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家落座并且亚古博夫用铅笔敲了敲桌子开始开会时,伊弗列夫和希洛特金娜坐在出租车里。在此之前维切斯拉夫给拉伯波尔特打电话后马上给娜杰日达打了电话。
“我有钥匙,”他对她说,“你能溜出来吗?”
“现在?”
“当然了……”
“可亚古博夫那里的会怎么办?”
“或许,人们不会发现。要是发现了——你牙痛了。总之,我坐在出租车里——离编辑部二十步远。”
现在他们坐着车,娜佳也不问去哪里。他打了电话,所以她和他一起。出租司机开得很快,起步很急并且刹车很猛。转弯时娜佳抓住了伊弗列夫的膝盖,免得飞到一旁去,然后腼腆地把手拿开。但是刚一挪开,她就平静了下来,因为他根本没在意所有这些她觉得很重要的小事。
“伊兹马伊洛沃?”她看了一眼窗外惊讶地说道,似乎指望他带她去的是斐济岛。“可你吃午饭了吗?”
“饥饿的淫棍。”他说道,嘲笑了她的推理。
“那样应该买些吃的东西。”
“还有喝的……老兄!”他对司机说。“在食品店附近停一下!”
在商店里,娜佳排队买熟食,而伊弗列夫在酒类部前排队。他们在出口碰了面。希洛特金娜手里拿着未炸的牛排,而他拿着四瓶啤酒。
“现在买面包,”娜佳说道,然后带着德国口音继续说,“俄国人喜欢有很多面包……”
他们走进了面包店。
“那油呢?你带我去的地方有炸牛排用的油吗?”
他们坐车又走过了两个街区。
“你别忙,我付钱。”她从包里掏出了三卢布。
伊弗列夫把酒瓶放在了门附近后折腾了半天,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转动钥匙,他还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上楼梯。终于他们进了走廊里。黑暗中两对绿色的眼睛在他们面前亮了起来。
“啊,天哪!你们真可爱!”
两只猫,一只是灰色的,另一只是黑色的,在娜佳的脚边蹭了蹭后乐意地爬到了她的手上,于是希洛特金娜抱着它们走进了房间。她进屋很小心,似乎害怕在里面发现还有什么人。确信什么人也没有后,娜杰日达顺着墙走去,像在博物馆里一样仔细看着照片、书架上的书、矮餐具橱里的餐具。书上落着灰尘,盘子上也是。
“可以料理家务吗?”她问道。
“随你干什么。”
伊弗列夫以一副认真干事的样子向衣柜走去。
“哎呀呀!”娜佳摇了摇头。“乱翻别人的东西……”
“我在执行命令。”维切斯拉夫解释道并从衣柜里取出了干净的床单。
希洛特金娜尽量不为这种男人式的一本正经感到受侮辱,俯身在煤气灶上忙活起来。伊弗列夫细心地把床单铺在沙发床上,把放杂志的小桌挪了过来并在上面铺上了《劳动真理报》。娜杰日达把盛着冒热气的烤牛排的小煎锅端了进来,在小盘子里把面包切好,把一种调味汁搅起泡沫,放上了两只玻璃杯,用餐巾擦过后把刀叉摆上。她把一只盘子给猫在地板上放下,给它们各切下一小块肉,然后示意伊弗列夫入座。
“你先脱衣服。”他请求道。
“全脱掉?”
“全脱掉。”
“我害羞!猫会怎么想我们?并且总之,你先脱!”
她等了等,直到他脱掉了上衣,原地转了个身,到厨房去了。维切斯拉夫吸入了烤牛排的香味,因此他开始头晕。
希洛特金娜光脚穿着靴子从厨房出来并在门口站住,欣赏着所产生的效果。细长的项链上挂着一个银制小十字架,容纳在乳沟之间。伊弗列夫一点一点地看着她,不能把目光移开。终于,她感到了自己的支配力,宽宏大量地走下来到他身边。他拉住她的手指并让她在沙发床上坐在自己身边。由于冷她微微地发抖。
“啤酒!”他想了起来。“啤酒在哪儿?”
他们把啤酒忘在了楼梯间。
“地板冷,你会受凉的!”
伊弗列夫跑到了走廊里,然后把耳朵贴近,仔细听了听。门外没有声音。他打开了锁并朝外看了一眼。没有人。啤酒也在原地。斯拉瓦高兴地两只手各抓起两个瓶子并用光着的脚后跟在身后关住了门。
“要是门碰上了怎么办?”她眯缝起了眼睛。
“你会放我进来的。”
“我才不会呢!我会和猫躺在沙发床上等主人回来。”
他一言不发地开着瓶子,得意地笑着,而打开后,猛地喷向娜佳,用啤酒交叉地浇着她。
“疯子!”她哈哈大笑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挡着。“你不正常!你会弄坏墙纸的。”
“那你呢?”
“你已经把我……”
他喝了一点,再次把啤酒泼到她身上,把瓶子放到地板上并扑倒在她身上,用舌头把她皮肤上有点苦的泡沫液体收集起来。
“你想怎么对我都行!”她说道。“你想做一切都行,只要快点!”
她竭尽全力地努力帮助他,然后忘记了一切,突然地颤抖起来,摇动起头来,在沙发床上扭动起来,身体弯成了弓形并把头向后仰去,喉头发出了像鸟一样的叫声。
她迅速平息了下来,躺了一会儿后,用无力的手拨开遮住她眼睛的头发,然后愧疚地用鼻子蹭了蹭伊弗列夫的脸颊。
“我这是怎么了?”
“你是好样的!”他体谅地夸了夸她。
她像病人一样勉强笑了笑。
“现在我是女人了吗?”她问道,没有睁开眼睛,然后自己回答道。“是的,是女人!”
“是真正的女人,”他证实道,“我可以给你发证书。”
“不要束缚自己。”
他们坐起来并开始消灭硬得像橡胶的烤牛肉,就着啤酒吃。希洛特金娜从自己一份中一块块切下并悄悄地塞给他。
“在床单上真好并且只有我们。”她说道。“在玻璃板上也是,并且和那个旁边床上的小伙子一起也不错。但是就我们在床单上更好……我感到害羞的是,我对你完全不感到难为情。知道吗?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情。我觉着,爱情就是裸露内心。”
“还有身体……”
“我知道这是谁的房子。”她指了指沙发床附近放着的写有地址的信封。
“他把它叫做文具盒:又窄又长……”
“我觉着,你要睡着了。”
“我是连夜飞来见你的。”
“知道吗,你睡一会儿,我去浴室。”
由于不需要礼貌周到而在瞬间放松下来的维切斯拉夫倒头便睡着了。猫在地板的小垫子上打盹。走进浴室厕所合一的卫生间后,希洛特金娜长出了一口气,照了一下镜子并且对自己感到不满意。打开水龙头并调节好水温后,她站到了喷头下。转身背冲着镜子时她看到了挂在钩上的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的旧长衬裤并害羞地移开了视线。但是她发现了裤子上几个灰色的退了色的字母并小心地用两个手指弄平以便看清楚。衬裤的后面有个戳子,上面写着:苏联内务部古拉格。卡尔拉格,第一医院。
由于毛巾难说是否干净,娜杰日达没有用它擦身子。伊弗列夫在睡觉,四仰八叉地躺着。她轻轻地挨着他躺了下来。
“他很可爱,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她紧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他厕所的门上贴着体育彩票的幸运号码:13,19,25,31,41和49。”
“傻瓜,”伊弗列夫半睡中嘟哝道,“这是BBC的波段。”
“他妻子在哪里?我从来没听说过她……”
“三年前我们把她从这里抬了出去。医院不收她,免得增加癌症的死亡率。”
“他有很多书。都是什么书?”
“你什么都要知道!他收集文献,主要是图书馆停止使用的旧文献。他在收旧货的人那里找,用流行的书籍换。”
“为什么?”
“也许,他觉着有意思。”
“我可以打开书橱吗?”
“不可以。他不喜欢别人动书。”
“可他为什么写那么夸夸其谈的文章?没办法读。”
“他也不读。他拼凑它们。”
“那他拼凑时想到别人了吗?毕竟他不相信这个。”
“那你相信吗?”伊弗列夫仔细地看了看她。
“我吗?我是另一代人!至少我感到可耻。可他不觉着!”
“你怎么知道?”
“他?他不觉着可耻!他有嘲讽。而嘲讽就是无动于衷,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
“可我在拉普面前有负罪感。你想想:我在中学学习,胡说什么生命的意义,考上了莫斯科大学——他在坐牢。这些人坐完了自己的、我的、你的、我们的刑期——替所有人。拉普没有力气,他累了。”
“所以成了奴仆。拉普是奴隶。是信仰方面的奴隶!”
“你真傻!带着镣铐的奴隶不是奴仆。你自己试试反其道而行之!”
“我头脑简单,是娘儿们之见。我只能够帮助另一个人。身上起火的人……小煤块过河去了……你想不想,我当稻草!”她站起来光着脚走到他跟前,把脸埋到他怀里。“在我身上走……”
“小煤块烧掉稻草后沉没。你会烧尽的!”
“就算那样好了!我不害怕在你下面烧尽。”
然后希洛特金娜亲了亲他的脖子。
维切斯拉夫伸手够着了裤子,抽出了皮带,然后把它套到娜佳身上,把皮带扣在她的肚子上扎紧。她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动作。
“难道这样更漂亮?”
“问题不在这儿!有可以抓住的东西……”他抓住皮带把她拉近了自己。
“这是什么?”稍微等了会儿他问道,他往后闪了闪,第一次发现,她肚子上有一道不大的,缝合很好的疤痕。
“阑尾炎。不好看?”
“好看!”他开始亲吻缝合处。
“奇怪,”她沉思起来,“奇怪,你爱我是在之后……或者你是装的?那样就不必了。我要走了。”
“你怕见到拉普?”
“我不想让他看到你和我一起。”
“没事!”
伊弗列夫躺在沙发上看书。娜佳为了不让他烦,穿上了衣服,在厨房的凳子上坐下来并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拉伯波尔特摁了门铃,于是娜佳给他开了门。
“难道我怀疑过伊弗列夫有很强的鉴赏力?”
“谢谢。”她礼貌地回答。
“我觉得,有炸东西的味道。”塔甫洛夫高兴地说道,两只猫在走廊里迎接了他并围着他转,在它们的陪同下他走进了房间。
拉普用鼻孔有点大的大鼻子吸着气。
“我这就做好,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娜杰日达高兴的是,她有事可干了,然后跑到厨房去了。“男人都贪吃!”
“贪吃?”拉伯波尔特又问了一遍。“伊弗列夫,别人在侮辱您!”
“当然了!”希洛特金娜唧唧喳喳地说道。“你们就是想着吃和女人……”
“而更好呢,”拉伯波尔特一边走进厨房,一边想入非非地说道,“是吃饱后谈一谈。娜杰日达靠青年人滋养,给老人们端上有害健康的食物,孩子们,你们做得对,给我留下了吃的!”
在沙发上坐下后,为了不让娜佳听到,他悄悄地对伊弗列夫补充说:
“设备折旧费应用啤酒支付!尽管我绝不能喝啤酒!可您为什么不问会上的情况?”
“扬·日什卡,捷克英雄,要求在他死后把他的皮绷在鼓上。”伊弗列夫微微眯缝起了眼睛。“准是亚古博夫的决定,不仅要绷紧捷克人的皮肤,还有我们的!”
“是的,新扫帚扫地更干净,”拉伯波尔特说道,“他不让扎卡莫尔内发表文章。得把他的钱开到别人头上。开始管得更紧了,伙计们。”
“无论马卡尔采夫,还是亚古博夫,两人都是斯大林的雄鹰!”
“我恐怕要说,斯拉维克,差别是有的:一个确实是斯大林的雄鹰,可另一个是斯大林的乌鸦。”
“两个都是好样的……”
“嗯,众所周知,第一个杰出的纳粹分子是伊凡雷帝。”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说道。“当俄罗斯人占领了波洛茨克后,在那里发现了犹太人。他们问了沙皇,怎么处理他们。他吩咐:‘让他们改信我们的信仰或者在河里淹死。’为了省事淹死了他们……”
“这些犹太人真是的!”维切斯拉夫说道。“创立了基督教,为什么?抗议是他们的天性,所以自己以后受难。”
“莫斯科维亚人就不同了!”拉伯波尔特用他的腔调继续说道。“我隔壁的邻居五年前死了。可门上的姓一直挂着。新住户无所谓。无动于衷……”
“娜佳,该走了!”当希洛特金娜把冒着热气的烤牛肉和啤酒摆在拉伯波尔特面前后,伊弗列夫说道。“在单位也可以谈话……”
把一块面包塞到嘴里后,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一跃而起,边咀嚼边帮助娜杰日达穿上了大衣。
“在我的墓室里感觉怎么样?”
“我在这里感到幸福。”
“孩子……”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叹了口气后没有继续说下去,“顺便说一句,孩子们,卡卡巴泽不见了。”
“怎么了!”娜佳不安地小声问道。“他在拍摄现场。或者出差了……”
“唉,不是……他的朋友来过。萨沙夜里从他那里离开后没有回到家里。”
“有什么不得了的!”伊弗列夫说。“喝得太多了并且没睡够……”
“他不那么喝酒。”
“早晨我们找斯维特洛杰尔斯卡娅问清楚。”伊弗列夫安慰道。“走吧!”
“为什么问她?”娜佳惊讶道。
“不要提愚蠢的问题!……”
拉伯波尔特把一块大一点的肉放进了嘴里并扔给小猫们各一小片。它们爬到了他的腰旁边,暖和过来了,开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沉重的灰色文件夹。打开了,然后,继续咀嚼着,开始重读德·库斯汀男爵的著作《1839年的俄国》,吃着烤牛肉并喝着对自己的肝有害的啤酒以“消化”男爵。但是由于这部著作更加有危害,啤酒的危险减少了。塔甫洛夫慢慢地,懒洋洋地咀嚼着,享受着被禁止的啤酒和阅读,还有暂时还没有被禁止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