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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后,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开进镇子,停在邮电所门口。
正在玩耍的?娃娃们一拥而上?,好奇地瞅着。
车门打开了,下来了一位青年男子。他个子很高,穿着白短袖衬衣,灰布裤子,留着三七分头,像个出差的?干部。
传达室的?大伯一眼认出了章长青,热情地打着招呼。
“呦,是长青同志回?来了!”
“哦,我回?来了。”
章长青冲着大伯点点头。他每次回来都看到大伯,跟熟人似的?。所里的?同事也探身出来,把章长青往屋里让。
“长青同志,快进来喝杯茶。”
章长青进屋坐下,陈所长等几?位同志也赶过来,热情地说:“长青同志,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哦,我也很想念家乡啊!”
章长青客气了几?句。听说水秀跟俩娃娃回?老家了,就起身告辞,说要赶回去。陈所长说:“长青同志,叶子在卫生院,要不派人去喊她?”
“哦,不了,我过去瞧瞧。”
章长青让司机在车里等着,就朝卫生院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打量着。
公社又有?了变化,道路平整了,干净整洁,路两旁栽着梧桐树,枝繁叶茂,绿意葱葱。临街的?门面房一栋一栋,排列整齐,墙上?还?刷着红褐色的标语口号,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到了卫生院,门诊上?排着长队。
章长青朝那边瞅瞅,叶子在值班吗?他想找人问问,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姑娘朝这边走来,就客气地问道:“同志,章小叶在吗?”
“哦,在。”
年轻姑娘愣了一下,朝门诊室指了指,说:“同志,章大夫正忙着,请您稍等。”
章长青在门口等着,排队的?病人拿着挂号单好奇地瞅着。
年轻姑娘走过去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看。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来人正是章叔叔,高大英俊,即便没穿军装,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她的心怦怦直跳,十多年未见,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
年轻姑娘正是崔建华,她看到章叔叔,就想起了过去。
那时,她叫岳建华,小名叫华华,爹早早去逝了,娘也牺牲了,她想给自己找个出路,甚至想当章叔叔的?女儿。可惜,章叔叔有?了小叶子,让她心生嫉妒。后来,她跟了崔爸爸和余妈妈,被细心呵护着,那点伤痛和不甘才渐渐远去。她上学了,不想让人家晓得她是养女,就跟着崔爸爸姓崔,改名叫崔建华。
崔建华不动声色,未跟章叔叔相认。
离开花城后,除了林叔叔,没人知道她是收养的。她不想揭开伤疤,更不想让小叶子知道她是个孤儿。
门诊室里,章小叶正在给病人扎针。
她凝神静气,对外界充耳不闻。一会儿功夫,病人的肩上、手臂上?扎满了银针。林济民在一旁帮忙,见章小叶忙完了,温声说道:“章小叶,外面有人找。”
章小叶以为是患者,随口问道:“挂号了吗?”
“唔,没挂号,像是城里来的。”
章小叶一听,赶紧出来瞅瞅。
章长青正等着,见叶子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就摆了摆手。章小叶又惊又喜,大声喊道:“爹,您啥时候回?来的?”
“唔,我刚到。”
章长青望着闺女,一脸疼爱。两年未见,小叶子又长高了,变成大姑娘了。
章小叶摘下口罩,顾不上?病人了。反正快下班了,就冲着诊室喊:“林济民,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好咧,你放心去吧!”林济民大声应着。他听二叔讲过,小叶子的?爹是个战斗英雄,死过好几回?呢!
章小叶冲着父亲一摆头,“爹,走吧,咱回家正赶上饭点儿。”
父女二人朝外走着,格外亲近。
崔建华在走廊那头,远远地瞅见了。她咬着嘴唇,跟她猜测的?一样,章小叶就是小叶子,她一见面就有?点抵触。
章小叶浑然不觉,她哪里晓得那个岳建华又回来了?
她跟着父亲到了邮电所,吉普车正等着。她瞪大了眼睛,夸张地说:“欧呦,爹有专车了?”
“叶子,可不能瞎说,这是组织上?照顾咱们,给咱们搬家用的。”章长青故意绷着脸。
“嘿嘿,原来如此。”章小叶笑嘻嘻的。爹乘专车回来,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章长青拉开车门,温声说道:“叶子,上?来吧!”章小叶坐在后座上?,颠了颠,很是兴奋。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干部子女的优越感。
吉普车一溜烟开到了村口。
章小叶喜滋滋地下了车,立马被娃娃们围住了。
“长青叔叔回?来了,还?开了吉普车呢!”
未等人到家,消息就传开了。
继霞、继文跑出来迎接,继国和继军一溜小跑在后面跟着。陈水秀也站在院门口,伸着脖子瞅着。
在村民们的簇拥下,章长青朝家走去。
看到继国、继军朝他跑来,就伸开了双臂。
“继国,继军快喊爹!”章小叶提醒着。
“爹,爹!”继国和继军大声喊着,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们练习了好久,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把爹当成陌生人了。
“继国,继军!”
章长青一把搂住俩娃娃,继国和继军在爹的怀里拱了拱。
“继国,继军,咱们回?家!”
章长青一左一右,牵着俩娃娃的?手。继国和继军都长高了,搁在外面怕是认不出来了。
一路走着,欢声笑语。
到了村西头,章长青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不禁心跳加速。
他紧走几?步,想大声说:“秀儿,我回?来了!”
可到了门口,章长青的?嗓子眼儿像是被堵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陈水秀望着长青,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两手哆嗦着,不晓得该说什?么?
爹娘相互望着发呆,章小叶看着着急,就捅了捅娘。陈水秀回?过神来,糯糯地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章长青看着水秀,穿着白底碎花衬衣,因为天热,头发梳起来了,用橡皮筋扎了两个小揪揪,娇俏可人。
“长青,秀儿,快进来,快进来!”江玉梅系着围裙,探身出来。
章长青进了院门,大声喊着:“爹,我回?来了!”
章怀良站在屋檐下,看着儿子,克制着内心的?激动。章老爷子也隔着竹门帘子,颤巍巍地说:“呃,长青回?来了?”
一家人团圆了。
听到消息,长志、长明、长新都赶了回?来。除了长河,人都聚齐了,大大小小几十口子,把院子塞得满满的?。
这一趟开车回来,在家里只能住两晚上?。章长青跟水秀去镇子上?探望了岳父岳母,又会了战友,第三天晌午就要拉着大包小包出发了。
临行那天,章小叶去卫生院道别,林院长带着众人送到大门口。
“叶子,去了省城好好学习,赶到放假还?回?来实习哦!”
“好。”章小叶答应着。虽然是客气话,可有时间就回?来瞧瞧。
陈大明和刘海逸挥着手,大声喊着:“章小叶,省城见!”林济民也挥着手,微微笑着。他想跟章小叶说他就是小毛头,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崔建华站在人群后面,没跟章叔叔照面。
虽然,她知道章叔叔认不出她来,可还是不想照面。这些年,她过得不错,如果不是崔爸爸旧伤复发,恐怕不会回?来。她回来后,没见到章叔叔,也没听人提起。可忽然之间,章叔叔就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小叶子。
她怎么都没想到章小叶就是章叔叔的?女儿?来实习的?地方,竟然是章叔叔的?家乡?
她在花城长大,跟老家几乎断了来往。崔爸爸和余妈妈怕她想起伤心事儿,也很少提及过去,只是到了清明节,会领着她去烈士陵园,给娘上?香烧纸,祭奠一番。
本以为就这么生活下去,可读高中那年,崔爸爸腿疼走不动路,外加上?南方气候潮湿闷热,又加剧了这种疼痛,不得不调回?省城。林叔叔在军区总院,是崔爸爸的主治医生,给介绍了中医疗法,还?把他大哥林世贤推荐过来,也因此认识了林济民。
去年,她考上?了医学院,跟林济民成了同班同学,也是要好的朋友。在她眼里,林济民是唯一的?,她不想林济民跟女同学说话,也不想看到任何异性跟林济民接触。可章小叶是个例外,林济民好像对她有?好感,得空就往门诊上?跑,那种默契像是与生俱来的的?,羡慕不得。
吉普车开走了,林济民远远地望着。
崔建华暼见了,就喊着:“林济民,走啊!病人还等着呢!”
林济民回?到值班室,心里空落落的。
他忽然意识到实习变得格外有?趣,是找准了方向?跟章小叶在一起配合默契,也许是师出同门?可章小叶的技艺,跟他不尽相同,有?自己的?特色。他呢,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林济民发了一会儿呆,就忙乎起来。
他们是下乡支援的,其他想法先搁在一边。再过一周,省医疗队就要回?城了,那时也快开学了。想着章小叶要去医学院报到,不禁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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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一路奔驰。
当天下午,章长青一家抵达了省城。
“叶子,醒醒,快到家了!”
章小叶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一开始是那么兴奋,可兴奋过头了就犯起困来。这一睡就是一路,本打算看看风景的,可都在睡梦中度过了。
继国和继军也被揪了起来,揉着眼睛。
吉普车进了一个大院,有?卫兵站岗,检查了证件才放行。
“爹,这就是省军区大院啊?”
继国和继军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瞅着。章小叶也朝外瞄着。
林荫道上?栽着梧桐树,绿化得很好,办公楼掩映在绿树丛中。一排一排的?营房,整齐划一,巡逻的卫兵列队行进,跟她想象的?一样。
吉普车缓缓行驶,进了家属区。
家属区很大,有?大礼堂、邮局、服务社、理发店,还?有?食堂、托儿所、图书馆等等。转过了一个弯,吉普车在一排平房前停了下来。
章长青跳下车,打开了一扇门。
“秀儿,这就是咱们的?家。”
陈水秀提着包袱,通信员赶紧接过来。章小叶下了车,一头扎进屋里。这是一个套间,里外两间,有?四十平米,比邮电所的?家大多了。
“哦,到家喽!”继国和继军兴奋得嗷嗷叫。
“小声点,不要嗷嗷!”
章小叶一把捂住继国的嘴。
这是新家,一切都是新奇的?,也是陌生的?,跟邻里相处也是谨慎的。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