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古博夫随和地,但讲究礼节地开始了代行主编的职务。在与下属的相互关系中,他决定推行礼貌而事务性的西方风格。如果他忘了并转而以“你”相称,那么他想起来后就会恢复常规。他把记者分成两个等级:不用负责任的,他们写报道,和负责任的,他们签字。亚古博夫负责签字。现在,在主编不在的情况下,责任的担子完全落在了他身上。
“无论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亚古博夫在他主持的没有马卡尔采夫参加的碰头会上称,“订报人应读到的是,我们国家一切正常。”
作为编辑部里的新人,他明白:所有带动工作的环节都集中在马卡尔采夫身上。需要弄清楚,该依靠谁,以便把个别环节临时集中并转移到自己身上,而某些环节以后要永远留住。放在他面前的是编辑部的定员编制表,上面注明了职务、工作年限和工资。视线顺着姓名移动着。他想起,曾听说过某个工作人员并且他本人开始形成某些看法。浏览完后,副主编用圆点在两个姓氏上做了标记:卡申和拉伯波尔特。标出这两人出于相互矛盾的意图。
马卡尔采夫显然不大喜欢编辑部主任卡申,尽管不是公开地。相反,他表扬他善于执行,性格稳健。但是根据微微露出的讥讽的腔调亚古博夫推断出,马卡尔采夫蔑视他。想必是,他自我感觉稳如磐石,以至于他不需要依靠卡申。他把他当成总务主任并且忘了,责成卡申在编辑部负责人事的不是他,而是机关。感到有依靠,人们通常会努力工作得更好,所以亚古博夫决定给予卡申这种支持。
至于拉伯波尔特,则在这里的动机要复杂些。他本人对穿着不整洁、脸刮得不仔细并且总是满腹牢骚的政治教育部代理编辑没有好感。并且这种反感看来是相互的。无疑,他所不喜欢的拉伯波尔特爱提出反对意见,拖延执行指示的一贯做法的原因是,他身上缺少一个记者的主要素质——内在的原则性。如果亚古博夫是主编的话,那他早就会安排一个思想更加坚定,不消说履历更有吸引力的人到政治教育部去了。
但是马卡尔采夫多次向亚古博夫大加称赞拉伯波尔特:有头脑,很职业,从不推辞完成微妙的任务。不能排除的是,拉伯波尔特也有自己的关系。通过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亚古博夫就能够得知临时缺席主编的弱点。拉伯波尔特有威信。这特别涉及到自诩为知识分子并且议论得过头的那部分员工。亚古博夫与犹太人建立沟通这一点,将对这部分人员产生有益的影响并化解出现的谣言。他让先把卡申请到他这里来。
“斯捷潘·特洛菲梅奇,”洛科特科娃停留了一瞬间,“难道您不搬到伊戈尔·伊万诺维奇的办公室去?”
亚古博夫预料到了这个提议,但他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我,”洛科特科娃不好意思起来,“去那间办公室更近些。”
“没关系,安娜·谢苗诺芙娜。这种事情不是你我决定的。而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很快就会回来的。暂时您得走走路了……请叫卡申来!”
她跑了出去。亚古博夫想到,从那里领导报纸的工作的确更方便。那里更宽敞,况且政府通讯线路电话也在主编的办公室里。当需要打电话时,亚古博夫不得不去那里。但应是马卡尔采夫本人提出搬到他的办公室去。
“可以进来吗,斯捷潘·特洛菲梅奇?”
卡申迈着小步走了进来,尽量不明显地拖着腿,但瘸得反而更明显了。他腋下夹着一个红色的薄文件夹,带有烫金压印出来的字样“报告用”。
“请坐!”亚古博夫指了指椅子并灵巧地用舌头把香烟从一个嘴角移到另一个。
“您看有时就是这么巧。我都起身往您这里走了,这时安娜·谢苗诺芙娜叫我。心灵感应!”瓦连京笑了笑并关切地打量了一下副主编的办公室。“我已经吩咐把您办公室的窗帘换掉。不然有点暗……”
亚古博夫抽着烟,不急于问话。瓦连京感到,根据亚古博夫的履历,与他能够建立起比跟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更密切的关系。现在卡申有所期待地不时看看副主编,他在犹豫,是自己开始谈话还是等到相应的建议提出来后。
“您有什么问题?”亚古博夫在烟灰缸里掐灭了香烟后问道。
他不想束缚编辑部主任的主动性。
“斯捷潘·特洛菲梅奇,”卡申得到说话的许可后开口道,“根据新的规定我必须向您通报:编辑部中流传着一部手稿,非法出版物。”
“您找到它了?”
“我自己没有亲手拿过它。听说,它装在灰色文件夹里。都在讨论内容——但它是说什么的,我暂时没有听清楚……一句话,是反苏的。”
亚古博夫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然后说道:
“其实,我为什么要问您是否找到了手稿。已经有人向我报告了,所以说我了解……”
没有人报告过任何事情,但是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立刻暗示,他,亚古博夫,是称职的。
“那跟马卡尔采夫,”他等了等后问道,“您汇报过这事吗?”
他们之间以后的信任取决于这个答复。卡申明白了这点。
“我没来得及汇报。但是伊戈尔·伊万内奇认为这项工作是次要的。当然,他看得更清楚。可也许,是估计不足?……”
卡申就这样谨慎地,半带疑问地结束了陈述,把问题的解决移交给了新领导。
“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是纯粹的党务工作者。他认为,只要思想工作就足够了。可我和你,”他允许自己改称信任的“你”并用停顿强调了“我和你”,“了解问题的另一面。所以说,这部分责任将由我们承担。马卡尔采夫只会感谢我们的,如果我们在领导报纸中他时间不够的那个方面帮助他的话。”
“我明白了。”瓦连京点了点头。
“但是,”亚古博夫又停顿了一下,强调下面思想的重要性,“当然了,不需要忙乱惊慌。我希望,编辑部的机体是健康的。而需要的话,我们要弄清楚个别同志的情况。你这样吧,瓦连京……你看看谁在干这个。我指的是阅读,嗯,还有常说的,私下的交谈……不然的话,如果我们不了解人们,我和你算什么领导呢?”
“这件事我明白了,斯捷潘·特洛菲梅奇,我会在这方面……”他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说。但是他拿定了主意,信任已经建立并且需要加深。“马卡尔采夫给了我两项任务。一项涉及到报刊节的奖励。名单要交给您吗?”
“留下吧,我看看。”
“可第二项是微妙的事。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要过道德方面的资料。嗯,简单说,谁和谁住在一起。所以呢,我搞了份名单……不是所有人的,当然了……只是大家谈论的那些人的……”
“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要过?”亚古博夫重复道,没有表现出惊讶。“看来,他有过考虑……”
“这里,喝酒的人标上了星号……”
“我希望,你把副本归档了吧?”
“没有。归到什么里面呢?”
“好样的!”
“没什么!”
“好,我高兴的是我们完全相互理解。你可以指望我的支持。”
“谢谢,斯捷潘·特洛菲梅奇!”
“对了,还有……给我订做一个硬的椅子坐垫,我习惯那样了。”
亚古博夫一直盯着,卡申走后门是否关上了,他厌恶地拿起上面有卡申仔细成对抄写下来的姓名的单子,看也不看就愤怒地把它揉成一团并扔到了篓子里。他没有料到马卡尔采夫会干这样的事。不,他,亚古博夫,是不会干这样的事的!哼,一个人恋爱了,产生了私人关系,人之常情嘛!如果不妨碍工作,没有丑闻,就没有必要干涉。卡申不会再提出这个问题了。得了心肌梗塞的马卡尔采夫顾不上道德问题的。有意思,他为什么需要这样做?为了什么好处?嫉妒谁了,所以想报复?也许,还有什么招数?无论如何这个问题已经结束了!
这样决定后,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灵活地弯下腰从篓子里拿出了被揉成一团的纸片。他在玻璃板上把它弄平并开始看起来,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检验自己的直觉和观察力,编辑部里究竟是谁和谁住在一起。他用手掌遮住右面一栏,看着左面男人的姓并努力猜想,手掌下面可能是哪些女人的姓。从大约二十个列出的姓中他先确定了两个,然后又确定了两个,后两者的关系没有名单对大家也都是明摆着的。名单有缺陷。“住”是什么意思?是经常的还是偶然的关系?是否有家庭?是否同时和什么人还有关系?在哪里约会?这些女人以及男人是否经常换男人和女人?瓦连京在着手工作前至少熟悉一下社会学也好啊!卡申是傻瓜,一个殷勤的傻瓜。应该考虑到这点并且不要高估他。看来,不仅是因为负伤和个别犯错把他从机关调到了地方。记住姓氏后,亚古博夫仔细地把纸条撕成小碎片并扔进了篓子里。他叫来了安娜·谢苗诺芙娜。名单上没有她。
“请把拉伯波尔特叫来。”
她急忙跑开,微微地摇摆了一下小小的臀部。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又抽起了烟。他必须在很短的期限内提高自己在编辑部的威信。在社会学中被称为非正式领袖的拉伯波尔特这一类人对他最为危险。非正式领袖的威信,何况是这样一个讥讽式的犬儒主义者的威信将抗拒亚古博夫的威信,需要尝试把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引导到合乎需要的轨道上来。遗憾的是,他不在卡申的名单中。
“您好,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首先向走进来的塔甫洛夫问好。“请坐下来……”
对方在镶木地板上迈着沉重的大步,扑通一声笨重地坐在办公室远角处的沙发椅中。
“什么事?”他不满地嘟囔道,没有打招呼并且半看着亚古博夫,半看着亚古博夫上面的列宁像。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平静地忍受了这个,似乎就应该如此。
“报纸没有领导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
“可这里有我什么事?”
“我和您是编辑部党组委员,”亚古博夫提醒道,“对于我们主要的是,要使报纸的水平在主编不在期间不下降。您同意吗?”
拉伯波尔特完全不看亚古博夫了,他仔细地看着窗户,尽管在还贴着过冬的一条条纸带的窗扇外面,除了浅灰色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感到与谈话对方没有沟通,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更加紧张而不自然,但是他继续说着,没有提高声音。
“伊戈尔·伊万内奇认为您是报社中最有经验的记者之一,而我是新人。我可以依靠您吗?”
“依靠我?”塔甫洛夫抬起了眉毛。“我自己勉强能站着!”
“那您认为,依靠谁呢?”
“找个年轻点的吧……”
“我不反对,”亚古博夫微微一笑,他明白了,不可能一下就把拉伯波尔特套上钩,“也可以吸收年轻人,但您是智囊!”
拉伯波尔特的嘴唇撇歪了,准备说出些讥讽的话来。但是内心的言论检查机关瞬间启动并禁止说出头脑里产生的东西。
“也许,我是在夸张,但我觉着:最近我们在做无谓的琐事。在一些小事上表态。为此上级骂我们并且,我们要有自我批评精神,骂得是对的。我们来想一想,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
“商量开始一场大运动。要搞一场让上级和基层都开始谈论《劳动真理报》的运动!我可是知道,是您建议马卡尔采夫开展共产主义劳动运动的。”
拉伯波尔特耸了耸肩。他又想回答什么,但是忍住了。他只是呼哧了一阵,就像想敲响时间的旧钟表一样,但是齿轮没有咬住,所以没有发出声响。
“您什么时候想开始您的运动?”塔甫洛夫立刻问道。“是在马卡尔采夫回来之后还是之前?”
亚古博夫委屈地忍受了“您的”这个词。但问题提的是事务性的。
“立即!”他回答说。“如果有想法,何必让它悬而不决,而我们等着,直到别的报纸抢先拿走?”
亚古博夫回答后明白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的问题中有圈套。意识到圈套后,他急忙补充道:
“当然了,您所有的创举都将经过马卡尔采夫并以他的名义,这是不言而喻的。”
“我就是这样理解的。”拉伯波尔特说道。
亚古博夫生了自己的气,他不能拿下这个硬充成天晓得是谁的人。然而不能让关系更紧张。
“我对伊戈尔·伊万诺维奇的尊敬不比您少,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他令人愉快地笑了笑,“尽管我知道,您和他是老朋友关系了。”
“我和马卡尔采夫没有任何关系!”拉伯波尔特以防万一而划清了界线。“作为技术执行者我只是想着更准确地了解,您的任务是否与主编的立场有分歧,免得我白白地苦干……”
“什么意思?”
“最近马卡尔采夫虽然也谈到最有分量的东西,但他认为,报纸不应该是名噪一时的。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换句话说,他尽量不出人头地。我们的报纸办得不比别的差,但也不比别的好。您提出要让别人谈论我们。可要是谈论的地点或方式不合适呢?”
“我明白了!”本来要警惕起来的亚古博夫轻松地靠在了靠背上。“我们将要掀起的运动,按我的设想,不仅将得到精心的研究制定,还将仔细地与中央协商。这个我来负责。所以您不应该有担心的理由。”
“我不是为自己担心,”塔甫洛夫响声地通过鼻孔呼出了空气,“是为您……”
亚古博夫没明白,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说这个是认真的还是又在挖苦,但他决定最好当这个是认真的。
“这么说,我们说好了?”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旦有需要,我从其他部给您调人来,您说多少,就给多少。主要的是有想法!”
“何必动用别人呢?”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也站了起来。“我还是尽量自己吧……”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摊开了双手,他说,任何方案他都满意,然后紧紧握了一下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无力而粗糙的手。在门口拉伯波尔特碰上了奉召唤跑进来的洛科特科娃。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她小声说道,“您已经三个月没交工会费了……”
塔甫洛夫没有回答,溜走了。
“安娜·谢苗诺芙娜,”亚古博夫立刻问道,“您怎么看:我能去找马卡尔采夫征求意见吗?医生让进去吗?”
“我想不会,斯捷潘·特洛菲梅奇!他爱人对我说,医生不让伊戈尔·伊万内奇说话,要绝对安静!您很急吗?那样,要不我再给他爱人打个电话问问?”
“不必了。我自己去医院。要是编辑部的人问起我来,您就答复说,我在马卡尔采夫那里。已经排好版的版面,让他们给我印刷出来。我要带上。对了,从那里我顺便去一趟上级机关,所以我要耽搁了……”
在克里姆林宫医院亚古博夫逗留了十来分钟。他写了张便条,说他来探望过,报社一切正常,全体员工期待他们的主编尽快康复。
他怀着尽了义务的感觉离开了,他不愉快地感到,世界上有医院存在。他相信这不是为他而存在的。他可怜马卡尔采夫。成为替补队员是危险的事情。受伤之后要进入主力阵容没那么简单。毫无疑问,马卡尔采夫是诚实的党的工作人员,但是他太敏感了。扮演的是知识分子,换句话说不过是落后于时代。过度地为事业操劳,终于自己生了病。
亚古博夫发觉自己在用过去时看待主编,他忽然觉得这是不对的。伊戈尔·伊万诺维奇会康复的。
他去了中央委员会大楼协商计划。马卡尔采夫以前碰上的倒霉事现在要落到他身上了。但是他坚信,他会更容易地经受住,而汲取的好处会更多。只要干部不捅娄子就好了。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拉伯波尔特那样散漫。而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无疑成功地把他也拉入了必要的轨道上。
从亚古博夫的办公室出来后,被拉入到必要轨道上的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慢慢地顺着走廊嗒嗒地走着,敞开的上衣后襟蹭着迎面走来的人们。记者塔甫洛夫的大脑中枢已经筛去了谈话的表面东西,挑选出了主要内容并投入了工作,尽管拉伯波尔特表面看上去总是昏昏欲睡的样子,想的是无论与报纸,还是与他本人都没有关系的偶然的事情。最近几天他在苏联大百科全书上看到一个词条,讲的是斐济岛。那里四季温暖,所以背不会因潮湿而疼痛。那儿的商店里什么都有。而主要的是,那里的人退休早。要是斐济再没有文字就好了,雅科夫·马尔科维奇想道。就这样他慢慢地走向自己的部门,边走边休息。他的胃有点发牢骚了,要求进食。正好在门口有人叫住了塔甫洛夫。他回头看了看。信函部的娜佳·希洛特金娜急忙向他走来。
“可以到您那里去吗,雅科夫·马尔科维奇?”
“为什么不可以?进来吧,娜坚卡!”
他冲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并首先走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