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国民党改组派汪精卫策动的蒋冯之战和第二次蒋桂(即俞、李反蒋) 之战,不到半个月就被蒋介石轻而易举地击败了。
汪精卫并不死心。当得知俞作柏和李明瑞率部撤到左江龙州,汪精卫又派黄君健去龙州对俞、李进行拉拢、引诱,劝其服从汪的第二中央。黄君健 向俞、李端出新的讨蒋计划:由冯玉祥的西北军、阎锡山的晋军、张学良的东北军和李宗仁的桂军等百万重兵通力联手,在中原腹地与蒋军血战;京沪 一带的改组派也得随之里应外合,发动军事政变,用重炮和飞机轰炸南京城,准备在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开会时,炸毁中央党部会议厅,让蒋介石和他的 党政军要员统统死无葬身之地,连同他们的老巢化为灰烬。
这的确是一个充满着十倍仇恨百倍疯狂的血腥恐怖的暴力与阴谋无所不用其极的计划,不这样就不能足以置蒋介石于死地,就不能实现汪精卫的改组梦!
俞作柏被此计划煽动得热血沸腾,受汪精卫盛邀跟黄君健到香港荣任第二中央的要职去了。俞作柏临走时再三叮嘱李明瑞:近即行动,不要犹豫,东山再起待此一举。
而汪精卫的这个计划实现得如何呢?确实付诸了行动,只是与要达到的目的相距甚远。
1929年12月2日深夜,驻扎在浦口的石友三部用数十门大炮轰击南京城,使毫无准备的蒋介石惊吓了一跳。但大炮的命中率不高,炮弹并没有在蒋介石的官邸炸响,只是炸毁了附近的几所民宅……
接着,江苏改组派发动了溧阳暴动,占领了溧阳专署,炸毁了一座军火库,切断了南京至溧阳的铁路线,颠覆了一列运兵车,仅此而已。但很快被蒋介石派军队平息了
接着,南京改组派策划的由中央军校的一名航空教官驾驶装有数枚重磅炸弹的教练飞机随时待命,当得到蒋介石召集要员在中央党部会议厅开会的消息后,令其驾机去轰炸时,但终因天气不好而未能起飞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传来,令人震动,又令人惋惜。
前车之鉴。这次李明瑞没有轻举出兵。 在此期间,蒋介石派心腹颜德忠带着蒋亲笔签署的广西省主席、第十五军军长的委任状和65万元巨款来到龙州,向李明瑞及其亲属好友进行劝说,但被李明瑞断然回绝。
李明瑞显然有自己的打算。这时他已从冷眼旁观中发现了一个契机——欲乘粤桂两军对峙、广西政局混乱、南宁空虚之际,发动攻势反攻南宁。
当他接到邓斌、张云逸要他速去百色共商大计的电报时,他已命令俞作豫率领警备第五大队开进崇善待命,他动身去百色与邓斌和张云逸商议联合攻取南宁。
右江重要渡口平马镇。 由百色去龙州的邓斌一行和由龙州去百色的李明瑞一行,在平马镇邂逅相遇。 这个巧遇,彼此都感到万分惊喜。 这个巧遇,仿佛是天公有意的安排。
这个巧遇,不仅改变了李明瑞的人生归程,使这位国民党的左派将领从此投向共产党,而且避免了左江部队重蹈军阀混战覆辙的倾向,促成红八军 和龙州苏维埃政府的早日建立。
至今一些史学专家对这个偶然的巧遇感到庆幸:如果双方失之交臂,那 么,也许就不会有年轻的中央代表和这位铁血将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悲 壮历程;也许李明瑞的历史乃至红八军的历史,就不是后来的那样一种可歌 可泣大悲大壮的结局;也许但无论怎么推理与判断,这个偶然的巧遇里究竟有多少必然的因素呢? 那么,让我们还是回到这个巧遇后的现实中去吧—— 邓斌听了李明瑞准备发动攻势反攻南宁的意图,并发现李明瑞和俞作豫对于是否打红旗,在龙州建立革命根据地还持犹豫态度,但又觉得除此之外 没有别的最好的选择,邓斌便决定暂推迟一些时间去上海,和李明瑞一块返 回百色。
一路上,邓斌与李明瑞推心置腹地交谈,一针见血地指出军阀混战的危 害和各派军阀屡屡讨蒋屡遭挫败的根本所在:
在连绵不绝的军阀混战中,蒋介石的确不愧为一代枭雄,他之所以能纵横捭阖地战胜各路对手,最终实现其独裁统治的目的,全凭了他善于分析形 势,善于利用矛盾,善于使用各种手段以对付各种敌手。
首先,蒋介石在财力、物力、兵力上都占优势。宋子文在宁、沪、浙一带筹集军饷,甚至把编遣公债也拿出来打内战;宋美龄也亲自出马组织慰劳 队,带着巨额现金到前线奖励官兵;同时蒋介石还能得到帝国主义的军事援 助,还请来德国的军事顾问献计献策,使其嫡系部队和投靠他的杂牌军,从 武器装备和兵力上远远超过任何派系的军事实力。
其次,在政治策略上蒋介石也威胁压倒了各派军阀。新军阀之间的混战,本无正义可言,但蒋介石仰仗孙中山的英名和孙中山曾对他的信任,同时他 又掌握有党政大权,使其对各派军阀的讨伐成为冠冕堂皇实现统一的“革命 行动”。譬如宋哲元等西北将领的讨蒋通电固然产生了一定的政治影响,但 是,蒋介石回敬一篇《告全国将士书》,称西北军“本属利害结合,封建集 团。只知有集团,不知有国家;只知有利害,不知有主义”。“此种封建集 团,一日不消灭即国家统一一日不能成功”。这种似乎义正辞严的诛伐,通 过电台和报纸传向全国,很能蛊惑和打动各界人士的同情心,而宋哲元等对 蒋介石的责骂也无法回答。
再次,各派系之间毫无信义。表面上虽集结在“护党救国”的旗帜下,而实际上相互倾轧,各保实力,被蒋介石用高官厚禄分化瓦解。如俞、李举 兵反蒋,队伍还未拉出广西,三师两旅的吕焕炎、杨腾辉、黄权等桂系旧部 即纷纷倒戈。再如西北军,事先讲好的是冯玉祥和阎锡山共同反蒋,结果老 谋深算、反复无常的阎锡山背信弃义,按兵不动,使西北军孤军作战。蒋介 石看到冯、阎的裂痕,立即采取拉拢阎锡山、孤立冯玉祥的策略,遂以南京 五院长名义致电阎锡山,蒋把特任阎锡山为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命令公布于 众。阎锡山封官加爵便表示晋军完全拥护中央和蒋介石,致使冯玉祥的西北军第二次反蒋彻底失败。
1929年不堪回首,冥冥苍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国民党各派军阀 都拉入了内战的旋涡,把苦难深重的中国和劳苦大众推向了更加痛苦的兵祸 战乱的深渊。战火燃遍了大半爿国土,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叩问苍天,这乱,这灾,这苦,这怨,究竟何时可休,何日可了?!
邓斌坦诚地向李明瑞道出中共在广西的计划是要建立左、右江革命根据 地,准备发动百色、龙州武装起义,成立红七军、红八军,至时请李明瑞出 任红七军、红八军总指挥,希望他跟共产党走。
“大家一向很敬重李将军。”邓斌深挚他说,“听说近日蒋介石又派心 腹大臣来龙州对李将军以高官厚禄相许,蒋似乎像当年曹孟德器重关云长那 样对李将军器重有加,但没想到却遭到李将军的严辞回绝。李将军此举,不 能不令人敬佩啊!”
李明瑞听着,心头为之一震,想不到这件事邓代表竟知道得这么快!同时他也十分叹服邓代表对形势对国民党各派军事集团相互倾轧的矛盾及其根 源的深刻剖析。于是说:“半月前,蒋介石派国府高参颜恕祥(颜德忠字)携巨额支票和委任状到龙州,被我婉 言谢绝打发走了。”
说罢一声长叹,遂又道出抑郁难耐的隐衷:“裕生戎马数十载,向来只念沙场,为国杀贼,不惜肝脑涂地!而对蝇营狗苟的官场不屑一顾,视若粪土。邓代表,实不相瞒,裕生瀚海泛舟,一心想寻找救国救民之道,每每奋 搏苦杀换来的却是更加痛悔的自责与悲忧,脚下的路该向何处走?如今我已看透,孙先生的主义和他创建的党国已被一帮叛臣贼子践踏渍破,朝纲大乱,污秽腐败已极,只有将其整肃重造,我中华复兴才有希望!”
“裕生兄所言极是!在这个关系到国家前途和民族存亡的问题上,我们的看法是相同的。”邓斌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我党第六次代表大会制定了 民主革命十大纲领,旨在发展全国各地的工农武装革命,推翻帝国主义、国 民党在中国的反动统治,建立民主政权。中央派我来广西,就是为了能早日 创立广西工农革命武装,建立地方民主政府,希望李将军及同仁能申明大义,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党中央已批准我们在左、右江举行武装起义,成立 红七军、红八军。我和云逸兄联名给李将军发电报,是诚请李将军出任两军 总指挥。”
李明瑞惊目相望,百感交集:“我非常感谢邓代表和胜之兄等把裕生看成一个有用之人啊!我一向钦敬贵党诸多志士仁人为救国救民和信仰的主 义,不畏杀头坐牢、流血牺牲的气节和精神 ”
展望历史未来和某一政党的发展前景是需要时间的。李明瑞亲眼目睹过,蒋介石1927年的“四一二”大屠杀并没有把共产党吓倒:
周恩来、叶挺、朱德、刘伯承、贺龙、陈毅以及其他在国民党军队和政府中的共产党人发动了震惊世界的南昌起义;毛泽东、卢德铭在湖南领导的湘赣边界秋收起义; 彭湃等领导的广东海陆丰起义; 张太雷、叶挺、叶剑英、周文雍、聂荣臻等领导的广州起义;贺龙、周逸群领导的洪湖、湘鄂边起义;朱德、陈毅等领导的湘南暴动;彭德怀、滕代远、黄公略领导的湖南平江暴动;这一次次的武装暴动和起义,虽因国民党的血腥镇压而失败或失利了,参加暴动和起义的共产党人和群众遭到白色恐怖的疯狂报复,国民党到处追捕他们,他们有的牺牲,有的掉队,有的逃亡,但幸存者却在偏僻荒远的深山老林、江河湖泊隐蔽起来。在军阀混战的近一二年内建立了许多赤色政权 的据点和区域——这被蒋介石请来的德国高级军事顾问冯·赛克特戏谑地嘲讽说:“尊敬的总司令阁下,请看你的中国地图现在变得像什么?像一张雪豹皮。”
这些逃亡者和寻求真理的人已成为一种新思想——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革命的战士,但激励他们的不仅是这种从海外传播过来的新学说。每个中国人在少年时代就开始受到《水浒传》、《七侠五义》等传奇英雄故事的熏陶,熟悉那被官府缉拿、逐出家门、弄得倾家荡产、穷困潦倒、最后被迫起来造反的一百单八将绿林好汉,是怎样在世人难以接近的梁山泊施展自己的本领,打起替天行道的旗帜,成功地向官府王权挑战的英勇壮举。
历次宏伟的历史转折和英雄的作战计谋,诸如古代作战的技巧以及《三国演义》和《春秋战国》中的“作战方略”,都对中国的军事思想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当然,这些革命者当中,有些本来确实就是打家劫舍的匪众,经过了改造,才弃暗投明。他们多半深居外人难以涉足的地方,官方也奈何不得他们的存在,因为惩罚他们花的代价要比他们有时掠夺来的东西价值大。在军阀统治的中国,地理上的管辖范围不断变动,情况更是如此。赤色苏区大都建立在交通困难、物产较差的偏僻地区,那里人烟稀少,多半是在几省交界的地方,这不是偶然的。由于各省军阀很少越过自己的“领土”界线,只有联合若干 “同盟军”才能消灭苏区,但军阀之间为争夺地盘和交通枢纽,也时常相互交战。特别是要联盟共剿苏区,就需动用大批军队,下极大的赌注。这样,他们就没有足够的财力、军力和时间去消灭那些本来就很偏远地区的赤色政权。
李明瑞从连绵不绝的军阀混战的硝烟血浪里悟出了许多他人悟不出的东西,最令他叹唱不已的就是:遍布神州大地的像“雪豹皮”一样的赤色苏区,体现了古老的中国传统与新鲜的外来学说相结合的中国民主革命的现实精神。
进而他又想到,在广西发动百色、龙州起义,建立赤色政权,也就是像朱、毛红军在井冈山以及贺龙在湖南和湖北交界地区建立地方政府一样。但他的大脑里掠过一团疑云:在左、右江兴起工农武装割据划地建邦并非难事,难就难在发展,难在巩固,难在持久啊!
“邓代表,我很赞成在左、右江举行武装起义。”李明瑞直抒胸臆,“不过,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邓斌说:“我们是坦诚相见的朋友,理应无话不说才是,请讲,请讲。”
李明瑞说:“打起红旗,招扬天下,蒋介石和李宗仁是不会坐视无睹的。他们必将调集重兵前来围剿,即使难以吃掉我们,但他们一旦实行封锁,会 使我们陷入与外断绝的困境之中 ”
邓斌说:“李将军大可不必忧虑。中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有道是:东方不亮西方亮,灭了南方有北方。共产党的队伍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善打游击。”
李明瑞对此深信不疑。接着又说:“我不是共产党员,出任总指挥,恐难服众啊!”
邓斌说:“不是共产党员那是暂时的,我们党是欢迎李将军的。我这次去上海向中央汇报工作,会将李将军的情况进一步向中央详明。”
俩人就这样一路倾谈,既谈政治,又抒胸臆,越谈越有兴致,越谈心贴得越近,邓斌陪李明瑞又回到百色。
李明瑞亲眼看到右江的部队日益扩大,且军容严整,纪律严明,老百姓把他们当做亲人;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买主卖主公平交易,生意兴隆呈现出一派安乐祥和的太平景象!在他看来,这景象也许是短暂的,但这景象不能不令他心有触动:旷日的拼搏与奋斗,所苦苦寻求的不正是这个景象 吗?
他在百色找到了久而未解的答案。最难以忘怀的是,邓斌、张云逸等又多次与他促膝交谈,情真意浓!在百色住了两天,李明瑞即日夜兼程返回龙州,加紧筹备起义事宜。
邓斌与张云逸等再又握别,踏上了去上海的风雨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