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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风声很紧,还乡团血洗了几个村子。
一家人都提心吊胆的,一连几天睡不踏实。
陈水秀瘦了一圈,脸色黄巴巴的。章小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越是临近解放,越要小心。
江玉梅见了,就宽慰着。
“秀儿,甭担心,有武工队把守着,保安大队不会来的……”
“玉梅姐,俺晓得,可就是不由人啊……”
其实,江玉梅也很焦虑,嘴角都起火泡了。
这么下去哪行啊?不等部队回来,身体就拖垮了。她跟长志商量,不如在漫野地里搭个窝棚,等躲过这一阵子再说?
章长志跟爹提了一句,章怀良考虑了一下就点了头。
“长志,家里人口多,一个窝棚怕住不下,俺去跟你三叔商量一下,把他家那俩窝棚借给咱住住,那边僻静,外人找不着……”
“好啊,三叔家地多,全当咱帮着护秋了!”
吃罢午饭,章怀良要去西院,长河也跟着去了。
三叔家宽裕,住得是青砖大瓦房,吃得是玉米面饼子,赶在逢年过节还能包顿饺子,过得可滋润了。他每次过去,三叔都给他揣俩饼子,还塞给他几个铜板,说去镇子上买烧饼吃。当然,这都是背着三婶子的,要是被三婶瞧见了,又得闹一场。
三叔不当家,族里都晓得。三婶子虽然小气,可持家有方,长辈们也说不出啥道道来。再说,三婶子的娘家发达了,她大哥在省里挂着个啥职务,二哥在县里管着事儿,三哥在镇子上开铺子,说话硬气着呢。
到了西院,崔氏正在院里套被子。
她看到章怀良带着长河来了,就笑着说:“呦,啥风把大哥给吹来了?”
“长瑜他娘,怀原在家吗?”
“在,长瑜他爹快出来,咱大哥来了!”
话音刚落,章怀原掀开帘子探出身来。
“大哥,屋里坐!”
“三叔!”长河欢快地喊了一声。
“长河,来来来,三叔正想你呢!”
章怀良进了堂屋,长河蹦跶着跟进去。
崔氏套着被子,竖起了耳朵。
章怀良顾不上客套,就说明了来意。
“大哥,您稍等一下……”
章怀原自然要去请示,就跟崔氏耳语了几句。
崔氏在门外早听见了,本不想答应。可又一想,大哥一家帮着护秋,不就省了工钱?还能在族里落个好名声,就痛快地答应下来。
章怀原乐颠颠地回了屋。
“大哥,没问题,那窝棚你们尽管住,想住多长时间都行!”
“好,那俺们这两天就搬过去……”
说了几句闲话,章怀良准备告辞。
章怀原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塞在长河手里,还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章长河甜甜一笑,赶紧揣进兜里。章怀良知道这是怀原兄弟的一点心意,也未阻止。
崔氏朝门里暼了一眼,可隔着门帘啥都看不见。
长河掀开帘子,大声喊着:“三婶子,俺们走了!”
“好,回去跟你嫂子说,她腌得那个萝卜条儿脆崩崩的,味儿特别好,赶明儿给送来一点,让你三叔也尝尝……”
“好咧,这就给您送过来!”
长河一边答应着,一边牵着爹的手往外走。
章怀原送到院门口,就止步了。
崔氏朝西厢房暼了一眼。继业在写字儿,八成看到他爷爷了吧?好在隔着辈儿,不见他爹娘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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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怀良回到家,就让长志收拾东西。
“长志,咱今晚就搬过去,你跟继文他娘说,这事儿可不能声张,咱白天该干啥就干啥,晚上一摸黑,就去那边睡觉……”
“好咧”章长志答应一声,进了西间。
江玉梅一听,就忙乎起来了。
家里不住人,那东西咋办?都得收起来,省得招贼。还得去后院跟许贵芝打声招呼,让长明也出去躲躲。
不等江玉梅发话,长河就蹿到了西厢房里。
“四嫂,快收拾东西,今儿晚上住窝棚……”
陈水秀心里一松,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章小叶也咧咧小嘴,高粱地都睡过,那窝棚算啥?
章长河传达完了,就从兜里掏出两枚铜板,晃了晃。
“叶子,瞧瞧这是什么?”
“钱!”章小叶眼睛一亮,口齿一下变清楚了。
“叶子,给你!”章长河很大方。
“小夫(叔)……”章小叶摇摇头。
钱是个好东西,可也不能随便要人家的啊?小叔不是外人,可这么小的娃娃哪来的钱啊?
“叶子,小叔还有!”
章长河又从兜里掏出来两枚,小声说:“这是你三爷爷给的,可不能往外说哦!”
三爷爷?章小叶不晓得是哪位?不过能给铜板,那一定是顶顶亲的。
章小叶握着铜板,沉甸甸地直压手。陈水秀心知不妥,就劝道:“长河,把铜板给你大嫂。”
“四嫂,俺爹说了,这个归俺,不算公里的。”
“哦,那跟你大嫂说一声,再收着。”
“好吧。”
章长河捂着口袋,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叶子,把钱还给小叔……”
章小叶只好把钱还回去。她也舍不得,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一笔钱,不晓得能买啥?她注意到了,娘身上没啥钱,就连这铜板都没有。
章长河“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又跑回来了。
“叶子,给你!俺大嫂说了,归俺保管,让俺压箱底儿……”
章小叶接过来,笑眯眯的。打今儿起,她跟娘也有压箱底的钱了。
章长河只顾乐着,把正事儿给忘了。
江玉梅记着,就进了灶屋打开坛子,夹了一碗脆萝卜条儿,喊着:“长河,给三婶子送过去。”
“好咧!”章长河从厢房里蹦出来。
江玉梅瞅瞅,不大放心。可她自个儿不方便出面。
陈水秀就说:“玉梅姐,俺去送吧!”
“好,那秀儿就跑一趟了。”
陈水秀出门,章小叶自然跟着。
长河在前面带路,陈水秀挎着篮子,牵着叶子的小手。
走了十多米,就到了西院。
崔氏一见,咧着大嘴笑道:“呦,这么快就送来了?”
陈水秀说:“叶子,喊三奶奶!”
章小叶瞅着三奶奶,这就是高粱地里的那位?四十来岁,吃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富态。她糯糯地喊了一声:“来来(奶奶)。”
“哎,小叶子会喊人了?”崔氏就像发现了新大陆。
“三婶子,小叶子早就会说话了!”
“哦,那敢情好啊,赶明儿长青回来了,就直接喊爹了!”
崔氏嘎嘎笑着,陈水秀脸一红,忙不迭地告辞。
“三婶子,俺们走了!”
“好,那就不送了!”
崔氏留下了碗,说怕见油气儿,赶明儿还回去。
章长河正要走,看到继业趴在窗棂子上,就喊了一声:“继业!”
“小叔!”章继业一听,就从屋里出来了。
刚才,他看着爷爷和小叔进来,可家里的规矩在那摆着,不能随便说话。可他想看看那院里的人,跟他们说几句。
章小叶知道这是堂哥,就喊了一声:“得(哥)。”
章继业腼腆地笑着,眉眼弯弯。
那一瞬间,章小叶觉得堂哥跟继文很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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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一家人搬到了窝棚里。
那是几根木头搭的三角架,蓬着茅草,挂着草帘子,还怪暖和的。几个小娃娃挤在一起,江玉梅和陈水秀在两边挡着。
离得不远,还有一个小窝棚,章长志和章长明、还有继宗睡在里面。章怀良不放心家里,说回去守着,他一大把年纪了没啥可怕的,只要小一辈的安稳了,就没啥可担心的。
昼伏夜出,一连住了几晚上。
江玉梅和陈水秀总算睡了个踏实觉。英子姑娘也冒了出来,说:“部队就要打回来了,很快就要解放了。”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章小叶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再坚持一下就胜利了。
果然,冯保长得意了没几天,就收拾东西跑路了。
原来,国军去追击解放军,被牵着鼻子走。三绕两不绕,进了大山。这下可好,被打了伏击,一个整编师溃不成军,全部做了俘虏。听闻消息,县保安大队立马回撤,龟缩到了城里。那“还乡团”也没了气焰,跑得跑,藏得藏,一哄而散。
消息传来,章怀良提着的心放下来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长志他们还睡在窝棚里。直到部队开回来了,才欢欢喜喜地搬回了家。那时已是农历九月初八,过了寒露。
第二天,就是重阳节。
村里锣鼓喧天,彩旗招展。村民们欢天喜地,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农会委员们一下冒了出来,召开了村民大会。
丁茂山站在高高的台子上,挥着拳头大声说道:“乡亲们,解放了!咱穷苦人翻了身,再也不用受剥削受压迫了……”
陈水秀抱着叶子,一脸激动。
“叶子,解放了,你爹就要回来了……”
章小叶揪着娘的衣襟,想跟娘说:“仗还没打完,爹一时半会儿的还回不来。”可她不想扰了娘的兴致,就搂着娘的脖子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