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斋随贺龙退至泥沙后,时其见敌人的“围剿”给广大人民群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举目可见扶老携幼逃难的人群,遂对敌愈恨,他挥笔写了“西江月”词一首。词曰:
为了消弭灾难,只有拼命搏战,
遥望江水与江南,遍地洪水泛滥,
可怜人民千万,个个妻离子散,
莫道重湖(指洞庭湖——引者注)似海深,未抵冤仇一半。
是晚,贺锦斋到连队查哨,走到一个班的门前时,听到屋中有人长吁短叹,他刚要迈步进去,只听一人说道:“老三,咱们走吧,原想跟贺龙升官发财,看来贺龙的气数已尽了,陈策勋把洪家关的大桥烧了,把他家祖坟扒了,风水破了,没了龙脉,贺龙成不了大事了。”
另一个说:“可不,前几天我找算命瞎子批了批‘八字’,瞎子说我今年犯‘大嚎星’,犯大嚎星不是嚎爹就是嚎妈,要不就是嚎自己,我爹妈早死了,还不是嚎自己么。”
“那咱们就快点走吧。”
话到这儿,贺锦斋推门而入,那几个兵丁顿时紧张起来,贺锦斋朝那些兵了打量了一眼说:“你们也别怕,你们要走,我和军长都不留你们,没有路费,给你们路费。”说着,从身上掏出了几块光洋,放在了桌上,转身出了门。
贺锦斋出门后,回到了住处,坐在屋内,不由百感交集。暗想到:革命真是不易,屡遭挫折,今后,漫漫的征程之中,还不知有多少同志要流血牺牲,这里也可能有自己,忽然间,贺锦斋动了儿女之情,想到了堂上双亲,养育自己一场,若是自己牺牲了,不能尽子之道。
当下,他提笔写了家书一封,这家书写给他弟弟贺锦章,信中写道:
吾弟手足:
吾承党的殷勤培养,常兄多年教育至今,吾决心向培养者、教育者贡献全部力量,虽赴汤蹈火而不辞,刀锯鼎镬而不俱也。家中之事,吾不能兼顾,堂上双亲,希吾弟好好孝养,以一身兼二子之职,使父母以安心增加寿考,则兄感谢多矣。当此虎豹当途,荆棘遍地,吾弟宜随时注意,善加防患,苟一不慎,退遭祸难。切切,切切,言尽于此,余容后及。
兄:文绣
1928年9月7日于泥沙
贺锦斋写好信,交给了勤务兵李贵卿,要他把信送回家中,贺锦斋万没想到,这竟是他的绝笔。
贺锦斋要李贵卿走后,即走到屋外,抬头望去,但见一轮明月当空,不由得浮想联翩,他想到自己跟贺龙南征北战,东挡西杀,举杯庆贺胜利之际;也想起潮汕之败,自己轻信欧百川之语,下令部队缴械之时;又想到今随贺龙赴湘西拖队伍,大起落之艰,不由得又百感交集,正在这时,贺龙走来,他见贺锦斋低头不语,笑问道:“文绣,在想何事?”
贺锦斋感叹他说:“常兄,我想,革命实在是不易啊!”
贺龙笑道:“怎么,畏难了?”
贺锦斋笑道:“死都不怕,还怕难么?只是,我们应当少走弯路。比如,我们这支队伍,成分太杂了,一有挫折,便出现反复。”
贺龙说:“我们这次回湘西,拉起了队伍,多靠的是我的旧部和亲朋好友,再有就是收编的土匪,这些人跟我图甚?是为了发财,他们多慕我之名而来,不是打算跟共产党闹革命,这样的队伍难经风雨,逸群在苦竹坪时,便指出了这点,我们必须下力量建立一支以穷苦工农为骨干的队伍才行。” 贺龙正说到这儿,突然夜空之中,一群老鸦呱呱地叫着飞过,这老鸦过后,贺龙猛地想起什么似他说道:“不好,夜间群鸦惊飞,定有敌大部队经过,惊起了飞禽,八成今夜有敌兵偷袭我们,赶快集合部队,迅速撤离泥沙镇。”
贺锦斋不敢怠慢,当即命令勤务兵通知值班号兵,集合部队,勤务兵答应着,飞也似地出了门。
立时,一阵号声,划破夜空,红四军迅速地集合,刚刚集合完毕,就见泥沙镇的西北角的山上,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枪声似炒豆子一般,噼啪乱响,在这夜静之际,真不知有多少人马。
偷袭红四军的敌军是叛徒罗效之的团防兵。罗效之派人侦知贺龙兵败停留在泥沙镇收集失散人马时,便向湘军团长陈嘉佑献策,言如此如此可抓住贺龙。陈嘉佑大喜,当即依了罗效之之计,夜袭泥沙镇。于是,罗效之亲率了石门保安团和陈嘉佑的两个营、澧县保安团,共1500人,连夜杀往泥沙镇。在接近泥沙镇时,惊起了飞鸦,引起了贺龙的警觉。
贺龙听到了枪响之后,对贺锦斋说:“今夜之敌来者不善,看样子要与我们决一死战,当以一小部分兵力,牵制敌人,使大部队得以转移。”话到这儿,贺龙斩钉截铁般说道,“文绣,你速带大部队撤退,我率警卫营断后。”没等贺龙说完,贺锦斋立即说道:“军长,不可,你肩担重任,堵击敌人之任务,我来承担。”
贺锦斋言罢,也不管贺龙同意与否,立即将警卫营拉出去,事到这份上,也容不得你争我夺了,贺龙便带着大部队向桑植思茅岭方向退去。
贺锦斋见贺龙率大部队走了,便带队伍在泥沙镇外的一溜土丘上,集中了轻重火力,迎击夜袭之敌。子夜之时,罗效之也弄不清贺龙人马到底有多少,只得下令士兵射击,仗打得甚是激烈。
双方激战了约有两个时辰,罗效之的团防和陈嘉佑的兵丁始终没能攻进泥沙镇。但警卫营的人也牺牲了大半。
贺锦斋估计贺龙带着队伍已经走远,便下令撤退,就在这当儿,一颗子弹飞来,打中了贺锦斋的前胸,顿时,英雄鲜血外涌,不一刻就闭上了眼睛。这位从芭茅溪砍盐局时便随贺龙一起南征北战的共产党员牺牲之时,年仅27岁。贺锦斋牺牲之后,警卫营的同志无不悲痛万分,有人竟大声哭喊“贺师长”。这一情况,被敌人发现了,敌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贺龙被打死了!”
好家伙,这一嗓子可厉害了,那些敌人听说贺龙被打死了,都吼叫着冲了过来,要抢贺龙的尸体发大财。敌人如此之势,战士们急急后撤。背着贺锦斋遗体的战士,跑没多远被敌子弹打倒,战士们再想夺回烈士遗体,已来不及了,敌兵已将贺锦斋尸体抢走。
罗效之听说打死了贺龙,真是喜出望外,决定亲自验尸,这时候,天也亮了,罗效之到了泥沙镇,住进了一家土豪的高宅大院内。这土豪叫张富贵,贺龙部队进驻泥沙时,张富贵跑了,罗效之的人马占了泥沙后,他一大早又跑了回来,对罗效之自然是一番热情接待。罗效之在院中坐定之后,吩咐左右道:“把贺龙尸首抬上来。”
罗效之说完,装上了一袋水烟,刚吸了两口,便有4个团丁,把贺锦斋的尸体搭到院中。罗效之望着贺锦斋的尸体,哈哈笑道:“贺龙啊贺龙,人人都说你是条龙,偏我看你是条虫,别人看你是尊神,偏我看你是块银,今日如何?你那两把菜刀的能耐呢?你那南昌起义的总指挥的能耐呢?”
罗效之说到这儿,张富贵一旁献媚说:“孙悟空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罗效之对周围人道:“弟兄们,今日抓到了贺龙,我也不能亏待各位,每人赏大洋2……20块。”
罗效之这话一出口,那些团丁们心里这个骂呀,气儿都不打一处出,一个个肚里划圈儿,心说抓个贺龙,赏你罗效之大洋10万,你才给我们20块,真不是个东西。团丁们心里嘀咕,可没人敢吱声,因为罗效之有势力,惹不起。
罗效之摆完谱后,便离开了太师椅,他要亲自看看贺龙的模样,临看之前,罗效之又命人取来一张席,做什么?挡在尸首上边,说是遮住日、月、星三光,不然,尸首若借了三光之气,可以还阳。手下人取来了席子后,四个团丁将席子搭起,遮住了太阳。罗效之这才走到了贺锦斋的遗体前,伸手掀开了遮尸体的白布,定睛一瞅,那双小眼儿可就眨巴开了,他心里磨叨:“不对呀,这哪儿是贺龙啊?贺龙不是这个模样啊!”心里这么一磨叨,刚才那欢喜劲儿立时凉了多半截儿,他再仔细一看,这才认出了眼前这尸体是贺锦斋,罗效之认识贺锦斋吗?认识,当年,罗效之也曾在贺龙部队里当过几天班长,见过贺锦斋的面儿。当下,罗效之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尸首,一跺脚儿,说:“他娘的,没抓住贺龙,抓了个贺锦斋!”
罗效之身边的团丁们从罗效之脸上的变化,知道抓的不是贺龙,立时像吹起的尿膘被砍了一刀,泄了气,空喜欢一会儿。
张富贵见罗效之不高兴, 一旁献媚说:“团座,杀死了贺锦斋,团座的功劳也不小哇。贺锦斋也是红脑壳的头头儿,是贺龙的膀臂。”
罗效之点点头说:“打死了贺锦斋,南京怎么着也得给几万,也行啊。” 说着,高声喊道,“来人啊,把贺锦斋的头割下来,用石灰水泡上,给长沙送去请功,再把贺锦斋的尸首,挂在县城关帝庙的旗杆上,让那些穷光蛋们都看看当共产党的下场,也抖抖咱们保安团的威风!”
团丁们立时取来了砍斧,将贺锦斋的头砍下,扔在了石灰水中,而后,急急送往长沙。又将贺锦斋的尸体运到了石门县城,悬挂在关帝庙前的旗杆上。
可叹英雄虎将,死后又遭此毒手。后人有诗叹曰:
戎马十载把敌杀,文武双全世人夸,
只为人民脱苦难,一腔热血洒泥沙。
贺锦斋牺牲前在罗峪整编时,曾受到了党内的处分。从中央档案馆保存的《1928年9月贺龙给中央的报告》中看出,处分的理由是贺锦斋当时对中央关于杀尽地主、烧地主的房屋等指示有不同的看法,现在看来,中央那时的决策是在“左”倾盲动主义路线下制定的,实践证明,贺锦斋的意见是正确的,而贺龙和前委对贺锦斋的处分,在那特定的环境下,也是正确的。应该说,贺锦斋是个有思想的红军将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中共桑植县委把烈士的忠骨重新进行了安葬,并修建了烈士墓,墓碑上刻有“永垂不朽”四个字,两旁刻有挽联,联文是:
澧水歌霞光早已照大地;浪淘沙革命巨浪比天高。
罗效之在泥沙镇打死贺锦斋的消息很快报到了长沙和南京。两地的报纸都在显赫的位置上登了消息:
共产党的虎将贺锦斋击毙于泥沙!湘西一龙一虎,虎死泥沙,龙入浅滩。罗效之杀害贺锦斋有功,得了赏银5万,并晋升为旅长。
罗效之在泥沙镇占了便宜之后,国民党反动派知道贺龙已势孤力单,立即调兵遣将,加紧对红四军进行“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