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过去了,程度好得以至于把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转到了卢布廖夫公路上位于松林中的新住院大楼中。但他仍然仰卧着。起初,他由于定期在所有病房中响起来的刺耳的铃声而哆嗦。
“您别紧张。”可爱的护士亲切地安慰道。
“是怎么回事?”
“铃声——只是警告医务人员。铃响的时候,不能出来到走廊上:政治局委员来治病了。铃声一过去——就又可以了……”
于是马卡尔采夫的确习惯了。当铃声响的时候,他甚至感到愉快:就是在这里,在医院,伊戈尔·伊万诺维奇也在领导附近。昨天的例行会诊后米亚斯尼科夫教授答应,很快就要允许他向右侧翻身了。
“再过一个月,嗯,顶多一个半月,您就会健康了,尽管暂时还不是完全健康……”
“我需要电话。”马卡尔采夫要求道。
“电话?不行!不能处理任何事情!您需要有益的情感……”
作为这样的情感允许他稍微看点东西。他说服了护士从图书室拿来了《劳动真理报》。他看自己的报纸,像所有人一样在早晨,而不是在前一天。他仔细地浏览了他不在期间出版的所有期号。
“不,真难以设想,吉娜!”当妻子刚刚在他身边坐下,他就愤怒地对她说。“版面上充斥的是什么内容?为小事瞎忙活,而我对他们重复了几百次:请提出有重大意义的问题!不要来回乱忙活!……我干吗同意了要亚古博夫?”
“别激动,加里克,”她安慰他说,轻轻地从他手中拿走《劳动真理报》,“亚古博夫本来就不是你挑选的。当然,你会找一个自己人的……但是你很快要出院了,这个亚古博夫又会执行你的决定了。”
可以说,亚古博夫是带着职务一起来的。给报纸又配了一个副主编,别人不说,但是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可是明白,这是什么迹象。所有的副职都是双重服从关系——他和中央。毫无疑问,亚古博夫的用途是三重服从人物——还有克格勃。这种超级控制是什么意思?不信任,幕后的阴谋……本来已经结束了这种做法——你看又开始了。我有点不明白……我从来都是自己负责报纸,可以说,鼓舞人们。可现在平庸的工作人员代替我作决定并且认为我守旧,因为我晚上来审看版面。你们瞧瞧啊,这竟是返祖现象——深入具体的事务。但是列宁是正确的,他说:如果说什么会断送苏维埃政权,这就是官僚主义。现在你们会知道,没有我会怎样。
“你给塔甫洛夫打电话了吗?”他不耐烦地问妻子。“他在哪儿呢?”
“当然打了!他说会来的……现在我给你擦擦背。我希望,我干这个比护士更仔细,尽管也许你更喜欢让她擦并同时跟她挤眉弄眼。”
“别说蠢话,吉努莉亚。”
他闭上眼睛进入了半睡状态,而季娜伊达用蘸着防褥疮酒精的小块棉花擦拭了他的背,直到尾骨。她又坐了下来,翻开了《劳动真理报》并浏览着。有时她会这样做,但只是当着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她想的是,她多么成功地给病房女医生送了份昂贵的礼物。打听到女医生有个半大的儿子后,她用丈夫最近一次出国剩下的美元在外汇商店“小白桦”买了牛仔服和日本表。女医生十分高兴并马上告诉说,通过很好的私人关系别人已经答应给她弄到新型的瑞士成药,并且她会把它用到马卡尔采夫身上。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答应给她买到日本伞并顺便问了她鞋子的号码,之后她们道了别,彼此很满意。自然,没有任何必要告诉丈夫这事。
可爱的护士稍微打开了门并悄悄地说道:
“有客人找您,伊戈尔·伊万内奇。可以让他进来吗?”
“让他进来,让他进来。”他说道。
季娜伊达不久前送给了这个护士一瓶法国香水。护士刚刚问的这个问题让马卡尔采夫喜欢了,他的眼睛也开始闪烁。那些病情好转,重新成为负责人员的病人自己允许医务人员放客人进来看自己。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慢慢地,笨拙地走进了病房,他一只手在毛发比他头上还多的脖子附近按住白大褂。他摆了摆手,在原地跺起脚来,唾沫星四溅。
“马卡尔采夫,马卡尔采夫!你跟谁商量过你得病吗?按所有条件,躺进医院的本来应该是我……”
“为什么是你?”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虚弱地笑了笑。
“我对进医院时刻有准备,就像少先队员一样。”
“他不太像少先队员,对吗,吉娜?”
她礼貌地笑了笑。
“我曾在另一个阵营里出操列队,所以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我有一百种病,可你却拿了我的分红到自己身上!”
“他要清账!很高兴见到你,老家伙。认识一下,这是我夫人。吉娜,这是塔甫洛夫,你听说过他。”
“拉伯波尔特。”塔甫洛夫自我介绍道。
“我们已经认识了,”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伸出了手,“不是当面。”
“不当面我只接受党的决议。而漂亮的女人,您知道吗,是这样的少,所以应该看看她们。”
“丈夫不珍惜。”她摸了摸伊戈尔·伊万诺维奇的头。
“吉努莉亚!”马卡尔采夫拍了拍她的手。“别在这里坐着了。鲍里卡会回家吃午饭,可你却不在。别为我担心。我这里要和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稍微聊一聊报纸的事情,你对这个没兴趣……”
他抓住妻子的手把她拉近自己并亲了亲脸颊。季娜伊达朝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笑了笑。
“求你了,别太长。你要听我的。我这是作为医生跟你说。”
“你不是医生,吉努莉亚,而是负责人员的妻子。”
她摆出受委屈的样子噘起了嘴并轻轻地在身后关上了门。
“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你说说!”妻子刚一消失在门后,马卡尔采夫就贪婪地问起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来。“对了,我闲暇时读了你的文章《作家是意识形态斗士!》。很有道理,并且主要的是,有正确的概括。你笑什么?”
“作家,”拉伯波尔特嘟囔道,“有两个类型:为自己写作的和为其他人写作的。”
“但是要知道也有真正的作家的!”
“我恐怕他们不是意识形态战线的斗士……”
“那就不管他们了!”马卡尔采夫装出他对此有不同理解的样子。“我们的作家就够我们操心的了。我们就考虑他们……”
“要是这样的话……”
“这样吧,塔甫洛夫。你最好说说义务星期六的事。下一步有什么行动计划?”
“有什么好说的?……进步国家当然支持我们了。我们整个阵营都会拿着铁锹出动。哪儿还有下一步?”
“是啊,有气势!你真行,找到了关键!我明白,这才是新闻工作!衷心地祝贺你!你等着瞧,等我出院后,就提出上报你获得记者协会奖的问题……”
“不需要,不需要获奖。”拉伯波尔特摆了摆手。“你最好抑制一下亚古博夫……”
“他阻挠?真是狗杂种!他不明白活动的重要性。我副手的眼界也真是的!”
“不是说这个。他明白!……我知道,必须当反犹太主义者……”
“胡说八道!”
“可也不能这样直截了当地……”
“真是混蛋!别害怕,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只要我还是这份报纸的主编,谁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的,你要知道!……这样吧……你准备一份报告给例行的会议,内容是新条件下思想工作的要求。”
“我——在会上作自己的报告?”
“是你,是你!我给亚古博夫下指示。这对你的威信很重要。会上将有区委、市委、中央的代表。”
“没问题,我怎么——舍不得吗?”
谈话中出现了停顿,于是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又开始想,马卡尔采夫到底为什么用得着他了。说到底,总不会是为了祝贺义务星期六周年纪念想法的产生!更不会是为了责成准备会议上的报告。难道他又担心起那个文件夹了?
“对了,免得忘记,塔甫洛夫,”马卡尔采夫打破了沉默,痛得皱了皱眉,“你记得那文件夹吗?”
在医院里马卡尔采夫的思绪不时回到文件夹上。德·库斯汀男爵让他不得安宁。当然,伊戈尔·伊万诺维奇那时做得对,但是现在情况改变了。人们可能用得上他桌子里的东西,会寻找的。不能排除的是,卡申或者外人会开始这样做……而万一有人认为,马卡尔采夫在告发工作人员?想到这个伊戈尔·伊万诺维奇的胸口痛了起来。
“就是说,文件夹,”他生着自己的气重复道,看了一眼门,“我有点心慌意乱的。职务要求我这样做,你自己明白!既然在我那里放着,就是说,我似乎与它有关。愚蠢,你这样看吗?”
“我希望,你不会强迫我自愿地把它送到卢比扬卡广场去吧?”
“你把我想得不好!只不过我生病期间,应该避免是非,把它藏起来,别让它扔在办公室里。什么事都有可能!”
“明智。”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晃了晃头。“我拿出去——没人会发现。”
“它在桌子中间的抽屉里。”
“在中间就在中间……我把它藏在编辑部之外,对吗?”
“对的。”马卡尔采夫的眼睛闪烁起来。“它不存在——就完了。而对不存在的东西也就不能开庭了!”
“法庭是存在的!但是何必留下多余的罪证呢?”
“正是!这么说,你能办到?”
“当然了!”塔甫洛夫向马卡尔采夫伸出了手。“你也不要再想这个文件夹的事了。马卡尔采夫,鼓起勇气来!我走了,而且我没来过这里。”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下来到了大理石前厅,把白大褂交给了存衣室女工作人员,然后哼哧着费力地穿上了大衣,这时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走到了他跟前。
“是您?”拉伯波尔特惊讶地问道。“难道您没有走?”
“我在等您……请问,伊戈尔·伊万内奇求您做什么事?”
“您凭什么说,他求我做事?如果是我求他呢?”
“不是!他……没有人会带着请求到这里来找他的!我就不会允许的……”
“那好吧。假定是他请求我,难道您对这个感兴趣?女人与这些问题格格不入。并且需要长时间地解释,从一开始……”
“长时间?没关系!您知道吗,我可是感到了,他对我瞒着什么事……我问他,可他开玩笑敷衍……”
“您丈夫太关心报纸的威信了,所以才着急……我们开始了一场在所有进步国家范围内的运动。”
“义务星期六?”
“就是它!并且有实际的危险——让马卡尔采夫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并且说实话,我认为,不无根据……”
“危险?”
“危险是,其他报纸或者机关,客气点说,会把倡议据为己有。”
“这意味着什么?”
“那样的话,得到肯定评价的就不是我们的工作了。”
“那又怎么样?”
“就会把另外一个人,而不是马卡尔采夫,从中央候补委员转为委员。您想问什么?”
“您说,我是漂亮的女人,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您的意思是,我是蠢女人?”
“哪里的话,怎么会呢?”
“那伊戈尔·伊万内奇求您什么了?”
“从明天起我们在所有的材料中都会强调,提出倡议的是《劳动真理报》。这不完全有分寸并且可能让中央不喜欢。但是等那边的人明白过来时,我们已经立起了锦标,而最终要从马卡尔采夫脚下撬走倡议就更难了……”
她没有相信,于是他开始稍微对她多尊敬了一点“您要去编辑部吗?”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冷淡地问道。“我送您去……”
他想象了一下,现在要去赶公共汽车,要在车站长时间地挨冻,然后要下到潮湿的“青年”地铁站里并在冰冷的漆布座位上坐半个小时,直到市中心,而在那里再换车……马卡尔采夫的伏尔加暖和又干净。但是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来医院时已经从它旁边绕过去了。
“您知道吗,我已经十年没到过森林里了,”拉伯波尔特说道,他用手指了指窗外,“我已经忘了它的气息,而现在,常言说,毕竟是春天。我去散散步,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随您吧。”
季娜伊达·安德烈耶芙娜用力推开了玻璃门,高傲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