?户口本而逃过一劫,后来他看?情况不对,又当机立断的?登报表示和韩家断绝关系,因此,韩继彬如今还是在?首都,工作也没丢,一家五口过的?有声?有色。
本来韩爷爷就对韩继彬断绝关系这件事十分震惊,因为韩继彬很孝顺,他把韩爷爷和韩奶奶当亲生的?爹娘奉养,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韩爷爷坐在?监狱里,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直到下放,他都不敢相信这件事。
他始终想?不通韩继彬那样敦厚的?性格,怎么会这么果断的?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了,后来郭家开始送钱,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韩继彬不是真的?这么绝情,他是为了给韩家留有后路,毕竟如果连他也倒下,他们?韩家,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而要是没有韩继彬的?这笔钱,韩爷爷和韩奶奶,根本熬不过在?青竹村的?第一个?冬天,更别提维持现在?的?温饱了。
韩爷爷对韩继彬感情深,自从想?通这一层,他心?里就欣慰了许多,而韩奶奶对韩继彬的?感情稍微淡一些,但这么些年,她对韩继彬和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好,知道他没有忘了韩家,她心?里也高?兴。
韩奶奶坐在?床上,把钱点了一遍,然后又点了一遍,确定没数错以后,她把郭有棉送来的?手绢放到一边,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磨得?都快透明的?旧手绢,把这些钱和家里之前的?钱放到一起,仔细的?压平以后,她又掀开褥子,把它们?放了回去。
屋里木柴正在?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韩生义往灶膛里又添了两根柴,而韩爷爷的?声?音也恰好响了起来。
“不知道老大他们?一家子怎么样了,咱们?走?的?时候,生武才六岁,现在?应该上小学了,半天小时候瘦,不知道现在?胖点没有,女孩太瘦了不好,身体?容易亏损,还有生文,他今年应该十四岁了吧,都是大孩子了。”
听着韩爷爷的?话,韩奶奶也想?起这几个?孩子来,只是跟韩爷爷不同,韩奶奶印象里这几个?孩子的?脸都有些模糊了,回想?一会儿?,韩奶奶重新低下头,“少操心?人家,他们?过得?再不好,也比你过得?好。”
韩爷爷:“我知道,我这不是有感而发嘛,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他们?,半天小时候多可爱啊,等她长大了,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孩子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像老大,一眨眼,就从这么高?,长的?比我都高?了。”
韩爷爷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韩奶奶跟他心?情差不多,所以没有出?声?打断他。气氛变得?温馨起来,韩爷爷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韩生义:“生义,你还记得?你半天妹妹吗?她小时候一看?见你就哭,哈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小丫头谁都不怕,就怕你。”
韩生义勾唇,“记得?,现在?她应该不会再怕我了,都不认识我了。”
韩爷爷刚要点头,却见韩生义弯下腰,拿起家中的?背篓,“柴快没了,我再去捡一点。”
说完,他推门离开了,韩爷爷的?倾诉欲没得?到缓解,他转过头,看?向韩奶奶。
韩奶□□也不抬:“没工夫,不想?听,不想?说,出?门右拐,找老宋去。”
韩爷爷思索一秒,痛快起身:“行。”
……
另一边的?晒谷场上,因为陈大红闹了一通,暴露出?来了周小禾的?问题,很多人都要查一遍自家的?工分,才愿意领粮食。还有的?人眼看?着陈大红给自己加了两个?工分,就开始闹说自己也少工分,这种人就是冲着占便宜来的?,大队长看?穿了他的?把戏,把他交给副队长张庆发,让张庆发带着这些人上一边核对去,剩下的?人则继续领粮食。
张庆发为人迂腐,还特?别认死理,他比某些村民都犟,在?他这撒泼打滚是不管用的?,必须拿出?证据来,他才会给人加工分,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半天,到最后,这些人不仅没占上便宜,还把自己的?精神整崩溃了。
……
楚绍的?名字在?最后一页名单上,大家全都领完了,才轮到他和楚酒酒,在?他们?俩后面,就剩下今年刚分家的?零星几户人家。楚酒酒是又饿又累,却执意不肯走?,好不容易等到大队长念出?楚绍的?名字,他俩赶紧走?过去。
没几个?人了,剩下都是来看?分粮的?人,这年头,看?热闹就跟看?电视剧一样,既打发时间?,还好玩。
大队长不再扯着嗓子喊,他趁不用说话的?空档,赶紧喝了几口水,然后就用平时的?音量对两个?孩子说道:“楚绍的?工分是九百七十二个?,楚酒酒的?工分是四十六个?,一共一千零一十八个?,再加上人头份,你们?家能领一百九十二斤一两六钱,来,楚绍,酒酒,你们?看?看?。”
大队长把名单递给两个?孩子看?,楚绍的?眼睛根本没往名单上瞟,在?大队长递过来的?时候,他还往回推了推,“不用看?,陈伯,我相信你们?。”
楚酒酒在?一旁垫着脚,她快速看?了一眼大队长递过来的?名单,然后低下头,她回想?名单上的?数字,发现大队长念的?没错,一个?数字都没错。
记分员已经?把粮食称好了,满满一麻袋沉重的?粮食,楚绍要把它扛起来,楚酒酒怕他压坏了,连忙说:“楚绍,咱俩一起抬吧。”
楚绍:“……你歇着吧,跟你一起抬,还不如我自己扛轻松。”
话音刚落,他屏住呼吸,猛地一用力,将近两百斤粮食就被他扛到了肩上。整整一百九十二斤,楚绍能扛起来不假,但他扛的?一点都不轻松,闭上嘴,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楚酒酒跟在?他身边,替他在?后面托着沉沉的?麻袋。
终于?到了家,楚绍把麻袋放下的?一瞬间?,都感觉不到肩膀的?存在?了,他龇牙咧嘴的?,楚酒酒连忙跑到堂屋,从立柜上拿出?一个?竹筒来,自从得?知了项链的?神奇功效,楚酒酒就多了一个?习惯,不管用得?着用不着,都在?家里保留三个?竹筒的?项链水,以备不时之需。
把竹筒拿出?来,递给楚绍,楚绍接过来,吨吨吨的?喝下去,刚喝的?时候是没有效果的?,大约等上半分钟,才会起效。楚绍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在?院子里解开麻袋的?绳子,他拿平时用来舀水的?水瓢舀粮食,准备就这么一趟一趟的?把粮食转移到粮缸里去。
舀了两瓢,肩膀好像没之前那么疼了,身体?变好,楚绍终于?注意到了楚酒酒,她垂头站在?麻袋旁边,秀气的?眉毛淡淡拧着,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番茄苗上,一看?就是在?发呆,再次觉得?不对劲,楚绍扔下水瓢。
“从晒谷场你就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听到楚绍的?声?音,楚酒酒的?目光从番茄苗上挪开,她仰起头,看?向楚绍:“爷爷,我饿了。”
楚绍:“……”
午饭就是用这些新发的?粮食做的?,楚绍熬了一大锅粥,打开柜子,拿出?他们?之前买的?新疆蜜枣,楚绍看?总共也没剩几个?了,干脆全都倒进了锅里,过两天他们?还要去镇上,到时候再买一点就是了。
吃过午饭,楚绍继续转移粮食,而楚酒酒端着一碗剩下的?粥,敲响了韩家的?门。
把粥递给韩奶奶,楚酒酒问:“生义哥去哪了?”
这问题韩奶奶也想?知道。
“说是去捡柴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午饭都没吃。”
韩奶奶回答的?不太痛快,饭做好了,小的?没回来,老的?也没回来,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楚酒酒一听,又把粥碗从韩奶奶手里拿了回来,“那我去找找,韩奶奶再见~”
韩奶奶:“……”
韩生义不可能乱跑,他要么在?菜地,要么在?山上,楚酒酒先?去菜地看?了看?,倒是省力气了,韩生义就在?菜地旁边的?树下面,他躺在?树荫凉里,正闭着眼睛睡觉呢。
楚酒酒端着粥,不敢跑太快,所以她只是快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韩生义旁边。
“别睡啦,起来吃饭!”
一瞬间?,韩生义还以为自己梦游回到了牛棚里。
……
坐起身来,韩生义看?看?楚酒酒,又看?看?被她端在?手里的?粥碗,他把碗接过来,就着碗沿喝了一口,发现比他们?家平时做的?甜,他问:“粮食领回来了?”
楚酒酒点头,“一百九十二,不到二百斤,可重了,楚绍差点被这些粮食压趴下。”
韩生义笑了一声?,把粥碗递到嘴旁边,他又喝了两口。
热粥已经?变温粥了,韩生义喝的?慢条斯理,楚酒酒看?他喝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你怎么没回去吃午饭,我看?韩奶奶都有点不高?兴了。”
韩生义用手背擦了擦唇角,他回答道:“没事,奶奶就是这样的?脾气,我回去跟她认个?错就行了。”
他只回应了楚酒酒的?后半句,却没回答前半句,楚酒酒平时是意识不到这些的?,但今天她心?里藏着事,而且经?过了上午的?那一出?,现在?别人说什么话,她都要过一遍脑子才行,还别说,这一过,真让她发现了一些平时不会发现的?东西。
比如,韩奶奶对生义哥很严厉。
比如,生义哥在?逃避问题。
楚酒酒抱着膝盖,安静一会儿?,她突然问道:“生义哥,你见过会无缘无故对别人不好的?人吗?”
韩生义喝粥的?动作一顿,扭过头,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见过,如果有人对别人不好,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可能,只是你还没发现。”
楚酒酒眨眨眼,又问:“那生义哥,你遇到过表面特?别喜欢你,但实际上,她是很讨厌你的?这种人吗?”
韩生义望着楚酒酒,他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然而楚酒酒的?眼睛太干净,根本无迹可寻,他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遇到这种人了?”
“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遇到过。”楚酒酒答。
韩生义抿起唇角,“嗯,遇到过。”
楚酒酒瞪大眼睛,还真有这种人啊!
她是个?孩子,她知道这世界上有人很坏,却不知道有人可以很坏的?同时,还伪装的?特?别好,楚酒酒一向认为自己很聪明,可今天,她开始怀疑自己了。
她不说话了,韩生义只好又问了她一遍,“你今天也遇上这种人了?”
楚酒酒有些苦恼,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感觉自己遇上了,可是,也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因为我觉得?……我觉得?她不该是那种人啊,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太乱了。”
她从晒谷场想?到现在?,她谁也不敢告诉,就怕自己想?错了。赵石榴也爱装,但楚酒酒一眼就看?透了赵石榴的?本质,所以不管她怎么装,楚酒酒都不惊讶,甚至还能当笑话看?。可周小禾不一样,她跟楚绍无冤无仇,又是村里公认的?好媳妇、好同志,她丈夫还是赵连长呢!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楚酒酒想?不通,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而且,全村人都看?不出?她的?本性吗?她就真的?能装这么好吗?
眼看?楚酒酒大脑都要冒烟了,韩生义沉默一会儿?,对她说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但是,酒酒,你可以对自己有自信一些,想?想?看?,这么多人,为什么你只怀疑她,她做了什么,才会让你冒出?这样一种你从来都没出?现过的?想?法。”
顺着韩生义的?话,楚酒酒立刻想?起陈大红这张脸来,那么多人,就陈大红被抹了一个?工分,还漏算了一个?工分,三个?错误,出?现在?不同的?三天,却全都错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巧合的?过了头了。
而且根据陈大红说的?话,她和周小禾是有矛盾的?,只是平时没爆发出?来,所以大家都不知道。
还有,周小禾当时的?反应,当时看?,楚酒酒觉得?没什么问题,现在?回想?,她发现周小禾应对的?速度太快、太完美了,两三句就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抹掉工分是因为笔不好,漏算了工分是因为她那几天不舒服,头晕中暑。要是换了别人,谁能这么快的?想?到为自己开脱,单是震惊,就要震惊上好一阵子吧。
更别提,她的?开脱还是隐晦的?开脱,借着道歉的?名义,给自己树立一个?好心?办坏事的?形象。
楚酒酒越想?越心?惊,混乱的?脑子也越来越清晰,正好这时候,韩生义又在?她身边说道:“酒酒,有句话叫会咬人的?狗不叫。”
刷的?一下,楚酒酒站起身来。
她攥紧拳头,“我要回家一趟。”
说完,她飞快的?跑了,跑到一半,她回过头,对韩生义挥了挥手,“生义哥,你吃完了把碗带回去,晚上我去你家拿!”
然后,她再度转身,这次她没再回头,韩生义拿着粥碗,心?情十分复杂。
所以,他就是个?解答问题的?工具人是吗?
……
楚绍把粮食都转移好了,然后就蹲在?门口的?迷你小菜地里捉虫子,一边捉,他一边埋怨起韩生义来,月初就说要给他们?家弄小鸡仔,现在?都月末了,鸡呢?鸡呢??
就知道他不靠谱,还不如去镇上的?黑市买。
但是黑市上的?鸡仔太贵了,公的?五毛一只,母的?八毛一只,买回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而且去黑市买东西有风险,要是碰上抓投机倒把的?,连买东西的?都要一块倒霉。
在?这种事上,楚绍不敢冒风险,所以,他也就是在?心?里埋怨韩生义两句,事实上,这件事还是得?靠韩生义。
韩生义认识公社的?人,发种子和树苗的?干事,手里也有小鸡小鸭等家禽苗,楚绍是跟人家说不上话,那就只能仰仗韩生义了。
……
楚绍翻动菜叶,捉虫子捉的?很专注,连外面传来跑步声?都没听见,突然,一个?人影跑进他家院子,拽住他的?胳膊就是一顿拉扯,“爷爷,快跟我进屋,我跟你说个?事!”
楚绍猝不及防,一个?没稳住,便坐在?了新长出?来的?番茄苗上。
番茄苗哀嚎一声?,当场香消玉殒。
楚绍:“……”
“楚!酒!酒!”
“说你多少遍了,别这么冒冒失失的?,天天疯跑,没个?女孩的?样子!”
楚酒酒都顾不上跟他计较了,她焦急的?跺跺脚,“我真有事!爷爷,咱们?进去说。”
楚绍还想?教训她,但看?她这着急的?模样,楚绍狐疑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撑着地面站起来,拍了拍沾了一堆土的?屁股,楚绍跟着楚酒酒进屋,“最好你是真有事,不然……”
楚绍陷入沉默。
好吧,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惩罚楚酒酒的?措施,体?罚他不忍心?,罚她不准吃饭,他又怕楚酒酒饿出?毛病来,罚她不准上学,笑死,楚酒酒本来就不想?上学。
太惨了。
他这个?爷爷当的?真是太惨了。
……
来到屋里,楚酒酒跑到卧室,从空空的?衣柜里拿出?楚绍之前买的?笔记本和铅笔,她把笔记本摊开放在?床上,然后跪在?床边,认真的?在?本上写了一个?D字。
紧跟着,她抬起头,问向楚绍:“爷爷,你看?这是什么?”
如今全国很少有开设英语课的?学校,首都已经?开了,但小学不教英语,上了初中,才有人生的?第一堂英语课,楚绍的?妈妈是高?材生,她在?家里给楚绍上课,所以即使还没上初中,楚绍也已经?接触过一点英语了。
就是还不太熟练。
皱眉看?了好一会儿?,他不确定的?说道:“这是不是英语里的?大写D啊。”
楚酒酒一听,顿时蹦起来,“你也觉得?像对不对!爷爷我跟你说,我在?记分册里看?到这个?了,就在?你名字后面!”
楚绍不明白?,“记分册上什么时候还有英语了?”
楚酒酒:“记分册上哪有英语,这根本不是D,这是零,可是哪有零是这么写的?,爷爷,你仔细看?看?,这个?像不像是一个?1,然后在?旁边加上半个?圆?”
楚绍一开始还是没听明白?,等楚酒酒全都说完,他的?脸色渐渐变了,重重的?拧起眉,楚绍也蹲下来,他拿过楚酒酒的?铅笔,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了一遍,就跟楚酒酒说的?一样,给1加个?半圆,就变成了0,如果学过英语,大家会认为这是D,要是没学过,根本不会觉得?这个?数字有什么问题,不管怎么看?,它不就是个?0吗。
楚绍扭头,问楚酒酒:“这是哪一天的??”
楚酒酒:“我没看?见是哪一天,日期都在?最上面,我看?不到,但我知道这是周小禾写的?,她的?字迹和记分员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楚绍不说话了,显然他也没想?到,他甚至不太相信周小禾会干这种事,但他知道楚酒酒过目不忘的?能力有多强,她看?到了,记住了,就绝对不会错,别人的?记忆可能会混乱,楚酒酒不会。
好半天,楚绍才再度开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在?晒谷场你就发现了,你发呆,就是在?想?这个?事?”
楚酒酒连忙替自己解释:“我那时候也不敢确定,而且我怕我告诉你了,你会去跟大队长说。”
楚绍站起身,生气道:“我当然要告诉大队长,周小禾凭什么改我的?工分,对了,还有陈大红的?,她说那是钢笔弄出?来的?黑点,还有她不舒服才漏算了一个?工分,这两个?她能解释,但我这个?又算怎么回事,她肯定是故意的?。”
楚酒酒跟着站起身,“对呀!她是故意的?,但是爷爷,你不觉得?她这个?人很可怕吗?我一丁点都没看?出?来她是这种人!她改你的?工分,可每次她看?见你,总是对你嘘寒问暖的?,她也太能装了。我现在?一想?起她来,就觉得?心?里毛毛的?,我怕咱们?当场把这件事告诉大队长以后,她看?见了,会更不高?兴,谁知道她不高?兴了,又会做什么。”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谁知道周小禾这个?人到底有多坏,也许她最大的?胆量就是给人篡改几个?工分,也许她还敢干出?更可怕的?事来。楚酒酒不想?让自己家再吃亏了,况且,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周小禾不是什么好人了,以后就能盯着她,防止她再做缺德事。
听了楚酒酒的?话,楚绍也冷静了一些,点点头,楚绍坐到床上,“你说得?对,一个?工分不打紧,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面对他那么热情,一面又在?背地里给他下绊子,如果是不喜欢他,直接走?开不就行了吗?偏偏每一次,她都要主动凑上来,拉着他各种关心?。如果是为了装好人,那她也太累了。
楚酒酒之前也想?不明白?,现在?她想?起一点别的?事来,“爷爷,你记得?咱们?去找赵石榴要汇款那天吗?赵石榴对赵连长破口大骂,说他没良心?,不关心?自己妹妹,只关心?太奶奶,咱们?家和周小禾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非要说有点关系,那就在?这件事上了,你说她是不是因为太奶奶和赵连长以前定过亲,所以连带着也讨厌咱们?俩呀?”
楚绍:“不应该吧,周小禾和我妈关系还挺好的?,她不……”
说到一半,楚绍突然闭了嘴,因为他突然想?到,周小禾能跟他伪装热心?婶娘,那也能跟张凤娟伪装热心?邻居,沉默片刻,楚绍咬牙道:“这人肯定有病!”
楚酒酒深有同感,不仅有病,还是个?隐藏的?变态,正常人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哪有像她这样,烂在?自己肚子里的?,她是这个?样子,那个?赵连长,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夫妻一体?,搞不好周小禾做的?这些事,赵连长一直都知道,而且在?暗中给她打掩护呢。
楚酒酒愤愤的?说道:“咱们?以后都离她远一点,看?见她我就绕开,幸好今天大队长说不让她在?村里帮忙记分了,不然以后不仅是爷爷你的?,还有我的?工分,也要被她改了!我工分本来就没几个?!”
楚绍反对,“不,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楚酒酒愣了一下,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要是她把我卖了怎么办!”
不是没可能啊,她跟赵石榴是一路货色,搞不好连脑回路都长得?一样。
楚绍:“……那你别让她看?出?来,你在?躲她。”
楚酒酒疑惑的?看?着楚绍,顿了顿,他解释道:“我不太放心?,改工分是大事,村里人平时闹得?再厉害,也不会在?工分上做手脚,你可能不清楚,但改工分,就跟以前的?抄家砸锅一样,是特?别不好的?行为。”
“她能干这事,就说明她没什么底线,以后还说不好会干什么,这些天你先?照常对她,陈大红不是刚把她得?罪了吗?还把她帮记分的?活给搅黄了,咱们?先?观察看?看?,看?她会不会再跟陈大红闹起来。”
楚酒酒:“噢噢,我懂了,可是爷爷,她还想?干什么呀,今天她在?晒谷场装的?那么真诚,可要是再跟陈大红闹起来,她不就把自己暴露出?去了吗?”
楚绍看?了她一眼,“她改工分的?事情,你一开始想?到了吗?”
楚酒酒愣了愣,然后摇头。
“那不就得?了,你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想?得?出?疯子脑子里在?想?什么,自己小心?就好了,想?这些又没用,再说了,要是真让你想?出?来,那你不是也成疯子了。”
见楚酒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楚绍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别想?这么多,兴许没事呢,我还是觉得?,周小禾应该没那么疯。”
楚酒酒心?说,她怀疑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后来还是韩生义点醒了她。
这一天过去,风平浪静,第二天过去,依然风平浪静,两个?孩子渐渐忘了周小禾的?事,准备挑个?好日子,去镇上兑现那顿早就许诺好的?大餐。
这两天又开始下雨了,不过是毛毛细雨,路能走?,河水也平静,楚酒酒喜欢这样的?雨,不喜欢瓢泼大雨,看?着怪吓人的?。
一下雨,楚酒酒的?宝贝竹伞就只能收起来了,假如沾了水,竹伞不仅会变形,还容易发霉,如果可以,楚酒酒想?把这份礼物保存一辈子,她可不想?这么快就把它弄坏。
再过几天,村里就要张罗着种花生了,农闲季就这么过去了,楚绍现在?不需要玩命的?挣工分,但左右在?家待着没事干,所以他打算跟着大伙一起去。外面是细雨如丝,里面则潮气腾腾,楚酒酒和楚绍一起坐在?大门口边上,两人正在?争论上学的?事。
楚绍:“没商量,我已经?跟大队长问过了,九月中旬学校开学,只要开学了,你就得?去上,等不下雨了,咱俩去镇上把需要的?东西都买齐了。”
楚酒酒:“可我不想?去上学!”
楚绍:“不想?去也得?去!你不上学,难道就天天在?家待着?你一个?女孩,你不上学,以后你能干什么?”
楚酒酒穿越前,整个?社会都在?围绕男女问题进行大讨论,再加上楚酒酒的?妈妈思想?比较前卫激进,她从小就给楚酒酒灌输女人一定要强大,女人可以没有男人、但必须要有事业的?想?法。有同样的?宝妈看?见她对这么小的?孩子说这种话,劝了她两句,当场就被她怼了回去,不仅怼的?那个?宝妈哑口无言,还怼的?她怀疑人生,半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第二天醒了,宝妈揪起自己五岁女儿?的?耳朵,开始灌输同样的?女强思想?。
……
有这样一个?自立自强的?妈妈,她培养出?的?楚酒酒自然是自信心?爆棚,她主意多,而且非常坚持自己的?想?法,都是她妈妈教育的?结果。
还有怼人很猛,这也是拜妈妈所赐。
……
因为这些,楚酒酒特?别讨厌楚绍总拿她的?女孩身份说事,她是女孩没错,但凭什么女孩就要上学?
这么想?,楚酒酒也这么问了。
“我是女孩我就必须上学?哪家法律规定过,你是我爷爷,又不是我爸爸,再说了,就是我爸爸,也不能强迫我去上学!”
爸爸确实不能,但妈妈能。
然而楚绍又不知道楚酒酒不怕她爸只怕她妈,他站起身,俯视着楚酒酒:“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哭着喊着要去上学,怎么到你这就反过来了?你是女孩你当然必须要上学,不上学的?话,你就只能在?家里洗衣做饭,你什么都不会,没人瞧得?起你!我不上学,至少我还会种地,我会编东西,到哪里都饿不死,你也要种地吗?夏天热死冬天冻死,看?看?村里的?女人们?,你以后就想?过这样的?日子?!”
楚酒酒坐在?小板凳上,张了张嘴,她把两条腿往里缩了缩,声?音也比之前小了一点,“我……我可以学别的?,不上学,我也可以学习,我不讨厌学习,我就是不喜欢……”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就成了蚊子音,“不喜欢浪费时间?。”
垂着头,楚酒酒低低的?说:“春花就上学,可她学的?东西,我早就会了。我在?自己家的?时候,上学是浪费时间?,到了这上学还是浪费时间?,可我不想?再浪费了,就因为上学,我都没能和爸爸妈妈多相处一会儿?。”
楚绍一怔,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的?站在?对面,楚绍搜肠刮肚,终于?想?出?来一点合适的?话,可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邮递员的?声?音。
“楚酒酒!楚酒酒是这家吧,有你的?信,还有汇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