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惩罚你

一时间,楚晏西风头大盛,人气直涨,在各大明星排行榜的影响力上一度攀升,甚至盖过了火了一个夏天的人气小生齐落。

甚至有营销号开始拿两人对比,明晃晃地直接问即将定档开播的《少年》和《蒲公英》,你更期待谁?

楚晏西对此比较淡然,毕竟他早就知道结果。如今,他的精力更多的是放在《蓝海》的拍摄上面。

各部门就位。

镜头之下。

楚晏西站在礁石之上,迎着海面上拂面而过的风。

封归屿正凝视着掌下镜中的画面,看着那个白色T恤被风吹得猎猎而动,身影瘦削的少年。

“第二百四十四镜头第一次,a!”

少年目光看着面前愈渐渐汹涌的海面,眼神凝望着,透出一股内敛的,岁月沉淀的,超乎他年龄般的成熟感。

他挪步,光滑的脚踩上礁石,一点点上前,闭上眼,感受着海风卷着深海的浪花愈渐汹涌。画面里的楚晏西睫羽微动,面容隐隐有后怕和挣扎。

后期的这里,将会加入叶小海幼年时的心理阴影,亲眼目睹父亲出海,遇到风暴,被大海吞噬。而他却被父亲裹着救生艇,被搜救队找到,意外活了下来。

而楚晏西闭眼的神情渐渐变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克服过往的心理恐惧,克服这些年来遭人无端的鄙夷。

他睁开眼,纵身一跃而起,在湛蓝的海面之上划过一道弧线,接着噗通涌入海水中。

像一条拥有漂亮蓝尾的人鱼一样,自然优美地摆动身躯,向深海前方游去。

海内的摄影机一直跟踪在楚晏西正前方,捕捉到几个他游泳的画面后,封归屿紧紧盯着镜头里楚晏西放大的表情,坚毅而果敢向前,在深蓝的海底,少年飘逸的短发下,面容俊美。

封归屿直至这一刻,内心感到震动。

这就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路青瓷吗?

在前晚冻在原地之后,他尘封冰冻的记忆在楚晏西闭上眼睡觉那一瞬,开始有了裂缝。

他在混沌的空间里,看到了前世的记忆。

或者说,是一遍遍重复的记忆。

那些亲身经验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看到了自己。

对一切事情只追求完美和绝对的守则,尘封自己主动感知世界的感官,对什么都无所谓。他沉迷在完美的假象里,包括沉迷顾维舟完美的形象,只想将他掌控在自己的镜头下。

他内心默认,只有顾维舟能拍出他最想要的画面,最完美的人物和故事。

而那些年,路青瓷呢?

路青瓷是他从幼时到年少,永远摆脱不了的人。

可他却习惯性地面对他狡黠地,毫无保留地依赖。

习惯在提出任何要求之后,答应一声“好”。

直到他发现,对方任性到想毁了他最完美的作品,顾维舟,他不能忍。

封归屿茫然地想,他当时做了什么?

他残忍地毁了他。

他不主动感知世界,不代表他不知道。

封归屿一直都知道,路青瓷最怕的是什么。

是被抛弃,被砸碎,陷入无穷无尽的鄙夷和流言蜚语中。

所以路青瓷才会那么努力地向上,不断完美自己,学习十八般地技能,享受每一个爱慕者投来的目光。

他一直渴望被人喜欢,被人爱。

他记起,路青瓷在被他设计感染上HIV后,消息传出来,周围人远离他,带着惊恐鄙夷的目光看向他,他被柔软的云端重重摔下到坚硬的水泥地板。

公寓楼梯墙壁上被父母欠下巨额贷款的追债人泼了血红色的油漆。路青瓷一步步艰难地从那些写满了谩骂的楼道走过。

他最终受不了了,摔碎了一地珍藏了多年的青花瓷品,哗哗碎裂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

封归屿冷漠地走上门,看着他割破了手,满手是血,猩红的眼睛里盛着绝望的眼泪抬眸看向他。

路青瓷抓狂怒吼:“你来干什么?!”

封归屿淡漠的黑眸看向他,俊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习惯性地将一份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他桌边,说:“该吃饭了。”

路青瓷看着他的放下的饭菜愣了下,那些是他最喜欢吃的,一如既往。

可抬眼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目光时,他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手中毫无知觉地拿着破碎的青瓷片,站在血泊里看着他,颓然苦笑:“封归屿,我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封归屿眼神冰冷,语气毫无温度:“知道。我做的。”

“这是你的惩罚。”

路青瓷听到这句话,瞳孔微缩,既然狠狠将手中的碎片捏入掌心里,鲜红的血液如注,往下坠落。

滴落在满地碎片的白色瓷砖上,溅出一滴滴血渍。

妖冶而碎裂。

他难受地哑着嗓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问:“封归屿,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封归屿没有回答,而他却在晕眩中倒在满地碎瓷里。

直至那一刻,封归屿觉得心口有些闷疼,那是他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感觉,他挪动整洁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入他最无法忍受的血垢之中,突然慌乱起来,将人一把抱起来,往外赶。

手指在碰到瓷片划破后,沾上他的血也没有注意。

后来被救醒的路青瓷精神错乱,将自己封闭在内心世界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封归屿因为那次血液触碰,同样感染上了HIV,他表面上一如既往,隐忍着病痛,继续拍摄他想要的故事。

可是封归屿的作品,不知为何却渐渐失去了灵气,没了灵魂。

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发现美的能力,他的感官迟钝退化。票房惨淡,口碑一落千丈。封归屿内心焦躁于顾维舟的没落,更恐慌于自己的江郎才尽。

有人告诉他,一切都是顾维舟的错,是他毁了他完美的作品。

封归屿焦虑于这种失控感,目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的男人,只觉得虚无。

他淡淡地丢下一局:“这人我不要了。”转身离开。

封归屿后来日渐被病痛折磨,习惯性地做了两份饭菜,菜式都不是他喜欢的,只是习惯。

只是习惯吗。

封归屿想不明白。

他偶尔会去精神病院看一眼路青瓷。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多数时间看着他会惊恐地大吼大叫,偶尔会怯怯地靠近他。

封归屿很茫然,看着他天真如孩童的笑脸,似乎偶尔想起了某个夏天。

他拿着摄像机在采风,而静静坐在某处青草地上,用手中的画笔勾勒风景的路青瓷意外入了他的镜。

他想移开镜头,却定住,镜头从他面前那副迷幻色彩的画卷怔住,再偶尔看到他的侧影,拉近,放大,看着少年瓷白的脖颈到柔软小巧的耳垂,再到挺翘的鼻翼,红润的薄唇……

主人忽而回头,眨了下左眼,明眸皓齿,朝他露出个灿烂狡黠的笑容:“封归屿,你这么盯着我看,是不是喜欢我啊?”

那时的封归屿一怔,手抖了下,收回镜头,冷淡道:“我是拍风景。”

封归屿看着面前已经痴傻成孩童的路青瓷,拿过照相机对着他,“咔嚓”拍了下来。

路青瓷茫然又傻傻地笑:“哥哥哥哥,你又来看我了。”

“嗯。”

“他们都不喜欢我,不和我玩,只有哥哥和我玩。哥哥,你能不能带我走啊?”

封归屿淡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真的很乖的,我还可以赚大钱养你!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会养你的,给你买许多许多好吃的!”年轻的男人像个孩童般张开手臂夸张又着急地比划着,“真的很多很多!青瓷很能干的!我养你好不好?”

封归屿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吐出两个字:“傻子。”

他站起来,转身离开,不顾身后路青瓷的叫喊,再也没有回头。

再后来,封归屿意外听闻,路青瓷隔壁那套房子被法院拍卖抵押债务。他推开许久没人居住的屋子,走到路青瓷的屋内,在他的桌子里,看到了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盒子。

他缓缓打开,拍去灰尘。

里面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个绿色一元纸币折着的环儿,一条卷成圈的塑料条,一张拍了个苹果的照片,一盒过期了许多年的胃药……他翻过零零碎碎的,几乎可以说是垃圾的小东西,看到底下有大大小小工整折叠着的信封。

封归屿看出有的信封上画着爱心,没有再动。

他一直都知道路青瓷从小到大有多招人喜欢。

他收了木盒子,带走。

再后来,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路青瓷病情恶化走了。

人临走前,清醒了会儿,什么话也没说,再后来,又跟孩子一样,只是沉默了许多,用蜡笔在墙上乱写乱画。

封归屿去的时候,看到墙上奇怪的画,目光最后在那行歪歪扭扭的字上顿住。

他眼眶里毫无预兆地流出两行泪,狼狈地伸手捂着眼睛,心里一抽一抽地绞痛,不敢再看一眼。

墙上画着一个长方形的框,里面有个小人看向镜头。

稚嫩的笔画写着:“哥哥什么时候来接青瓷回家……”

“封导!封导!晏西好像不太对劲?”副导演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封归屿回神,看了一眼镜头。此时应该作出休克性溺水动作的楚晏西,动作似乎比预先聊过的不太一样。

“不对,快!拉网!救生员下水救人!”他站起身来指挥。

“可、可是晏西离岸边太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已然看到不知何时靠近的皮艇上,有人一跃而下,跳进去。

副导演震惊,结结巴巴地问:“刚刚跳下去的,不会是顾影帝吧?”

封归屿回眸冷瞪了他一眼:“快去!”

几分钟前。

楚晏西沉浸在叶小海的世界里,为了克服对海的恐惧,义无反顾地向前游去,他将自己融入在大海之中,纵情地遨游。情绪慢慢带入到叶小海,忘我了一般,在遇到海浪时,心底忽而卷起后怕,一道海浪打上来,恐惧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一下就不会动了,抽搐了双脚,往深海沉下去。

冰冷的海水包裹着他,绝望地仰望着渐渐黑暗的海面。

眼皮愈发沉重地闭上了眼。

他眼前闪过很多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前尘过往的种种忽而让他一激灵,清醒了一分。

我不能死!

楚晏西终于挣扎起来,可脚部却抽筋了,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坠,死亡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这时,他远远看到有人游向自己。

顾维舟!是顾维舟吗!

他欲伸手去够他,然而身体却在无法控制地下坠。

下一瞬,他的手被一把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一拽,往上升了些。

顾维舟上前,拥住他,紧紧吻住,闭上眼,两人在幽蓝的深海里,彼此相拥。

岸上,全程的画面全被摄像机录下,画面在最后那幕定住。

封归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口无可抑制地抽痛起来。

“青瓷……”

救生网被紧急拉起,两人被巨网抬起来,逐渐露出水面,救生员赶上前去,将两人救下,紧急供氧。

楚晏西大口吸氧,封归屿和洛炀快速跑上前来围在他身边,他终于缓过劲来,匆忙抬头去寻找顾维舟的身影。

目光错过一大群人,终于看到顾维舟被担架架着抬上岸边,静静躺着,看不清脸。

“顾维舟!”楚晏西慌张无措,头一次脱口喊出了他的全名。

顾维舟没有动静。

他挣扎要起来,而一只手立即按住他,封归屿神色复杂地沉声道:“不要动。”

洛炀也制住他,皱眉,将呼吸器按回他脸上,冷声道:“他死不了。”

顾维舟被抬着路过他时,楚晏西注意到他的腿部似乎受了严重的伤,流了血,被人按住……

怎么会这样?

原书里顾维舟演这部戏时从来没有受伤……

楚晏西最终虚弱,还是昏了过去。

封归屿沉眸看着楚晏西苍白的脸,这张脸几乎和路青瓷重合,又有不同之处,可从前,他从未觉得两个人长得有任何相似之处。

前一天,楚晏西公开自己是路青瓷以后,他打过去的路青瓷的号码就却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说,那个号码他用了三四年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他脱离危险后,封归屿回了一次别墅,站在路青瓷的门前,正要敲门,里面突然开了门,有个中年妇女提着垃圾袋疑惑又警惕地问:“小伙子,你找谁?”

封归屿皱眉:“我找住在这里的路青瓷。”

中年妇女摇手:“没有这个人,我住这五年了,没听过。”

封归屿不信,可一种荒谬的真实感袭卷了他。直觉告诉他,路青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匆忙回到家,试图找出过往路青瓷的存在。

旧照片里,路青瓷以往强行拉着他的合照,里面只有他一人。从小到大的毕业照,里面也再也找不到路青瓷。

他不信,拨打了一个个老同学的电话。

“谁?我们班没这个人啊?不过封大导演,这么久不见要不要聚一……”封归屿直接挂断了电话,再打,一样是说没听过这个人,不知道。

封归屿最后颓然地坐下来,目光却注意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是路青瓷在他十八岁生日时给他画的生日礼物。

他匆忙站起来,将画从墙上取下来。

画里面,少年的封归屿拿着摄像机正在认真专注地采风,而仔细看,摄像机的画面里,是路青瓷对他微笑。

他几乎是感应一般,反手拆开了画,终于从画框里摸出了一张纸。

上面只有一句话:“封归屿,我什么时候能成为你的镜中人?”

他想起来那个采风的下午了。

任性漂亮的少年,总是在他认真采风的时候,突然从镜头侧面冒出来,出现在他的镜头里,挑眉笑着问:“那些能有我好看吗?”

“封归屿,你倒是拍拍我呀。”

“归屿,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

一滴水毫无预兆地砸在画框上,那个镜头里笑着的男孩被模糊了面容。

接着,手中的纸随着画框全都化为齑粉,风一吹,就散了。

与此同时,一大波媒体拥到楚晏西和顾维舟就医的医院门口。

他们捕风捉影,散播耸人听闻的消息到网络上。

“顾维舟因楚晏西失误,腿部重伤住院,或无法正常行走。”

一夕之间,顾维舟的粉丝乃至路人愤而群起,疯狂攻击着楚晏西的微博以及其他社交账号。

不断有人暗中下水,搅乱视听,带节奏,顺便将楚晏西以前的,现在的,子虚乌有的黑料编纂出来,由营销号大肆散播。

各种各样的黑料被编纂,放大。

楚晏西面对这些,更多的是对顾维舟的担心。顾维舟的腿虽然没有严重到无法行走,但确实伤得不轻。他愧疚地守在顾维舟的床边照顾他,剧组因此,不得不暂停拍摄。

顾维舟看出他愧疚,无奈地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语气柔中带硬:“知道错就好,下次拍戏再这么不要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楚晏西小鸡啄米似地,一个劲点头:“嗯嗯!!!”

可他低垂的眼底,依旧有一丝担心。

“放心,网上的事情我解决。”顾维舟安慰他道。

可就在这时,网上有人暗中爆料了一段录音。

楚晏西听到后,脸色顿然刷白,失去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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