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安娜·谢苗诺芙娜一扇门一扇门地跑遍了编辑部。她递给每个迎面走来的和每个坐着的人笔和名单:
“十六点整在亚古博夫那里开会。严格规定必须到场!请签字。”拿起名单后她接着跑下去。以前没有这样召集过任何人开会。并且问题完全不在于你是否是向上爬的人,一接到电话就跑过来,坐下并观察,谁迟到了,谁赶在了你前面,已经更靠近领导坐着并表现活跃。所有人都赶着来:要知道你在编辑部的地位取决于你掌握信息的程度。你对所发生的事了解越多,你的优势就越大。批评谁了?谁彻底完了?会夸奖谁?就像没有弥撒基督教的仪式不完整一样,没有会议就没有报纸。
“要签名保证?”人们问安涅奇卡。“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也许,马卡尔采夫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然我肯定会知道的!”
“也许,想宣布他儿子的事?”
马卡尔采夫儿子的消息一早就传遍了编辑部,并且得到了透彻的研究。签字的人们揣摩不准怎么回事,于是取消了约会,推迟了长途电话。那些准备溜掉的人在另做打算。洛科特科娃这时打开了下一扇门:
“十六点整……请签字……”
“为了您,安涅奇卡,”拉伯波尔特说,“我随便什么字都签。”
“唉,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您总是开玩笑!……”
“一点也不!”
伊弗列夫飞回来了,并给拉伯波尔特打了电话,这时离开会还剩下半小时。
“给您的文章准备好了。”
“我猜就是……您什么时候来?”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您曾经答应给我钥匙。”
“明白暗示了。现在也行……”
“那我就上出租车了。”
“很好。只不过您要注意,这里快开会了……亚古博夫开始管得更紧了。所以说您,斯拉维克,应该要么出席,要么算还在出差。我出来到街上,您让出租车停在离大门二十来步的地方。”
当他给了钥匙回到编辑部时,人们已经向接待室走去。安涅奇卡跑来跑去,从伊戈尔·伊万诺维奇的办公室搬出椅子到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办公室。工作人员聚集在门口。亚古博夫在桌后高坐在卡申临开会前拿来的人造革椅垫上。他姿势优美地抽着烟并不时用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和另一根手指点点可以挤挤坐下的空位子。
“为什么不在大厅,在这里?”有人小心地问道。“太挤了……”
“是工作性质的,事务性会议。”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解释道,熟练地顺着嘴唇把香烟从一边嘴角移到另一边。“挤点不算什么。我说得对吗,雅科夫·马尔科维奇?”
拉伯波尔特这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眼镜并用自己视力不好的眼睛寻找空位子。
“请坐到这里来!”亚古博夫指了指。“波利修克请求给他留着这个位子,但是既然我们的责任秘书不负责任地迟到了,我们取消给他保留的位子……”
坐着的人笑了起来。波利修克不得不谦虚地在门附近的椅子边上坐下。亚古博夫用铅笔敲了敲桌子。
“好吧,我们开始吗?”他问道,把停止了的喧哗声视为赞成,然后吩咐道。“安娜·谢苗诺芙娜,请把门关上,注意不要让门外有任何外人……这样,同志们!”他掐灭了香烟。“今天我们不高谈阔论我们国家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为崇高的目标活着。我们今天从业务上来谈一谈,什么在妨碍我们,什么阻碍着我们通向顶峰的道路,这个顶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近在眼前。”
“又近在眼前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惊奇地想道。
同时他向亚古博夫点了点头表示赞成并喘息起来。
“我想,你们会赞成我的看法,”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继续说道,“我们报纸不仅应大胆地说好的现象,也应大胆地批评不足。当然,无论其中哪一件事都不能没有责任感地去做。我们不仅与危害我们的思想作战,还要与有害的事实作战,如果这些事实妨碍前进的话。要知道当报纸出版时,出版物也会成为历史事实!”
“他和我志同道合。”拉伯波尔特想道。“可为什么我对他没好感呢?也许,是因为他过分严肃地讲这个?”
“你们自己清楚,”亚古博夫说,“我们越是成为历史事实的创造者,光明的顶峰就越近。”
“他是登山运动员!”塔甫洛夫又想道。“并且拉着我们,强迫大家攀登,没什么好说的。更准确地说,有好说的,但是是在顶峰上。”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又向副主编点了下头以示拥护他的进步思想。
“最近,”此时亚古博夫继续说道,“从各部送到秘书处的文章不得不退回去。难道各部自己不该理解新要求了吗?让我们辩证地、以国家的方式看问题。难道机关不了解缺点吗?了解!值得报道一时的困难吗,既然所有人都清楚,这些困难将被克服?总之值得报道缺点吗,既然这些缺点很快会成为遥远的过去?!”
“缺点多得以至于看不到优点了。”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自己这样想时否定地摇了摇头,同时赞成亚古博夫的看法,报道缺点没有任何意义。
“嗯,如果必须提出一个原则性问题——那就是我们应该有发达的预见感:上级会说什么?让我们实事求是地说。我和你们有两个主宰者:上级和读者。但是读者不会解除我们的工作!”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眨巴了下眼睛,摘下了眼镜,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擦拭镜片。“副主编说得多有道理并且实在呀!我低估他了。莫非他比我还聪明?更狡猾,这是肯定的。要知道马卡尔采夫在时他俯首帖耳。现在终于容光焕发、趾高气扬了。我们国家的人成长得真快!”
“我们要坦白,”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笑了笑,“有时我们想说一说这个或那个领域中的缺点,但是为了让文章更容易通过,我们从优点开始。在中央给我看了一个英国记者的文章。他写道,苏联报刊中的文章应该从遇到‘然而’这个词的地方开始看。我们不要迎合资产阶级媒体的口味。请不要使用‘然而’这个词。”
“那‘但是’这个词可以用吗?”后面的人声音很小地问道。
亚古博夫听清楚了。
“可以用‘但是’。”他回答。“可总的来说,我认为,这样的玩笑不合时宜。今天就对戏剧评论的事领导给我来了电话。我们批评了这出戏,可是领导同志们看了它,并且喜欢上了这出剧。我找来了编辑:‘你们和谁商议了?’原来,和谁也没有。可是要知道总是有事先可以商议的地方和人。”
“一切都要商议吗?”阿列克谢耶夫问道。
“如果您想工作不出错误,一切都要!”
“和谁?”
“您想一想,就总会找到和谁的。如果困难的话,我们一起商量。报刊只有在强有力的手中才能成为真正的武器。假定,作者的立场您觉得不适宜,不用我来教您怎么做。首先您对他解释,文章有实际意义,但是需要把其中的结论去掉,聪明的读者不用提示也会理解这些结论。作者修改。然后您请他缓和标题和开头,免得过于直截了当。然后稍微改变一下中间,让文章不仅表达个人看法,还要表达报纸的看法。这样作者的立场就更加符合精神了。现在您责成有经验的校正人把文章拉长写完。于是我们可以放心了,作者也不会出现麻烦……动摇、暗示是危险的东西。捷克斯洛伐克新闻界的姑息现象导致了什么结果?我们大家当然都爱戴伊戈尔·伊万内奇,但是我觉着,他稍稍低估了不问政治的批评的危险性。何况局势在他不在期间发生了变化。特别是,我们要少报道一些文学和艺术,少一些体育,多一些宣传材料。比方说,我们干吗要用填字游戏占据报纸的版面呢?”
“这跟体育一样,是为了增加订阅量。”人们对亚古博夫说道。
“百分之五十的邮件是填字游戏的答案。”波利修克说道。
“对不起,”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用指责者的语气表示了歉意,“我不能同意。体育是为了国防。可填字游戏呢?应该培养读者的兴趣,而不是受支配。可如果在填字游戏的位置上是一篇关于劳动竞赛的战斗性文章,当然,要写得热情洋溢,读者会对我们说谢谢的。”
“正确!”塔甫洛夫大声说道,同时想道,“尽管‘然而’这个词被禁用了。然而,亚古博夫硬闯的不是地方。这是他的第一个失策。”
填字游戏每周六刊登,附带公布首先寄来上一个游戏答案的三名读者的姓名。填字游戏的内容思想上纯粹。准备组字游戏的是“好事好建议处”的三位老布尔什维克,这个处是报纸下属的义务性社会工作部门,他们从大量的读者邮件中挑选出游戏。这个游戏很受欢迎,特别是其中偶尔出现的错误说明了这一点。读者要求辟谣,威胁要报告中央。很难想象,如果有那么一个星期六填字游戏没有出现的话,会怎么样。
“这个失策证明,您不够了解报纸,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拉伯波尔特想道,“似乎,我高估您了。您不明白,进行任何改革在我们这里办不到,因为我们只是一个大沼泽的小水湾。由于没有经验并且急于表现出热心,你很快会遭到惨败的。”
“我已经给秘书处下了指示,”亚古博夫继续说道,“不刊登填字游戏答案的获胜者。谁知道谁会是获胜者?!您记下了这点了吗,波利修克?”
“记下了!”责任秘书应声回答道。
“这就好!”亚古博夫夸奖道。“现在我想转入组织问题和劳动纪律。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说的是生活和习惯中的原则性。我不想具体责备任何人,我认为,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有觉悟的人。但是大家都要动员起来。”
办公室里本来就安静,但是现在更寂静了,变得让人压抑。
“要跟中国打仗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想道。
“我们的任务是为报纸吸引突出的、兴趣广泛的作者。但是有时一些没有任何人推荐的不出名的人无组织地上门。其中的几个人甚至在第一版发表文章!比如,有个扎卡莫尔内在政治教育部活动。这是个被开除出党的失败的学者,而事实上是寄生虫,没有登记户口在莫斯科居住。我和您是否太富有同情心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
“是有一点点。”拉伯波尔特沮丧地微微一笑。
“但是要知道这种同情心会适得其反!……了解作者——请他们填写履历表并亲自核实,他在哪里工作,成绩如何——是我们的直接职责。有得到批准的制度,一个月内在我们报纸上发表文章的工人应占多少比例,应有多少集体农庄庄员,多少党务工作者。他们应该占稿酬的百分之六十。替他们写文章的编内工作人员为此拿稿酬不体面……”
“喔唷,”塔甫洛夫呼哧起来,“这又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如果不再为捉刀人的工作付钱的话,谁会写这些臭狗屎呢?!唉,亚古博夫,亚古博夫!您又做过火了!”
“对了,说到同情心,”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举起了一个手指,“我们正在准备‘好事好建议处’工作总结。我不隐瞒,我们打算摆脱掉这个编辑部的附庸。为了满足劳动者的申诉和声明,自有苏维埃和经济机构。报纸应该履行自己的主要职能……”
“又是失策!已经是第三个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不安地想道,“但是现在你可骗不了我了。我相信,这个问题也在需要的地方得到了批准。”
“至于‘好事处’,”亚古博夫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在领导那里讨论过了。会支持我们的……为什么要让无关的,况且衣着不整洁的人进入编辑部场所呢?”
“好事处”是马卡尔采夫的心血。在那里工作的是八位法律专家,都是有着可观党龄的退休人员。到这里来的有大量来访者,要求申诉并发表声明,请求帮助。法律专家们把这些分类整理好,为报纸发表意见找到题目,提高《劳动真理报》在地方政权机构中的威信。找法律专家的是不同的人们,包括很多被赦免,但是没有恢复名誉,因此不能找到工作的人,有不少为退休金或住房奔走的穿着破衣烂衫(亚古博夫是对的)的老太婆和老头。没有从‘好事处’央求到任何东西后,他们试图告法律专家们的状,通过洛科特科娃争取见到报纸的领导。马卡尔采夫接待这些人,详细询问,有时给予帮助。而亚古博夫给安娜·谢苗诺芙娜开了一份单位清单,打发这些来访者到那里去,他解释说,他没有权力为十位读者浪费时间而损害千百万其他读者。
“瓦连京·阿法纳西奇,”亚古博夫把头转向了卡申,“您怎么在一边不说话了?现在您来发言!”
卡申站了起来,稍微有点难为情,用受过伤的并从那时起更加容易痉挛的一只脚在原地踏了踏步,双手扶在了放在前面的椅子背上。
“就是说,是这样,”他说道,惭愧地笑着,“纪律问题,当然,我们是存在的……工作人员允许自己比规定的时间晚来上班,提前离开,甚至根本没有证明文件就不来上班。可紧急需要时,到哪里找他们呢?有一起喝酒精饮料的现象发生……我说得对吗,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不指出是谁,谁愿意,能猜出来……根据行政机关的决定,从明天起编辑部实行离开及到达登记制度。比方说,如果工作人员从早晨起执行任务,他应在前一天登记,去哪里并且谁派他去的,什么时候到达。其他人早晨上楼到洛科特科娃那里,在登记簿上签名。”亚古博夫的办公室里响起了轻轻的嗡嗡声,随后安静了下来。
“下面……”卡申又惭愧地笑了笑。“实行通行证制度,并且所有工作人员出入时必须向警卫人员出示工作证。其他人通过电话预定通行证。出来时部编辑在通行证上签字,注明时间。而洛科特科娃秘书亲自盖章,像其他单位的做法一样。还有一件事……建议工作人员整理好桌子里面,每月一次将检查里面东西的是三人组成的委员会……”
“在编辑部主任卡申的领导下。”亚古博夫把话说完了。“同志们,这项措施也是必需的,因为有些人忘记了,他们那里有重要文件,应该把它们保存在保险柜中。”
“你们出来的时候,还要随后锁上房间。”卡申最后说道。
“就像我们的主编说的,”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笑了笑,“秩序可以扩展思路。”
“新秩序……”拉伯波尔特轻声说道,但是轻得没有人听到。
会议末尾时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着急了,不时悄悄地看一眼表。伊弗列夫在家等着他并且不能离开。也许,他在那里不寂寞,但是成了家的人不可能不着忙的。
亚古博夫此时看了一眼众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讲这样微妙的小事,但是最终下定了决心:
“还有一个请求,同志们。我们这儿不是在体育场,所以我请男的上班穿西服上衣并打领带,而女的穿比现在更朴素大方的衣服。我指的是,这样说吧,裙子的长度……我们要以上面为榜样。对了,顺便说一句,卡申。这是我们这次会议的到会人员名单。请核实一下,为什么有几个工作人员不在。在我们国家,你们知道,有民主,而这意味着,纪律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对编辑部委员会委员,对玛莎大妈都是。结论是一个:加强警惕性——对自己和其他人。”
“会加强的……”塔甫洛夫没有冲任何人地嘟囔道,并且这次声音很大也很勇敢。
终于让大家走了。他推开两位中年工作人员,挤到门前并下楼回自己办公室去了。拉伯波尔特瞥了一眼桌子,没有收拾任何东西,从柜子里拿出礼帽并低低地戴到额上,用磨出了洞的围巾围住脖子并伸手去拿大衣。挂衣架上没有大衣。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惊讶地打量了衣架,往下看了看(也许是掉了?),看了一眼柜子后面。他甚至没有骂一句,他太惊讶了。走廊里是散会后走开的人们。他们停下来好把话说完,然后消失在门后。
“同事们!”塔甫洛夫向经过的人们号叫起来。“你们看见谁进过我的房间吗?我的大衣,你们明白吗,丢了!”
“是好大衣吗?”
“与其说是好大衣,不如说是唯一的一件。”
“要我是不会偷这样的大衣的。”阿列克谢耶夫说道。“可要是偷了我的,我只会高兴的。”
“但是我没有其他的。”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惊慌失措地眨着眼睛。
“今天算什么日子——从早到晚有新闻让人高兴!”副责任秘书叶吉科夫晃着长脖子上的小脑袋说道。“为什么你没有另一件?你在暗示,总是在削减稿酬?”
“棉袄的确有,我穿着它从集中营回来的……”
“穿着棉袄不会让你进中央的。”
“没有大衣我怎么到外面?”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有些沮丧。“要知道我的背痛!”
“这是它在义务星期六前夕。”叶吉科夫不依不饶。“塔甫洛夫,你为义务星期六得到奖金,用它买件新大衣。”
“他不会买的。”阿列克谢耶夫反对说。“奖金不超过五十卢布。可拉普应该和列宁平分它。两个人都想到了义务星期六!”
“我自己也开玩笑,彼得·菲奥德雷奇。”拉伯波尔特说道。“可是大衣不见了!”
“再没偷别的东西吗?”叶吉科夫想到了。“你快看看!他们三个人走进了房间。”
“公文包!”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喊道。
“你看!可你大衣大衣的!你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通常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的公文包里总是放着点不是给外人看的东西。他立刻想到了这点。但幸运的是,今天没有任何这样的东西。还好,他在马卡尔采夫的办公室没有找到文件夹!
“值钱的?也没什么……没什么……”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不久前在报亭买了领袖们的最新讲话并准备为自己的结构模型剪下它们来。可后来决定留下这本书作为历史的宝贵遗物——对集体领导的最后回忆。他总是把它放在公文包里带着以防备,如果他把公文包忘在什么地方,好让它盖住其他没有经过审查的东西。这本书他在地铁里曾拿出来过,而在编辑部放在了桌子上,为的是让所有外人都能看见标题。现在书留在了桌子上,可公文包给偷走了。
“应该报告给卡申。”阿列克谢耶夫认为。“让他报警。有这种事发生!我不记得这种事,虽说我从45年开始就在编辑部了。这不瓦连京·阿法纳西耶维奇来了!说到谁,谁就来了!”
卡申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蜷起落在后面的一条腿,轻轻地随身掩上了门,笑了笑。
“您这里出什么事了?”
“大衣和公文包。”塔甫洛夫摊开了双手,没有继续说下去。
“明白了!”卡申嘿嘿一笑。“请到我那里去……”
他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的公文包和里子朝外整齐叠好的大衣。
“这是哪一出戏,瓦连京?”
“戏?您一贯不锁上本部的门。可我是物质方面的负责人。您为什么不想保护自己的财物呢?”
“保护它防备谁?这是什么愚蠢的指示?”
“不是我的指示,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要知道我是执行者。至于它是什么样的——不是我的事。您愿意就抱怨去吧。”
“我真去!要是不去,人家会骑到你脖子上来的!”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毅然从卡申手中拿走了大衣和公文包并愤怒地直接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办公室走去。
安娜·谢苗诺芙娜看到塔甫洛夫后跑上去拦住了他。
“难道亚古博夫叫您了?”
“他——叫我?!”拉伯波尔特没明白。
安涅奇卡压低了声音。
“亚古博夫命令只放那些他叫的人进去……”
“他还会想出什么来?!”
拉伯波尔特推开了安娜·谢苗诺芙娜并断然地用力拉开亚古博夫办公室的门。
“看!”他一进门就喊道,让亚古博夫看大衣和公文包。
“出什么事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亚古博夫有准备地问道。
他站在窗前,一手拿着小碟,另一只手拿着茶杯。喝了一口后,把茶杯放到了小碟上。
“岂有此理!”拉伯波尔特宣称。“真是岂有此理!”
“请息怒。”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把茶杯放到窗台上,从兜里掏出一尘不染的手帕,擦了擦嘴。“号召保持警惕是对编辑部的共同指示并且涉及所有工作人员,其中既包括我,也包括您。您要说声谢谢,干这事的是卡申,而不是外人。”
“可他就不能简单说说?不能吗?”拉伯波尔特抱怨道。“他今天拿走东西,明天就会搜查口袋了!”
“哦,我想不会,”亚古博夫笑了笑,“他大概没有往兜里看。不过……”
“不过什么?”
亚古博夫犹豫起来。“不过,如果您不喜欢在《劳动真理报》工作,编委会和党委,我想,会满足您的……”不,这样的举动会激怒马卡尔采夫的,而且市委和中央都会有暂时还需要拉伯波尔特准备报告的人的。如果他对自己的力量没有信心,他就不会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了。听到“不过”后,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明白了亚古博夫想说什么。“他恨我,这很清楚。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他我对他的看法。我没什么可顾忌的!”
“到底‘不过’什么呢?”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坚决地重复道,他把全部怒火都用在了这个问题上。
“不过,”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经过一阵思考后说道,“卡申急躁了……谁都有自己的弱点。您看您也在发脾气。可是平白无故!”
“平白无故?”拉伯波尔特的愤怒变成了诉苦。“当不把我作为一个人来尊敬时,我怎么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工作?也许,有人不喜欢我的第5项?我们编辑部里以前感觉不到这一点……”
“难道现在有吗?”亚古博夫笑了起来。“或者您具体指的是我?您想想,雅科夫·马尔科维奇,难道我们,党的工作者,可能是反犹太主义者吗?对我们来说主要的是信仰。我和您尽管民族不同,但是在一个阵营中,是这样吧?尽管您的某些同族人表现不好。”
“可是谁进行的革命?”
亚古博夫没有回答。他心里想的是:“犹太人是参与了革命,但是为的什么?拉伯波尔特·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简直不了解上面的最新思潮。他们投身革命是为了夺取政权并开始在俄罗斯彻底地推行犹太复国主义。但是暂时没能把这个方针贯彻到底。对人类危险的不是法西斯主义,而是犹太人。他们急于夺取政权,并且他们在美国已经做到这一点了。他们想统治世界。所以既然共产党员表达的是所有民族的利益,我们的历史使命就是拯救人类。所以总的来说,反犹太主义,如果从进步立场认识它的话,就是为了先进人类利益的人道政策。不瞒你说,马克思损害着共产主义运动的全部历史。实际上,现在不得不从列宁开始这段历史并且不去管中世纪复杂深奥的问题。”
“进行革命的不仅是犹太人,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现在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礼貌地笑了笑后指出。“我应该说,我个人不喜欢的只是那些在敌方阵营内作战的犹太人。但是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法国人、英国人、西班牙人,甚至是俄罗斯人。我想,您,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也不喜欢这样的人吧?”
“当然了。”拉伯波尔特话说了半截就停住了。他总算明白了,需要住嘴了,因为亚古博夫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是正确的。并且总而言之,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累了,他的肚子也饿得痛了起来。“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感到委屈只是因为,我从34年起就是党员了!”
“我知道!”亚古博夫决定完全使自己摆脱嫌疑。“并且请您相信,我喜欢犹太人,我也有犹太人朋友。有的党员认为,犹太人更勤奋和顽强。他们更快地冒尖并占据所有的负责岗位。要知道30年代已经有过这样的现象了!如果管理俄罗斯的将是犹太人,难道这是正确的吗?支持这种观点的人问:要是在他们的以色列是俄罗斯人统治会怎么样?我再次重申:是有些人这样认为,我坚决不同意他们!……让我来帮您穿上衣服吧,雅科夫·马尔科维奇。”
亚古博夫从拉伯波尔特的手里拿过大衣并敞开了它,拿着,一直等到塔甫洛夫忙乱地把手伸进袖子里。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要高出一头并且胖出许多,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是运动员。
“顺便说一句,”亚古博夫想了起来,“我早就打算征求一下您的意见……高级党校那里建议我写篇论文。题目是:‘根据《劳动真理报》的材料论报刊在对劳动者进行共产主义教育中的作用’。这可是合乎您兴趣的题目。如果我要接触它,您不会反对吧?”
“我为什么要反对呢?”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明白了,为了不被辞退他将不得不给亚古博夫写论文。
“您不会拒绝帮忙挑选一些资料吧?这期间我免除您的工作。”
“列宁说了:‘党就是互助’。”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引用道。
列宁的这句话是他自己刚刚想出来的。
“对了!”亚古博夫证实道。“这么说,我们说好了。”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继续站在办公室中间,他突然想到:拉伯波尔特是不是用谈话挑拨了他发表意见。不能排除,他在集中营里当过提供消息的人,并且有人在他身后控制。而现在,当报纸的领导权转交给他亚古博夫后,机关愿意了解一下情况。他回想了整个谈话并得出了结论,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一边在走廊里走着,一边在想,伊弗列夫在狠狠地诅咒他并且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破费坐出租车了。
“对不起,您是塔甫洛夫吗?”
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肥头大脸的年轻的格鲁吉亚人,他穿着方格大衣,戴着一顶大鸭舌帽并围着一条轻佻的带花点的丝绸围巾。
“是,”拉伯波尔特说道,“我非常急着赶路!”
“是这样,”年轻的格鲁吉亚人带着严重的口音继续说道,“我叫祖拉布·马卡施维利。我需要对您说几句话。我们进房间去,亲爱的!”
“这里不行吗?”
“不,这里绝对不行!我不会耽搁您很久的。”
“什么事,施暴者?”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走进自己的部门后问道。
房间是开着的,他离开时又忘记锁上它了。
“您真是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吗?”
“我以已故母亲的名义发誓。接着说!”
祖拉布小心地关上了门,解开了大衣、上衣,掏出了被裤腰带勒在肚子上的灰色文件夹。雅科夫·马尔科维奇马上认出了它,就是那个马卡尔采夫曾给他看过并且他今天早晨徒劳地在他办公室寻找的文件夹。塔甫洛夫的皱纹加深了,嘴唇紧紧闭上了。他试图装出没有认出文件夹的样子。
“这是什么簿记?”
“您认不出来?”
“陷进去了,完全愚蠢地,不是因为自己的过错陷进去了。暂时我会一概否认,直到最后一刻。只要不打脊柱就好。我第二次经受不了这个,我会招供,陷害所有人……”
“我一点也不认识。”他低沉地说道。
“您别担心,我给您解释。”马卡施维利说。
“萨沙·卡卡巴泽是我的老朋友,四年级前我和他是同桌。昨天我给他打电话说,我从第比利斯坐飞机来了,出差一天来批准方案,所以他晚上到俄罗斯旅馆来找了我。我总是住在俄罗斯旅馆:往身份证里放二十五卢布——就不用操心了!萨沙来了,我们喝了点恰奇酒,然后他让我看了这个文件夹。他说,你们编辑部的所有人都很有兴趣地在看它。我请他留给我看一夜,但是早晨他没给我打电话。我要飞回第比利斯。我找了他一整天——他没在家里过夜。”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拉伯波尔特问道,他有些放下了心,但还是保持谨慎。
“您?他昨天给我讲了义务星期六的事——我感到很好笑。他让我看了照片:什么学院的教授在烤羊肉馆附近敲冰块。您是天才,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萨沙非常赞赏您。”
“他还诽谤什么了?”
“不要害怕我,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祖拉布·马卡施维利守口如瓶,明白了?我痛恨他们!请您说说,您怎么看待斯大林?”
“您看,祖拉布,我应该尊重您格鲁吉亚人的感情……”
“算了吧!斯大林是败类,法西斯分子。他杀了我们家四分之三的人,就是因为我爷爷知道一些事情。他们一起在宗教学校学习过。爷爷是共产党员,可他们叫朱加施维利是‘津托’。”
“‘津托’是什么?”
“‘津托’?是流浪汉,弃儿……我爷爷安葬了他母亲,她是在战前死的。‘津托’甚至没来给她送终。格鲁吉亚人不能这样做!所以不要害怕祖拉布·马卡施维利。萨什卡在哪儿呢?他秘密地说,它是从主编那里拿的这个文件夹……但愿别突然发现不在了……”
“您是天真的外省人。”拉伯波尔特嘟囔道。“好吧,随您的便,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