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内一直都有太医驻守,丰棠被匆忙赶来的燕回从马车里抱起后赶紧回到了寝殿内。
怀中少女唇角的那一抹血色实在是刺目,燕回一路上一直死死皱着眉,将丰棠放到床上后一旁赶来的太医急忙把手帕盖在丰棠手腕上替她诊脉。
太医皱着眉,神色无比凝重:“殿下这是旧疾复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本宫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燕回用手帕擦了擦丰棠唇角的血渍,顺着丰棠的目光瞪了那老太医一眼。
丰棠强撑着力气说出这一句威胁的话,燕回的眼神压迫也十分可怕,老太医脸上的表情果然是变了又变。
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这老太医想用旧疾复发这种话来敷衍她,想都不要想。
燕回盯着那老太医,她隐约想起丰棠从小在宫中就身体不好,长大后进一次宫身体就会变得十分难受。
老太医说丰棠这是旧疾,但丰棠在和她那些弟弟们聊天喝酒时的状态分明非常不错,而慕容皇后端着酒杯去找燕回之后丰棠似乎就开始有些不舒服了。
一个猜测在燕回心里逐渐展开,成型,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表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
“殿……殿下,微臣说的就,就是实话啊。”
回程时丰棠就觉得胸口滞闷,在长公主府门口时她咳出那一口血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用手撑起身体,从床头拿着那把燕回送给她的匕首抵在了老太医的脖子上。
燕回察觉到丰棠做这些动作的吃力,赶紧坐在床上将她的身体靠向自己。
丰棠躺在燕回怀里,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是恨意支撑她的动作,如若今天听不到老太医口中的实话,这人丰棠今日也不是杀不得。
屋子里的人都是对丰棠十分忠心的下属,他们见到丰棠如此虽然心里有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长公主殿下虚弱至此,究竟是谁害她变成的这样?
老太医额头上的汗一颗颗落下,他能够感觉到周围如同死寂一般的环境,更何况燕王还在这里,她对丰棠的行为不闻不问,只是用探究的神情看着老太医。
如果今日他真的死在了这里,怕是也没有谁会在乎吧。
到时候给他的尸体裹个草席随便一扔,或者说他突发恶疾当场死亡,什么解释都会有。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得活下来才行,老太医心一横,开口道“殿下饶命!是皇后,皇后娘娘让微臣这么说的。”
燕回道:“把话说明白点。”
老太医哭丧着脸,声音有些颤抖与嘶哑:“不,不止微臣,皇后娘娘在先皇后去世后就叮嘱过太医院,说若是将来长公主殿下从宫中回长公主府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就说是旧疾复发,并且提醒殿下少去皇宫,大,大致就是这些了。”
丰棠无力地把刀放下,刀刃已经划破了老太医脖子上的一层皮肤,裂开一条很细的血痕。
老太医的眼泪都要迸出来了,却还是忍着惧意。
为何今日的长公主殿下,如此,如此可怕?
燕回抱着丰棠,她能感觉到丰棠的呼吸十分没有规则,心跳也十分迅速。
“那长公主究竟是何症状。”
“微臣行医四十载,也从未见过长公主这种病例,但皇后娘娘这么吩咐了,微臣就只能照做,要不然微臣一家老小都有可能死于非命啊,这是皇后娘娘给微臣的药,说殿下若是旧疾复发吃了这药便可缓解……”
燕回深吸一口气,她把丰棠轻轻放下,老太医从袖口拿出一瓶药,珍儿见状立马抢了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赶紧给丰棠服下了。
丰棠吃了药后状态果然好了一点,但她还是很痛苦,胸口就像是有针在扎她一样。
这些年来看似养尊处优的长公主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燕回心中一股无名火瞬间升起,她踹了那老太医的胸口一脚,让珍儿把丰棠照顾好之后就离开丰棠的寝殿来到了院落里。
她叫来暗卫,低声吩咐道:“把百里游叫过来,让他从后门进,装作是长公主府内的下人,这件事不要让旁人知道。”
“是。”
丰棠低声喊痛的声音还在寝殿内回响,珍儿哽咽着在那里哄她:“殿下,您疼就喊,千万别咬着舌头了,这一夜过去就会好的,就会好的,您多忍忍,多忍忍……”
燕回在院内负手而立,今夜无月,她却一直仰着头望向天空。
眼中泪意蓬勃,她却紧紧咬着牙死撑,仿佛在与丰棠一同承受痛苦。
慕容氏都是蠢货,唯独在谋害长公主这件事上做得聪明又细致。
这局做了多少年了?
丰棠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嗓子大约已经哑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百里游悄悄来到了燕回身边。
许是很久没见到燕回目光沉沉,一脸想要杀人的表情,百里游原本还想调侃两句,说这是怎么了大晚上让他赶路,但那些话都到喉咙了却赶紧咽了下去。
“你若是能医好她,本王可答应你一个条件。”
不等百里游开口,燕回先交出了她的筹码。
百里游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丰棠痛苦的低吟,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眯着眼睛,斟酌着问:“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是。”
燕回承认得爽快,百里游深吸一口气,神色也正经严肃了起来。
若是他没办法医好屋子里的人,这脑袋恐怕也保不了。
两人进屋时珍儿跪在床榻旁已是满脸泪痕,羽衫在旁边也是哭红了双眼,燕回看见丰棠满头大汗,额头和唇色都无比苍白,她坐在丰棠旁边,拿了帕子轻轻为丰棠擦汗,神情温柔无比。
“阿央不难受了,燕姨在这里。”
听见燕回的声音,丰棠微微睁开双眼,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眼角却默默流下了一行泪,很委屈的模样。
百里游把随行带来的箱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拿了一个铃铛,轻轻晃动后丰棠的身子微微抽动了一下,百里游见状赶紧又拿了一个香盒放在丰棠鼻尖让她轻嗅。
这是一股奇异的香味,丰棠闻到之后身上的痛楚居然在缓缓消减,那些躁动与不安都在逐渐平息。
她的意识也变得清明起来。
见丰棠不再喊痛后燕回的神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看来把百里游叫来时正确的。
而百里游此时已经确定让丰棠如此痛苦的小东西是什么了。
“这是南疆的一种蛊虫,幼时以香料饲养控制,长大一些后开始将它放入人体中会以人血为食,这虫子一共有十年的生长期,等人体衰弱至死后它就生下幼虫,从母体离开,而幼虫则是留在尸体里,这是它们的繁殖方式。这种虫子入药可延年益寿,永驻容颜,你体内的虫子已经长了九年,看你现在的状态应该已经被它蚕食得差不多了。”
丰棠觉得荒唐。
在知道答案之后她几乎是立马就能想到究竟是谁要拿这种东西来害她,却不想会是蛊虫。
“能不能取。”
燕回先前在听到那老太医说的话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能够如此准确控制丰棠病发时间的东西除了蛊燕回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叫百里游过来只是为了证实这种猜测。
还在边疆时百里游曾是死刑犯,他杀了人,却是因为见人欺凌妇幼才仗义出手。
百里游说他医术很好,不想就这么死了,而那时燕回正好在鬼门关前,她的副将死马当成活马医把百里游带了回去,百里游一阵捣鼓居然真的把燕回的魂给牵手回来了,后来百里游就成了燕林军中的军医。
原本百里游是燕回手里的一张非常有用的牌,她不想讲百里游这么快就显露人前,但她见不得丰棠难受,所以赶紧把人叫了过来。
说起蛊虫百里游脸上可满是得意:“能取,就是有些复杂,这位小姑娘可能得吃些苦头,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让这蛊虫在她体内死去,与其成为一体,把那些被蛊虫吃走的血肉又慢慢从那蛊虫身上要回来。”
珍儿和羽衫在旁边听到蛊虫二字时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吃惊,随即就是强烈的愤懑。
丰棠表情倒是冷静,她显然是在思考。
身上的力气慢慢恢复,珍儿给她喂了一些水,稍微润了润喉咙之后丰棠开口:“珍儿,羽衫,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想要对这位……”
“百里游。”
“百里先生和燕姨说。”
珍儿和羽衫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赶紧退出去了。
美人看起来有些柔弱,她被燕回抱在怀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团,而她的目光却十分深邃地盯着百里游。
百里游被这种眼神看着心里有些发毛,他大概能猜到眼前这位女子身份尊贵,但这种气势在一个刚刚被蛊虫折磨过后的人身上迸发出来,让百里游心里对她是又怕又好奇。
“方才先生说这虫子必须得十年才算生长完成,而我体内这只已经长了九年,既然您能取,是不是代表也能把这虫子从我身上,放到其他人的身上?”
燕回闻言眉头微皱,而百里游算是被她彻底勾起了兴趣。
没想到这小美人看起来温柔善良,性子倒是挺狠,他喜欢。
“阿央。”
燕回的声音轻轻响起,丰棠扭脸望向她,表情已不似方才对着百里游那般,看起来又无助又可怜。
谁被这样的眼神盯一会儿都会受不了,燕回知道丰棠心中的恨,可是方才丰棠那番话算是彻底打碎了丰棠在燕回心中一贯的印象。
“燕姨,你征战沙场多年,肯定从未想过阿央会变。但事已至此,她狠毒,我竟不能回击么?难道燕姨真的想看着阿央横死在你面前,被人当作饲养蛊虫的容器,与你阴阳相隔,永世不见吗?”
燕回无法回避这样的目光,她抬手轻轻摩擦着丰棠苍白柔软的脸颊,对方却是在她粗糙的手指上蹭了蹭。
一行清泪缓缓流下,丰棠从未这样哀求过谁:“燕姨,你疼疼我,疼疼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