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三十分时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要了车到家里来。德沃叶尼诺夫像平时一样提前从车库出发了,他对调度员说,要前去编辑部。但是用公用电话他给安娜·谢苗诺芙娜打了电话:他忙着接马卡尔采夫的妻子,您自己明白,是什么日子!现在到十二点三十分前廖沙自由了,但是他想也没想去捞外快。他迅速把车开上了沃洛科拉姆斯克公路,然后违反交规沿着中线绕过一队卡车,向自己的阿诺西诺村疾驶而去。
那里在上个星期天安葬了外婆阿加菲娅。阿列克谢和柳芭当然也参加了葬礼。在克拉芙迪娅发现外婆在圣像前额头朝地一动不动地弓着背后,他们星期五就来了。阿加菲娅的死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由于她八十二岁了。直到最后一天她还在菜园里干活,还养了十七只鸡,如果算上公鸡的话。
先是打算把阿加菲娅送到兹韦尼哥罗德举行教堂葬仪,但是廖沙骑着邻居的摩托车跑了一趟教堂并和神父商量好了花三十卢布在当地举行仪式。得知阿加菲娅曾是阿诺西诺修道院的高级行乞修女后,神父优惠了五卢布。
阿诺西诺村的墓地在山上,尽管坐落在树林中,但从四面八方都看得见。在墓地边上的两个铁栅栏之间给外婆挖了个墓穴(每个俄罗斯人都尽量把自己亲人的坟墓围得更高些,免得别人踏坏并弄脏,还要装上铁丝网,防止别人爬进来)。坑挖得不深——大地还没有解冻,所以不想接纳阿加菲娅。葬后的酬客宴沉痛,热闹,光是盛伏特加的酒瓶现在就有十九只要送到商店去,还有七只半斤装的瓶和两篮子塞得满满的波尔特温酒瓶。人们让酬客宴上的所有器皿都见了底,为的是让阿加菲娅外婆躺得安心并且更加舒服地安息。
路上廖沙决定先去波科洛夫斯科耶的列宁集体农庄管理委员会,碰碰运气去见主席。如此这般,亲外婆死了,应该把她的财产——房子——办理到外孙名下。房子反正也毫无用处,腐烂了,房顶是秸秆的,可我是合法的继承人,如果需要,我马上在公证人那里办理手续,您自己知道我在哪里工作。在外婆葬礼后过去的三天中廖沙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不会加高自己在父母房子旁边添盖的屋子,而是要把钱和精力投入阿加菲娅的房子并将拥有自己的别墅——有的人连做梦都没想过这个。
德沃叶尼诺夫招摇地把车开到了管理委员会前并停放得让从主席办公室的窗口可以看到“莫”字样的后牌照以及零号码。
主席正好在。他从战后起就知道尼康诺尔·德沃叶尼诺夫,可还是没有支持这个计划。权利归权利,但是廖沙的户口早就不在阿诺西诺村了。而地段的位置好,我们把它交给劳动组合的成员们。他们会盖起新房子,免得如果哪位领导在公路上乘车从一旁经过时,旧房子会辱没集体农庄富裕的生活水平。所以说肯定不行。
“嗯,你们中央那里有什么消息?”主席换了个话题。
“我们一切正常。”廖沙说道。
“正常?这就好,”主席说道,“总之呢,如果考虑考虑,有一个办法……”
他想到,像德沃叶尼诺夫这样的司机很难遇到。如果给他这个主席开车的是一位以前在中央工作过的司机的话,这看上去会很不错。
收到返回集体农庄的邀请后廖沙当然心里冷笑了一下,但是他不露声色。
“如果把房子盖起来,再让家人习惯村里的生活,”他含糊地回答道,“那样可以考虑考虑。可话说回来,要知道房子是阿加菲娅的,不能简单地把它……”
“简单不行,”主席同意道,“但是财产的所有者死了,而土地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它是集体农庄的,不管是房子下面,还是周围。所以说不可以。”
这时德沃叶尼诺夫忽然想到:
“如果母亲和父亲离婚,可以把房子登记在母亲名下吗?她可是农庄庄员啊!”
“因为这个离婚?”
“不是为这个。他们早就这么打算了。”
“嗯,这就要看法院怎么判了。”
在去阿诺西诺村的路上廖沙在商店旁边停了车,没有排队买了瓶伏特加。母亲忙活着把吃的摆到桌子上,阿列克谢就摆上了一瓶,可他自己没有喝。
酒瓶迅速地变空了。尼康诺尔建议马上跑一趟再买一瓶,既然是这样意外的喜庆,但儿子这时偶然地说,他遇见了主席,并且主席担心阿加菲娅房子的命运。而办法是有的。
明白了一切之后,母亲立即同意为了廖申卡的利益与尼康诺尔离婚。父亲却哭了起来。
“我可是打过仗的,廖哈!难道我是为这个打仗的?”
“闭嘴!”克拉芙迪娅恶狠狠地冲他嚷道。“这是为了家庭的好处!既然你不明白,就别说话!”
尼康诺尔似乎同意了,但是流着眼泪。
“还是让人害怕,害怕呀。”
“过后我们再结婚,傻瓜,”克拉芙迪娅平静地解释道,“而暂时我们不合法地过一段……你那玩意儿早都不管事了。主要是把母亲房子的手续办理到自己名下,免得让他们收走。”
她开始给阿列克谢讲述,葬礼后她是如何收拾阿加菲娅的房子的。
“我拿出了一大堆破烂,还剩下了呢。你看看,兴许什么能用得上。”
“走着去还是开车去?”
“也可以走着去,腿瘪不了,可是有点远。”
她想让廖申卡开车拉着她驶过村子。他们开车去了。廖沙自己打开了锁并走进了房子,用明亮的眼睛四下看了看它,一边估量着他和柳芭怎么到这里来度过夏天。破烂中没有需要的东西。
“把这些都烧掉,没什么好说的。”阿列克谢决定。
占据整面墙和直到窗前的角落的是外婆很久前从修道院抢救出来的圣像壁。德沃叶尼诺夫马上开始把圣像摘下了并堆在房间的中间。克拉芙迪娅默默地看着,她明白,所以没有干涉。
“看!”阿列克谢干完活儿后教训道,“显得更宽敞,灰尘也更少!……毕竟还要注意我的处境。来,爹,都搬到菜园去!”
“早就该了!”尼康诺尔宣称道,他为自己在离婚问题上失败后扳回一局而得意地看了看母亲。“我说什么来着!”
他们开始搬起用铜皮包钉的沉重的圣像并堆在因雪刚刚完全融化还显得潮湿的小畦上。
“可别出什么灾祸,到底是圣像啊!”克拉芙迪娅跟在后面喃喃地说道……
“要是你不明白什么,那就闭嘴!”尼康诺尔教训她道。“不然离婚后我另娶一个。”
“谁要你呀,没用的东西?你站着都费劲!”
“可这不重要。我找个更年轻的,你别担心!我知道我的斤两。”
他突然来了顽皮的兴致并跑着把圣像从屋里搬到菜园去,一边鼓励着儿子。廖沙把一件旧衣服、两只坏了的方凳垛在了圣像堆上,往下面塞进了一摞旧报纸,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漂亮的朗森打火机(马卡尔采夫的礼物)点着了火。在干报纸的烘烤下旧衣服立刻燃烧起来,冒出了烟。方凳的表面开始烧焦了。圣像发出了阵阵的劈啪声,但是覆盖着颜料和金属的它们不肯燃烧起来。
如果这一切是尼康诺尔的想法的话,克拉芙迪娅会随手用什么狠狠揍他一下,把圣像从火中取出来的。就算不放在家里,那也把它们放在棚子里,保存着。万一有什么事呢?到底是上帝啊!但是儿子自己什么都明白,既然他当过军官,而现在在这样的单位工作,世上没有比它更大的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又下了销毁教堂里的东西的命令,也许,如果有人告密的话,圣像会坏他的什么事。去年一个住别墅的画家来找过外婆。他好像是说,这是些17世纪古老的圣像。提出每幅用八十卢布买下来。而阿加菲娅的圣像有十五幅。他愿意出更多的钱的,但是外婆说,圣像是修道院的,卖掉它们是最深重的罪孽。克拉芙迪娅现在也没提起这事,免得惹是生非。最好让它们烧掉算了。毕竟火是自然灾害,而钱只是贪财。
阿列克谢和父亲去了木房,商量修理的事,盘算一下需要多少木板,还有原木因腐烂而完全下沉并需要更换的地方。他们决定自己动手,谁也不雇用。
“五一节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只是你们要尽快去一趟办理离婚。”
“好的,廖申卡,好的!”克拉芙迪娅同意了。“我们明天就去。只是离婚的理由说什么呀?”
“你说,他酗酒……就说他是酒鬼,就完了。”
“我是酒鬼?”父亲愤怒了。“喂,廖沙,你这可就不像话了!当然,我能喝几杯,但是酒鬼这已经完全是那个了……可我呢?”
“爸,你怎么像个孩子?我,我的!对你还不都一样?”
“你别听他的,廖申卡!他在说蠢话,真的!丢人!”
“只是为了办理文件。”阿列克谢解释道。
“啊,哦,要只是为了文件,那当然啦!”
当德沃叶尼诺夫一家再次出来到菜园时,圣像已经冒出了火焰。在长久的忍耐后它们发出了纯净的橙色火苗,没有油烟。其他所有东西的灰烬已经在周围落下了许多。
“有肥料用了。”阿列克谢看了看手表后说道。
“你那边的领导怎么样了?”父亲问道,“从医院爬出来了吗?”
“今天我正好要接他。”
“这么说,是爬出来了。不然就可能待在医院了。我受伤的腿不知怎么也开始走路不稳了。”
“少喝酒。”克拉芙迪娅劝道。
“医生说,什么词,我忘了……”
“血栓性静脉炎。”妻子不打奔儿地说了出来。
“对了,就是它!可以住院。可我能走的时候干吗要住院?等我不能走了,我就去住,我议论得正确吗,儿子?不管治不治病,进入体内的东西都得撅着屁股拉出来。”
“谁知道呢!”廖沙说道。“总之,应该住院,做检查……”
“就差这个不够了,检查!你一让他们查,他们就会查出直接让你进墓地的病来。可我们得修理房子。”
“好了,我走了。”阿列克谢准备好了。“如果不逼着让我值班的话,我和柳芭五一节三天都在这里。吃的我们也带上。”
阿列克谢走出了篱笆门,然后黑色的伏尔加马上疾驶而去,以至于克拉芙迪娅没来得及跑到栅栏前,它就消失在了林子后面。德沃叶尼诺夫快迟到了,但是他觉着,在这样高兴的日子里他们是不会骂他的。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已经下来到了街道上等着。上车后她焦急不安地一直催促廖沙开快点。医院答应了会诊后在十四点让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出院。季娜伊达从大厅给丈夫打了电话。
“怎么这么晚?”他问道。“我都等不及了……”
“让你出院了吗?”
“早就让出了,我已经穿好衣服了。”马卡尔采夫说,尽管医生不久前才离开他并且他刚刚脱下睡衣并穿上裤子。
为了让他少移动,护士帮助他。他和心脏病科主任一起出现在了大厅,后者搀扶着他。马卡尔采夫自己向前走去,到了妻子面前,亲了亲她淡淡地抹过唇膏的嘴唇。她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上帝呀,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她高兴地问道。
“什么也还没结束呢”女主任说道,“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要走上正轨。一切要遵守制度:饮食、休息、散步、睡眠,任何方面都必须要有节制。”她看了看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
“明白,明白!”马卡尔采夫微微摊开了双手。“怎么可能有什么不节制呀!”
“您别开玩笑敷衍,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您不能去上班。到疗养院去一个月到一个半月。”
“得了,得了!”他推托道。“你们在这里已经用休息把我折磨够了!对于我,最好的疗养院是工作。”
“您要是不听话,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我给中央打电话,告您的状……”
“好吧,好吧……哪怕回家一周,然后再去疗养院……”
“家里也要遵守医院的生活制度,我要来检查的……”
“真是暴君,啊!”
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递给了丈夫大衣,亲自检查了一遍,围巾是否裹住了脖子,尽管外面温暖而晴朗,又系上了扣子。阿列克谢急忙从车里出来,为领导打开了车门,微笑地等候着。
“你好,棒小伙!”马卡尔采夫高兴地说道,并尽可能使劲地握了握德沃叶尼诺夫的手。“你大概以为,我爬不出来了,完蛋了?”
马卡尔采夫哈哈大笑着。他感到幸福。
“看您说的,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您就是得了点小病,没别的。常有的事!我父亲也是血栓性静脉炎……可什么事也没有!”
“你知道吗,吉恩,我摔倒时,他给吓成什么样了?”马卡尔采夫一边说着,一边哼哧着在前座上坐下并把头向后转去,冲着妻子。他用手打开了工具箱。“喂,廖沙,给我预备的香烟在哪儿呢?”
“加里克!”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恳求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何必呢?”
“看,你看到了,家里的无产阶级专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就开始了……可怜得连香烟也不能抽一支。阿列克谢,我和你不得不在路上抽烟了,偷偷地,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喜欢这个与司机的民主式谈话,而廖沙沿着环线急驶,以便穿过列宁格勒大街赶紧开到迪纳摩体育场附近马卡尔采夫的楼前,然后去编辑部,详细地讲述新闻,介绍情况。
“我从一本书上给你抄下了菜单,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想了起来,“美国的百万富翁如何饮食。九点钟——不加牛奶的燕麦粥和一百克炖牛犊肉。一杯绿茶。十二点三十分——三百克不加盐的炖深水鱼,五个生鹌鹑蛋,一杯咖啡,一小片奶酪。五点——半杯浓汤,煎得很嫩的野禽肉,五十克加柠檬的鱼子酱,两个杏子。二十点三十分——晚茶……”
“到哪里去买它——深水鱼?白兰地在哪儿呢?还是我听漏了,啊,廖沙?”
“白兰地单独喝,偷偷地,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跟香烟一样……”
“你为什么不说鲍勃的事,吉娜?”马卡尔采夫停止了打趣,突然冷淡地问道。“什么时候?”
“我不想让你想起来的,加里克。他们昨天来电话了,允许今天去。”“今天?!你干吗不说?”
“我想,我把你送回家再去接他一趟。”她闭上了眼睛,嘴角绽开了笑容。“我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尽是操心事。”
“不,这样不行。我们一起去!”
“你不行!”
“正面的感情可以!这样,阿列克谢,来,兄弟,开过去。去哪儿你自己知道……”
“彼得罗夫卡38号?”
德沃叶尼诺夫一瞬间看了一眼倒车镜,然后猛地从左排并到了右排,绕过了一溜准备左转弯的汽车。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并且彼此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司机把车停在了莫斯科刑事侦查局的大门前。
“加里克,请你坐在车里面,我自己去……”
“没有我你行吗?要知道我毕竟是……”
“你坐着,坐着……”
当妻子消失在大门里后,伊戈尔·伊万诺维奇从兜里掏出了一只玻璃管,从里面往掌心抖落出两片药并投进了嘴里,之后把手指贴在了嘴唇上,意思是暗示廖沙,需要对服药的事保密。阿列克谢摊开了双手:明白,没什么!
他们坐了有四十分钟,于是廖沙想起了安娜·谢苗诺芙娜。她坚信,他早就把伊戈尔·伊万内奇送到了,并且现在只是在莫斯科转悠着挣外快。而他在这里闲待着,没挣任何外快,并且总是如此忙碌的马卡尔采夫也只是和他坐在车里面,等着并沉默着。廖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问问马卡尔采夫自己要调到全苏汽车运输公司的事情。但是他决定,现在顾不上这个,而且他反正会说,让廖沙下一次提醒他。没必要唠叨让人烦。
马卡尔采夫开始没有认出被剃成光头的儿子。鲍勃从大门里现身了,他穿着夹克,没戴帽子,脸上毫无表情。在他身后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迈着碎步快走着,伸出的手里拿着他的帽子,显然,他示威性地拒绝了戴上它。阿列克谢知趣地转过了头去,免得表现出过分的好奇。鲍里斯打开了车门,坐在了后座上,然后不打招呼也不在意父亲就对司机说:
“给支烟抽!”
阿列克谢瞥了一眼马卡尔采夫。对方变得紧张而不自然,并且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前方。德沃叶尼诺夫慢慢地掏出了一盒烟,抖出了烟的一头,喀嚓打着了自己漂亮的打火机。
“走吧,”当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在鲍里斯身边坐下后,马卡尔采夫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赶紧回家……”
“你们干吗弄出我来?”鲍里斯问道。
“不要这样,鲍连卡。”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轻声地说道。
“谁求你们了?”
“好了,我们到家里再说。”马卡尔采夫打断了话头。
“爸爸刚出院就直接来接你了。”
“可我从哪里来?早晨从精神病院送回来的……”
“你饿吗?”
鲍里斯没有回答,往脚垫上吐了口痰,用脚蹭了蹭,然后一路上再也没说一句话。当他们在彼得罗夫斯克——拉祖莫夫林荫路的大门旁边下车后,伊戈尔·伊万诺维奇一只手扶住了车门后说道:
“这样,廖沙。在编辑部你就说,马卡尔采夫一切都正常,自我感觉良好,就快上班了。关于其他事情——不要讲……”
“当然了,伊戈尔·伊万内奇,”阿列克谢感到了委屈,“我又不是孩子……”
“要不这样。不要说我就快上班了,明白吗?”
“您怎么吩咐,我就怎么说。”
马卡尔采夫砰地关上了车门,随后廖沙一溜烟地开走了。
“你们干吗把我弄了出来?”一进门鲍里斯就喊道。
“我们是你的父母。”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解释说。“马卡尔采夫的儿子应该在家里,而不是在监狱里。”
“可要是在监狱里更好呢?”
“你为父亲想想,鲍连卡!他有心肌梗塞。你想想他的地位:他可是中央候补委员!”
“可为什么我应该一辈子想着他讨厌的仕途?我怎么着——要跟他一起哆嗦吗?”
“你明白吗,”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说道,“现在他当中央委员的路可能堵死了,并且这是你干的。”
“那就少一个法西斯分子了。并且如果你想知道,他们这两个人我是有意撞倒的,为的就是给你找麻烦!”
“给我?”马卡尔采夫仍然穿着大衣不知所措地站在走廊里,他的额头也冒出了汗。“你说谎,混蛋!我可是你父亲!”
“父亲!就连酒鬼父亲也比妓女强!”
“我是妓女?哼,你知道吗?……”
“那是什么呢?你在家里硬充有原则,可在自己的上面舔笨蛋们的屁股。像你这样的很快会被绞死的。你把我的一辈子都毁了,卑鄙的斯大林分子!你不是为我,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提心吊胆。”
“小傻瓜!”马卡尔采夫努力想笑一笑,以便获得优势,但是手因为虚弱在发抖。“在个人崇拜年代我自己也差点受害了。还有你,还有妈妈。我们没告诉过你。”
“差点受害了……你还不如诚实地死在集中营里并且别给我丢脸!”
“儿子,你以为,我是天真的白痴并且什么也不明白?可你想过没有,是为了你我才保全了自己和妈妈?并且争取到了地位,为的是让你好。可要是我被抓走了,要知道你也会被送到特别保育院去的。我不保全地位、威信、履历,你根本上不了大学!会像狗一样把你从学校赶走,到工厂去开机床。可你生活这么好还把指责父亲当做乐趣。你起码应该先弄清楚,你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
“如果无线电在干扰,怎么弄清楚?怎么?!”
“好吧,我会给你带回法国报纸和杂志的。”父亲改用了通过贿赂进行教育的可靠形式。“或者甚至是美国的。”
“早就可以带回来了……”
出现了暂时的平静,并且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感到,政治谈话像平时一样毫无结果地结束了,语气也缓和了。她决定把两个男人的对话转入实际轨道并以此把他们团结起来。
“你耽误了很多课……应该解决好和学院的冲突。”
“和什么学院?”
“和你的。”
“傻瓜!没有什么学院!难道一整年里你们都没弄明白吗?”
“那有什么呢?”马卡尔采夫认为鲍勃在捉弄他们。
“什么也没有!我连上都没上……”
“那你干什么了?”
“喝酒了,听音乐,白天带小妞们兜风。难道妈妈没告诉你?”
“吉娜?”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喊了一声。“你听到了吗?”
她没有回头,走了出去。
“也许,”父亲轻声地问道,“你也不是团员?”
“当然不是!中学毕业后我把团证烧了,免得交团费!”
马卡尔采夫咬紧了牙关,额头靠在了门框上。
“这算什么?!”他又痛苦地开始说。“我到的好像不是自己家……哼,好吧,鲍里斯·伊戈列维奇。我们不说过去的事。把它一笔勾销!……我们尝试一下重新生活。考虑考虑做什么。工作?去上考高校的培训班?”
“如果我要去什么地方,那就只去神学院。”
“信仰上帝?”
“这和上帝有什么关系?我去就是为了影响你的仕途!”
“又是愚蠢的玩笑。你应该从事自我教育并且打下个什么基础……”
“你已经给我把它打下了!而饭这个家里会管的!或者是饿死?牢里起码给稀汤喝……”
鲍里斯离开去了厨房。
“我给你铺好床了,伊戈尔,你躺下。”季娜伊达回到了过道里。
“这就是给我的康复礼物。简直可以跑回医院了……”
“别激动,加里克,求你了……”
“我倒是平静。我完全平静,吉娜。想让我乱套没那么容易。我可不是顺着自己自私的台阶往上爬的,我是沿着正经的台阶攀登上来的。要知道很难啊!格鲁吉亚帮来了——我幸免于难,乌克兰帮来了——我保住了地位。并且轮不到那些现在没有原则、没有信仰、没有信念往上硬闯的乳臭未干的人,轮不到他们打倒我。我还要较量一番呢!鲍利亚的犬儒主义是因为年龄,会过去的!我自己不希望他掺和政治。就是别偷盗,别杀人就好了……”
马卡尔采夫明白了,他说了糊涂话。摆了下手,然后去了卧室。那里,他不能平静下来,从门到窗户来回地走着,感到心脏在猛烈跳动。最好还是躺下来。
伊戈尔·伊万诺维奇侧面的什么地方响起了沙沙声,德·库斯汀男爵亲自走近了,他愧疚地笑了笑,然后亲热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马卡尔采夫下意识地闪开了。
产生了惊讶,但是问题没有脱口而出。马卡尔采夫只是吸入了浓香水的清爽气味并默默地看着穿得一身簇新的不速之客:天蓝色条纹的西装背心与蓝色的燕尾服很协调。精心,甚至是卖弄地扎起来的蝴蝶结点缀着一身的盛装。当男爵的手微微拂动时,他手指上戴的钻戒的光泽在卧室的墙壁上飞快地移动。
“真是不愉快的事,”库斯汀把佩剑紧贴在大腿上若有所思地说道,“您看,在我们的时代年轻人出的事大致一样:喝醉了酒骑马飞奔,撞倒了人们,靠庇护逃脱惩罚。如果您能办到,送孩子出国吧。在那里他有机会选择……”
“您在开玩笑?”马卡尔采夫苦笑道。“谁会放他出去?因为他,就连我去那边的路也堵死了!而且所有其他事情怎么解决,不得而知。”
他们沉默了下来。库斯汀四下看了看。
“请原谅我提个不礼貌的问题:在这张床上您和妻子睡觉吗?”
“有时候是。”马卡尔采夫不知为什么感到了难为情。
“什么意思?”
“更多的时候她睡觉,而我在熬夜。我毕竟是领导人员,所谓的机关工作人员。”
“是的,当然,并且我们希望,您能够升得更高,尽管现在对您来说这很困难……”
马卡尔采夫感到了膝盖发软,便坐在了床上。
“我感觉不好,男爵。”他突然变得软弱无力,坦白道。“内心感觉不好,外面也……真倒霉!活着痛苦……”
“我理解。”库斯汀摸了摸他的胳膊肘。“我生活中也有过这样沉重的时刻。所以我才现身,以表示同情。我遗憾的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您,尽管,请相信,我认为能这样做是我的荣幸。现在您应该服镇静药。并且躺到床上。如果您允许,我在您身边坐一会儿……”
库斯汀默默地看着,马卡尔采夫如何慢慢地脱了衣服,把两片安定倒到掌心并吞了下去,躺下来,盖上被子,然后闭上了眼睛。
听到了脚步声,然后门敞开了一点。
“你怎么样,伊戈尔?”妻子问道。
他环顾了一眼房间:库斯汀消失了。他的位置上站着吉娜,正在把别的什么药水递给他。他把手放在了急剧跳动的心脏上,开始让她和自己相信,他的心脏已经健康并且不应该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