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司中逮捕的那一批沧岚密探,暗狱之中连着严刑拷打了几日,终是吐了点东西出来。说在今日,沧岚情报网要与安平王的人交换怀沙边郡的军情,陷金府军于不义。
密侦司本是秘密行动,在镜花阁里里外外都设了埋伏。没成想沧岚情报网的总使狡猾的紧,警觉到后直接跳窗入了汴河,想要来个金蝉脱壳。
幸好密侦司部署严密,再大的汴河,再灵活的鱼儿都得上钩。
沈微特地在温轻轻屋旁布了防卫,没曾想人压根不就不在屋里。
实在担心她的安危,又派人去寻,后来苏晚妤同他说温轻轻与宣王待在一起,他便觉得情况更加不妙。等沧岚情报网总使与安平王的人同时落马,他又与暗探余孽交战一番,杀人都杀得急了一些,幸而最终还是匆匆赶来了。
裴凝被逐风卫压制着,倒也没有被束缚住手脚,逐风卫的人只是像只铁桶般将他围在内里。
毕竟若是伤了他分毫,沈微被告倒御前,岂不是成了两败俱伤。
裴凝也未想到沈微同他来真的。原本是小看了他。
本以为沈微为人死板低调,与贺九州的骄纵恣雎不同,没想到他紧缩的羽翼下皆是骇人的锋芒。
他倒是不怕此案与他真的有什么瓜葛,毕竟他也渴望安平王及早落网,还神策军的将士亡魂们一个公道。
他可恨的是沈微倒行逆施的行进,竟敢擅权缉押当朝皇子。
贺九州那点睚眦必报的本事他倒是学的一干二净。
温轻轻看到沈微出现,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她脑海里想起一个比喻,“天神般降临”也不过如此了吧。
最奉公守法的人为她枉了法,这不是她有多好,是他很好。
沈微擦了擦温轻轻颊边未干的泪痕,眼中的寒意未褪,说了句:“别怕。我不是来了吗。”
温轻轻哽咽了一下,调整来下呼吸,而后道:“沈微,这样不值得的……我怕害了你。”
裴凝这种人吃一分亏,他日后定会八分还去。
沈微将她拦腰抱起,从裴凝身侧而过。他出了门,把温轻轻抱到隔壁无人的雅间。
他摸摸她的脸,心里压着气问:“痛不痛?”
温轻轻脸上的指印未消,肿起一道弧度,嘴角也一直在渗着血。看得沈微愈发难过,愈发憎厌裴凝。
温轻轻舔了舔含血的唇,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没事的,沈微哥哥,你没受伤吧,衣服上都是血。”
沈微用手指捻了捻她唇边的血,道:“没有,是别人的血。”
温轻轻微微含笑,怕他担心:“沈微哥哥,别管我,你先去忙,耽误你太久了。”
这时,沈微的语气渐渐恢复一些温度:“乖乖在这里,好不好,我会留一些人护着你。”
温轻轻鼻子立马酸酸的,抓了抓他冰冰凉的指尖:“说了,别管我,先忙你的。小心一些,不要受伤。”
沈微点了点头,给她怀里塞了一把手掌长的小匕首。
小匕首冰冰凉凉,银白色的刀身上面刻画着同簌月剑一样的神秘月纹,握柄上嵌着一颗剔透奶白泛着幽蓝紫光的月长石。
沈微嘱咐她:“拿着防身。这月长石一按,里面设有毒针。”
温轻轻握着小匕首,莞尔笑:“好,沈微哥哥。你也要注意安全,一定要。”
最后三个字,温轻轻说的很重很重,她太怕他的沈大人受伤了。
“好。”
沈微亲亲她的额角,这大约是他今日唯一显露的一处温情。
其余时间,就做凶煞无常的恶鬼。
沈微不宜久留,交代几句,临出门前,他转头瞧了瞧深坐在床榻边,倘若青玉制就的美人,想说什么却又欲言而止了。
回到裴凝跟前,沈微肃着脸抬了抬袖,同逐风卫道:“留几个人,好好看护宣王殿下,如若出了什么差错,罪难辞就。”
裴凝彼时已经喝上了茶,此时倒是看上去风平浪静了,方才的愤懑暴躁都已经被他藏的一丝不漏。
他已经气死过一回了,气归气,但是算账的事还是要等安平王一案结了再与沈微慢慢计较。什么东西孰轻孰重他还是知晓的。
毕竟带领神策军收复北漠十二部,若不是安平王泄露军情,本无需那么费事,害他损失了近乎四成的将士。
所以对于安平王,他更恨。
裴凝还是不忘挖讽几句:“沈司命,刚刚说的羁押,怎么这会儿改口成了看护?狡兔三窟。”
沈微冷眼睥睨,幽幽道:“宣王殿下金尊玉体,羁押怎敢。可能是卑职方才太过激动一时口误。镜花阁动乱未平,卑职需得谨防殿下安危,以免殿下受了意外之伤,这才令逐风卫将殿下围起,事急从权,殿下见谅。”
裴凝一口茶险些从口中喷出来,沈微这人不要脸起来与贺九州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块咬不烂的硬骨头。
裴凝冷笑几声:“哼,这里都是你的人,你说了算。沈微啊沈微,和本王抢女人有意思么?”
此时,沈微忽然背过身去,举着簌月剑朝着门口扑来的一只扑来的暗影刺了过去。
一剑封喉,雪花四溅。
沈微之身竦立着,侧了侧头,露出半只目光狠戾阴森的眼:“不如卑职改日去找宣王妃来聊以情操如何?”
这一句又把裴凝扎扎实实地给噎了回去。他摔了一个茶盏盖儿过去,骂了句:“呸,沈微你等着!”
沈微勾了勾手指,身后的逐风卫将方才毙命的尸体抬走,他脚踏着一地红滋滋的鲜血踱步走了出去。
镜花阁经此一闹,乌烟瘴气,尸体纵横,还勾扯着如此大的案子,生意是必定做不了了,早早就被密侦司的人马封锁起来。
镜花阁中不管是谁,没有被密侦司里里外外的盘问过一回,都摆脱不了嫌疑。
差不多时候温轻轻就回到了自己屋里,冬月和秋禾都在。
秋禾的人生在今日也算是经历了一番风浪,先是自家弟弟被贵人痛打受了重伤,马厩照看了半天,后脚再回到镜花阁时,刚进门便一脚踩上一具尸体。吓得她踉跄了几步,摔了个大屁股墩子,此生难忘。
一路小跑回屋里找到自家姑娘,看到温轻轻脸上的巴掌印,刚结束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温轻轻帮她抹着眼泪还安慰她了一顿:“不知道以为我去了……不哭了。”
冬月给温轻轻脸上,嘴里细细涂了药。边涂边想,宣王殿下是盛京多少女孩儿心目中梦中情郎呀,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决想不到他私下里对待姑娘竟然如此凶狠。
裴凝在她心里的形象算是坍塌了,但沈司命的一跃老高。
秋禾夜里出去打水,回来时候脚步匆忙,脸色很难看。她水也顾不得添,小声又郑重道:“出大事了。”
镜花阁被看管的严实,即便身在阁中依旧消息闭塞,温轻轻跟着秋禾震惊的神色,情绪也一起紧张起来:“何事?”
秋禾期期艾艾道:“弄玉、弄玉被密侦司抓了。听说她是沧岚国安插在我们天启的暗探,先是要跳河逃脱,后来又被抓了回来......腿都被砍断,那半截,听说已经被汴河水冲走了......”
秋禾伺候过弄玉一年,也被弄玉狠狠打了,折腾了一年。即便心中曾厌恨过她,但听闻这件事并未觉得大快人心,反而情绪有些复杂。
毕竟她只是讨厌她的性子,朝夕相处过的人竟然敌国暗探……秋禾知道弄玉爱舞成命,一双美腿更是日日要用牛奶保养。
如今断了腿,进了密侦司,也怕是凶多吉少。
温轻轻听罢并未有多惊讶,她先前就料到弄玉是沧岚的暗探。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家国仇恨,明珠暗投,谁对谁错,她不是局中人,岂又能判。
密侦司,暗狱。
弄玉双手被铁锁吊起,下半身浸泡在水牢之中,疼痛已经麻木,铁烙在心上倘若都已无感。她的面容苍白,垂着眼帘,湿漉漉的发紧贴在脸上,滴着血水混合的珠。宛如一条濒死的鱼。
江阙手里拿着一根半米长的细银针,在弄玉面前晃了晃,嘴角噙着一抹狠戾的笑,与平日里吊儿郎当,轻佻纨绔的他截然不同:“怎么?阿尔祖,死也不愿意招供出安平王来,你对她还真是一往情深呐。”
阿尔祖是弄玉的真名。
她的声音已经极度沙哑,尤如裂帛:“安平王?他是我的座上客,我的敛财工具,他只是个嫖客、败类……碌碌无为的皇亲贵胄……你们也太高看他了……”
江阙讽笑:“嫖客?败类?谁不知道弄玉姑娘几年前风头多盛,千珠一舞难求,结果为了一个败类开始从此闭门,再不接外客,奈何不是姑娘瞎了眼?”
江阙一边说着,一边用细长的银针划过弄玉布满血痕的水蛇细腰,又挑了她腰上一处溃烂的伤口,细针往上面戳了戳。
钻心的痛使弄玉闷哼几声,拳头死死握紧,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扎出了血坑。
“这小柳腰儿,真细,一只手就能握过来吧?多年前,本官有幸见过姑娘一舞,可谓倾国倾城,魅惑众生啊。呵呵,可惜...可惜了这么一副好腰,竟然被安平王生生几棍子打断了肋骨。本官好奇,是打断了几根?痛吗?舞是再也跳不了......如今,你为了他逃,又断一条腿,为了一个败类,值得吗?”
江阙的话字字诛心,比那些刻在身上疤痕还要让人痛楚。
阿尔祖流下了无声的眼泪,混着血,流进嘴里,又咸又腥。
江阙继续说着:“阿尔祖,你是北漠苏玛部草原上最美的姑娘,你本该驰骋着马儿乘着风,享受着苍穹,而不是进了盛京,做了一介贱骨。”
阿尔祖被铁锁捆紧的臂动了动,声颤哽泣:“苏玛......我的父母都死在你们天启军队的手下,我哪里还有家,苏玛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北漠一共三十二部,是沧岚与天启多年争执的疆域。
十三年前,苏玛部被天启的神策军灭了部,阿尔祖没了家,与弟弟一同被沧岚的人捡去,精心培养了八年。以她对天启的血海深仇,让她成为了优秀的一名暗探。
五年前,她踏入盛京,进了镜花阁,一舞艳名遍播盛京。
安平王是她的首客,起初待她如同亲身夫妻一般恩爱。
无情无欲被仇恨包裹的十几年,安平王的出现让阿尔祖的生命里增添了一分光彩。唯一的光彩......实际也是最不光彩。
她不过是个没有名分,连外室都不如的卑贱女人。
她利用安平王窃取了不少天启的秘密。然而安平王也不是傻子,与她亲密交集过那么多回,怎能不撞破出她的真实身份。
他说:“本王疼惜你......你是个可怜的姑娘,我不会告发你,答应本王,一直陪着本王好么?”
阿尔祖差点信了他的情深鬼话。
阿尔祖知晓他只是想利用她,与她交换情报来扩大自己的权势,但深陷情网的阿尔祖,最后自己骗了自己。
毕竟那年隆冬,他曾为她拂去肩上的盛京细雪,对她说过:“如果可以,本王真希望能有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子。”
这话听着就很奢侈。刀尖舔血,终日在死生徘徊的阿尔祖,多想能和他做一对平凡夫妻.....再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即便后来他因为她挑衅过他的王妃,生生打断了她的肋骨,她也没有恨过他。
毕竟这些年的旖旎美梦都是他给的。
江阙拿着银针,在她同样伤痕累累的背部划了划,笑着道:“如此美的蝴蝶骨.....你说,本官在你背上刺一朵梅花可好。”
刺梅,是暗狱的一种酷刑。
萃了剧毒的银针,细细密密在薄透似雪的肌肤上刺出一朵艳丽的血梅。
只要刺够六朵,毒及肺腑,深及骨血,再无回天之力。
江阙刺好一朵,仔细端详,觉得花蕊不够丰富,又多刺了几点。
阿尔祖被刺梅的地方犹如万蚁啃食,痛及骚痒,犹如有无数条蛆虫钻进血管中淌着血液中蠕动爬行。
她的面目极度扭曲,身躯每隔几秒便痉挛抽搐一次。
江阙叹了口气:“阿尔祖,安平王杀死了你的弟弟,你知道吗?他信你,但不信你弟弟会守口如瓶,早在一年前,就杀死了。尸体就埋在镜花阁的樱树下,那是你与他日日调情的地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