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上挂着一块小木牌:报刊保密检查总局特派员。禁止入内。
“怎么回事?”伊弗列夫一进门就问道,他不太热心地握了握沃罗布耶夫的手并坐在了椅子上。
杰列斯和蔼可亲地冲他笑了笑。
“听我说,维切斯拉夫·谢尔盖伊奇!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这里总是这样赶忙?我在这里是新人,我请求,要求,材料要提前送来,起码要提前一周。我可是需要和领导协商。不!你们老想在最后一刻……”
“我们是报纸!一周后的旧东西有什么用?”
“这是不正确的认识。难道是我想出来的限制性规定?坐在报刊保密检查总局的不是傻瓜。那里专门成立了潜台词——不受控制的联想——小组。我有指示:第一遍读正文,第二遍读潜台词。以前主要的是监督并预防正文违规现象,现在是潜台词违规现象。比如说,作者议论的是中世纪,可读者联系起来考虑,我们的情况还要糟。正文巩固苏维埃政权,可潜台词动摇它。”
“这跟《浑水》有什么关系?”
“我这就解释。您批评的是民警,好像没什么危险的。可是读者会理解成,浑水——这是整个社会,明白吗?”
“什么逻辑?!”伊弗列夫站了起来,抓住椅子背把椅子转了过来,把它往地板上顿了一下。
“你不要找逻辑。昨天可以刊登的东西,今天就不行了。今天可以刊登一些外国首脑的漫画,明天是另一些。我服从的是最新的指示,仅此而已。”
“好吧,”斯拉瓦做出了让步的样子,“你永远是正确的,杰列斯·尼古拉伊奇。我们撤下文章来,别担心!”
“担心的不是我——是斯捷潘·特洛菲梅奇。”
“他已经走了!”
“我不得不给他家里打了电话。原来,他对文章一无所知。他会搞清楚的,没准儿已经在调查了。”
“在家里?”
“干吗在家里?他往这里赶来了……”
伊弗列夫凝视着沃罗布耶夫,一边在想:说出对他的想法还是干脆朝这张平静的大圆脸吐口痰。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走了出去,小心地掩上了门。
值班编辑波利修克已经签字的第三和第四版刚刚浇铸出来的泛着银光的温和的铅版在挂钩上摇晃着,不时轧轧响地早就向印刷车间慢慢移动过去了。印刷工人们不时停下来喝几口免费的袋装牛奶,把沉重的铅版摘下来装到轮转印刷机中。把铅版垫平。工人们一边慢慢地旋转辊子,一边挪动、锉平、压住铸版,以便使油墨的印痕均匀。
塔斯社挂机了,于是第一版开始印刷。挂机的意思是,不会有紧急材料传来见报了,在向各报传递这种材料的过程中塔斯社本身是一个发送环节。准备所有这些报纸必须刊登的重要材料的地点不详。但是编辑部会提前被通知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消息。第二版仍然滞留在排版车间,这版的底栏是伊弗列夫的文章《浑水》。工人们走过来在镜像中看这篇文章。这种现象很少见:印刷工人鄙视自己的报纸,而消息在家里透过无线电干扰收听。
铸版工耽搁着印刷车间,而后者耽搁着发送。汽车等候着装纸版的袋子好把它们送到机场去。在机场袋子被搬到飞机上运往印刷《劳动真理报》的城市并在早晨与当地报纸一起出版。工作计划破坏几分钟就会耽误把报纸送到全国的报亭中。上班的千百万人来不及买到报纸,于是它就报废。
在等候挂机中编辑部变得寂静起来了。从拉伯波尔特的房间传出了一阵阵的大笑声,里面除了主人还坐着扎卡莫尔内。信函部的门半开着。娜佳一边倾听着走廊中的脚步声,一边静悄悄地登记着白天的邮件,尽管她可以放心地在明天做这件事。伊弗列夫可能会发现她在这里,那样他们就可以一起走到地铁站。卡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喂鱼,他决定在回家的路上与斯维特洛杰尔斯卡娅碰上,她值班到挂机前,以防备值班编辑需要补充打字见报。此时亚古博夫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已经走进了排版车间。印刷和铸版车间主任勉强才跟得上他。排版车间主任急忙迎了上去。
“最近的电话在哪里?”
他们指给了他。亚古博夫脸色苍白,头发有点蓬乱。匆忙中把穿在蓝色丝绸背心上的上衣的所有扣子都扣上了,而不是像平常那样仅扣上中间的扣子。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走到电话前拨了波利修克的内线号码。
“列夫·维克托雷奇!请马上下来到车间。”
不等到回复,亚古博夫就放下了话筒,把手向前一伸,要求道:
“版面!”
人们递给他散发着墨香的版面。亚古博夫立刻埋头看了起来,似乎站在他周围等待指示的人不存在一样。一直看完结尾后他小心地把版面折叠起来并开始撕成碎片。撕碎后他把碎片团了起来,然后松开了手指把碎片倒进了垃圾箱里。
“你们压印了多少份?”他问道。
排版车间主任开始屈指数起来:
“给值班编辑、新闻检查员、‘清样通读人’、核对室、特派记者部和校对室——六份,和平常一样。”
“马上把全部六份收上来。少了的话你们每个人用党员证负责。通知工人、工长、保卫……”
“明白了!”
波利修克走了过来。人们向两旁让出了一条道,让他有机会和亚古博夫说话。波利修克显然很难为情。
“这事弄得不好,斯捷潘·特洛菲梅奇,”他试图缓和冲突,“我没事先通知您就自己承担了责任,但是我们也没打算刊登,只是为了谈判。要知道对卡卡巴泽不公正……”
“可对我——公平吗,列夫·维克托雷奇?”亚古博夫没有听完就慢慢地问道。“要么也许我不是你们的工作人员?不过这个以后再说……”
他转身对排版车间主任说:
“您站着干什么?把备用稿排上版面。还是您一夜都在这儿闲待着?……列夫·维克托雷奇,我们到我办公室去。”
亚古博夫把头低了下去,似乎准备要顶聚集起来的人们,然后谁也不看地向门口走去。他上楼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并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
“请坐,波利修克。”现在,当采取了措施而责任秘书掌握在他手中后,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放心了并且变得和善了。他只是坐着并若有所思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竟然有这样的事!请问,该怎么理解这一切?要知道您欺骗的不是我——我是普通的党的工作人员。您欺骗了党!”
“要是马卡尔采夫,就会在这个问题上支持我的。”
“危险的游戏!我认为,伊戈尔·伊万诺维奇会把报纸的名誉置于个人好恶之上的。”
“这和个人有什么关系?正相反!这正是捍卫报纸的名誉!”
“偷换概念!您能够像为自己那样替卡卡巴泽担保吗?……看到了吧?何必因为一个工作人员拿报纸的威信押宝。再说了,如果坦率地说,我相信,在我们国家一个人不可能被捕,如果他没有罪过的话!”
波利修克收缩了瞳孔并绷紧了嘴唇,为的是不立即反驳。然后把反对意见忍了下去。
“您同意吗?”亚古博夫继续道。“但是假定,摄影记者卡卡巴泽的确是无辜的。他没有喝醉,没有打架。假定是这样!可谁会这样干呢?应该在高层有人要这么干。那样的话我也会‘赞成’的……您是聪明人,列夫·维克托雷奇。我替您惋惜:中央不会原谅这样的事情,您自己知道。就凭您的良好履历您也成了无可挽救的人。知道吗,我可以试试在上面和自己人谈谈,好暗中了解这个事情,我承担部分过失,开除某个执行者。但是直截了当地说,也需要您做点事情。不是现在,也不是为我——我这个人没有私利,而是为那些冒险给自己抹黑拉您一把的人。”
“要做什么?”波利修克闷声问道。
“我们可不是买卖人,”亚古博夫笑了笑,“我自己暂时还不知道。比如说,党委会上解决整顿编辑部的问题时,您要赞成……”
“赞成您并反对马卡尔采夫?”波利修克明确地问道,把手握成了拳头。“可如果您输了呢?”
这个手势被注意到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嘴角上闪过了一丝微笑。
“美国人认为,好领导就是没有他一切正常进行的人。而马卡尔采夫的风格,不瞒你说,落后于时代,不合节律。您考虑一下,您站在谁一边。”
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多少?”亚古博夫又问了一遍。“好吧,我自己来办。”
他放下了话筒,站了起来,走到了波利修克跟前。
“正好,我们商量一下吧。尽管我们当没有过《浑水》这篇文章,但是别人向我汇报说,只收上来五版。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还是把有文章的版样藏了起来。”
“谁?”
“怎么处理这个人?”亚古博夫没有回答,继续问道。
“要看是什么目的……”
“这不我也在想:什么目的?目的可能是不归我们调查的……”
“不过是拿走看看罢了。”波利修克马上说道,他想,最好从两害中提出较轻的。“我们在党委提出问题,同志们决定。”
“那您把党员拉伯波尔特的问题列入议事日程。”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仔细地看了看波利修克,试图看出“拉伯波尔特”这个词产生的效果,但是波利修克转过了身向门口走去。
列夫从自己的办公室给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打了电话。
“房间里除了您还有谁吗?”
“啊哈。”
“那您只听我说吧。亚古博夫知道谁拿走了版样。为了避免麻烦,您马上把它送到卡申那里。您就说,需要把它转交给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明白了吗?”
“这么说,到底是没有成功?”
但是听筒里已经响起了忙音。雅科夫·马尔科维奇闷闷不乐地打量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伊弗列夫、扎卡莫尔内和娜杰日达,她没有等到斯拉瓦去看她,所以顺便到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这里。
“一切都合乎逻辑,伙计们!”伊弗列夫站了起来。“应该预料到这个的。我们低估了沃罗布耶夫。他是亚古博夫的看家狗。”
“以前的书刊检查员多好啊!……”马克西姆充满幻想地说道,他吐出了一个烟圈。“冈察洛夫,秋切夫,阿克萨科夫,拉热奇尼科夫……知识分子!但是在这件事上,兄弟们,是你们自己的错!”
“有意思!”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说道。
“有这样一种益虫叫螳螂,”扎卡莫尔内说得动听,他不时看一眼娜佳并兴奋起来,“它捕捉昆虫。它视觉的特点是,如果昆虫不动弹或者爬行得很慢,它就看不到它们。当目标迅速一闪而过时,视觉神经受到刺激,这时螳螂就会抓住它!报刊保密检查总局的特派员注意的也是剧烈的运动。可如果是多次夹杂一点,那么为聪明的读者甚至可以写出反苏宣言来。”
“你是我们的伊索!”伊弗列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看:一行一行的文字,其中除了重复的‘乌拉!’外什么也没有。如果一下把感叹号删去,螳螂哆嗦一下。就抓住了!”
“一切要简单得多,”拉伯波尔特挠了挠背,“斯捷潘·特洛菲梅奇想把马卡尔采夫变得毫无用处。为此需要证明,《劳动真理报》现在变得对领导更合适了。马卡尔采夫把报纸办成了灰色的。亚古博夫正在让它成为褐色的。孩子们,在集中营我为那些梦想成为自由人的犯人办报纸。而现在我出版报纸是为那些对坐在带刺铁丝网后面感到十分满意的读者。亚古博夫端着冲锋枪站在瞭望台上。”
“别难过,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娜佳用指尖摸了摸他的肩头,“您的胃会痛的。”
“女人永远是正确的。”塔甫洛夫从鼻子里发出了喘息声,同意道。“回家吧,肃反工作人员们!”
卡申在走廊里叫住了娜佳。他小声地问了她什么事,她回答后回到了大伙中间,而卡申从旁边走了过去。
“他有什么事?”伊弗列夫问道。
“他查清楚了,我过生日。问为什么我不邀请他。”
“有点意思。”马克西姆拉长声慢慢地说道。“正好就缺他了!”
他屈指意味深长地敲了敲组合柜。
“你回答什么了?”
“我说,我要在餐厅里庆祝。”
“在哪一家?”
“这个他需要知道,而不是你。如果你愿意,你到我家里来。而让他去遥远的地方见鬼吧……”
“希洛特金娜是聪明人,”塔甫洛夫说,然后看了看伊弗列夫,补充道,“有些人不珍惜这个。”
维切斯拉夫把这个责备当成了耳旁风。在电梯里娜杰日达把手伸进了伊弗列夫的兜里,他在兜里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在楼梯间他们遇到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副主编装出了对夜晚这伙人丝毫不感到吃惊,而应该就是如此的样子。他也毫不怀疑,正是他们盼望文章见报。别的不敢说,对人他是能鉴别的。亚古博夫略微地低下头从一旁走了过去,然后顺便到了写着“报刊保密检查总局特派员”字样的房间。沃罗布耶夫站起来迎接他。
“谢谢,杰列斯,”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使劲晃动他的手。“我欠你的情。”
“哪里话,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