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办公室里有些沉默,只剩女人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

曲峰知道这女人把事搞砸了,内心里嫌弃,当下捂着受伤的那只眼,靠在椅背上装死。

“曲峰家长,要不然先去我办公室里坐坐?”秃头的德育处主任额汗涔涔,赶紧打圆场,道,“这事关乎两个孩子的前途问题,不能意气用事,先冷静冷静嘛,校方绝对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的。”

年轻女子居然没立即反驳,她颤着手去拿手提包,脸上肌肉阵阵收紧。

刚刚还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现在却有些说不出话了,可见纪年把她气得不轻。

“纪年,你……”老汪撇过头将脸藏到一边,又撸了把满头花白头发,道,“你过分了啊,先出去等着,净添乱!”

班主任语气严厉,但若是细看表情,居然是一种想笑又硬生生忍住的痛苦。

“老师,怎么还双标了呢?”纪年不仅没收敛,反而一阵失笑,道,“曲峰说什么都行,我说两句就不行了?是因为我没叫家长来撑腰吗?不然怎么不见你说曲峰过分?况且……”

纪年笑得人畜无害,看了眼另一边的年轻女子,道:“我说的还是事实,这位姐姐就受不了地气白了脸,曲峰拿些子虚乌有的事说陆西,陆西岂不是更应该生气?”

陆西瞄他一眼,心道这人坏透了,扮猪吃虎,骂人不带脏字。

……不过不讨厌。

“你瞎说什么!谁告诉你是事实了!”三番两次被戳痛处,年轻女子终于忍无可忍,突然爆发了,她高高地扬起巴掌,上前就要打纪年。

“哎!学生家长,别……”德育处主任连忙迈了一步,横在女人面前。

老汪也站出来阻拦,挡在纪年和陆西前方。

一旁,曲峰“我日”了一声,窜上了办公桌蹲着,躲得远远的,防止被波及到。

不多时,“啪”的一声脆响,成了混乱间的一道休止符。

那巴掌落在了德育处主任的秃头上,所剩无几的几根稀发也被扫乱了。

主任苦逼着一张脸,捂住脑门,默默忍受这本不该属于他的一掌。

年轻女子被主任拦着无法向前,只好伸长手指着纪年骂:“你别血口喷人啊!小小年纪嘴巴不干不净的,我这就去告你诽谤!”

纪年往陆西身后躲,挺大个人,双手扶着陆西的肩,弓着背,将脸藏在陆西后头。

看起来非常地弱小无助又可怜。

陆西侧头看了眼,虽然不喜欢别人无缘无故地贴近,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把人甩开。

“孩子的话能当真?我的天呐……”纪年把女人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照还给她,一脸单纯道,“我就随口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说不定在开玩笑呢,犯得着告我诽谤吗?”

“纪年!”老汪回头瞪他,眼神警告他赶紧闭嘴,老实点,别火上浇油。

女人情绪崩溃,发狂尖叫。

***

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走了。

老汪回到办公桌前,端起搪瓷杯灌了口菊花茶,看起来够呛。

随后,他一屁股坐进旋转椅里,沉沉地叹气,斜眼瞪了眼纪年。

纪年假装没看见,低头捋胸前的领带。

老汪转而看向陆西,道:“这事你也别太担心,我会积极跟曲峰家长沟通的,退学……还不至于。”

说是这么说,但男人愁眉不展的样子泄露了心事。

陆西吭都不吭一声,淡漠得仿佛在听别人的事。

“打人是我们不对。”纪年这时开口,态度正经了许多,“以后会注意。”

纪年一旦乖乖认错,老汪就没脾气,他知道这孩子明事理,不用他操心。

今天纪年虽然做的过分了点,但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他一顿胡乱搅和,陆西说不定当场就被劝退了。

按照那个女人难缠的性格,怕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你们去上课吧。”老汪有些无力地摆摆手,“曲峰那种学生,能避开就避开,尽量别正面起冲突。”

陆西漫不经心地将视线瞥向一边,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纪年见他微微歪着头的样子,像小狗,白皙的耳尖从黑色发丝里探出来,看着尤其乖顺。

但他知道,不能被陆西表面迷惑,这人内心里其实住了头小暴龙。

出了办公室,走廊里静悄悄的。

距离第一节课开始,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陆西晃晃悠悠走在路上,不紧不慢,他本来就是个学沫,对于上课不太热切,而且任课老师们似乎都默认了他这种不学无术的行为。

陆西瞥了眼纪年,又止不住瞥了一眼,因为生涩的原因,搞得跟偷看似的。

他说:“谢谢。”

陆西虽然生性冷漠,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还知道区分好歹,也明白哪些人是真的对他好。

今天本不关纪年什么事,但纪年愿意为他解释,还把人给得罪了,陆西心想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也是在这时,陆西明白了纪年有着好人缘的原因——热心,但不莽撞,无论是笑容还是处事风格,都有种恰到好处的温柔。

他忽然忆起当时压在后颈上的温度,如同洒了阳光,心头跟着莫名一热。

这么想着,陆西无意识抬起手,抚了抚后颈。

另一边,对于突如其来的感谢,纪年有些意外。

倒不是没被别人感谢过,主要“谢谢”二字出自陆西之口,听着就不太真实。

纪年刚想说“不客气”,但是看着面无表情的陆西,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舌尖转了个弯,道:“真心的吗?”

陆西没有情绪地看向他。

纪年故意道:“同学,没有实际的好处,算什么感谢?”

“……”纪年在心中的形象瞬间倒了一半,陆西道,“要什么好处?”

纪年想了想,说:“先欠着,想到告诉你。”

又走了一段距离,陆西起初没吱声,过了半晌才道:“想好了吗?”

纪年:“……”

敢情这位刚刚在心里默默数秒呢?

“哪有这么快的?”纪年失笑。

接着,纪年的目光在那张干净的面容转了转,带着些属于男人的无礼,随即不动声色地挪开。

他道:“等混熟了,我再好好考虑,能在你身上要点什么好处……肯定要够本的那种。”

陆西想了想,实话实说:“跟你,不可能熟的。”

纪年:“……”

陆西没忘,这人是小说中的男主,若是不想被卷入狗血的女配剧情,最好能离远点,明哲保身。

正在这时,自走廊尽头小阳台的位置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曲总说明情况。”

“我说……哎哟喂,别打了!能不能用点脑子?”

纪年和陆西同时停了下来,接着很有默契地放轻脚步,走到拐角处的墙边。

***

陆西稍稍歪头,朝小阳台上望了眼,就见刚刚大闹了一场的年轻女子和曲峰面对面站着。

女子眼眶有些红,不服气道:“我看那个男同学也不是好东西,干脆施点压,让学校一起劝退得了。”

“我没听错吧?你说纪年?”曲峰掏掏耳朵,一脸好笑,“你要是能动得了他,我心甘情愿叫你一声小妈。”

年轻女子脸红了一瞬,冷静了下来。

她低头拨拨微乱的鬓角发丝,不太相信道:“那人背景真那么厉害?”

曲峰不耐烦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闷闷道:“我平时都躲着,你说厉不厉害?”

年轻女子还是不甘:“但他那么说我……”

曲峰那只完好的独眼朝女子一瞥,有些轻蔑,道:“他冤枉你了吗?”

“……”女子脸色白了一瞬,终于闭嘴不再叫屈。

那两人在讨论着纪年的事,墙边,陆西回首想看一眼纪年的反应,却意外跟对方视线撞个正着。

纪年就站在他身后,离得很近,因为个子高,正低垂着眼睫看他,那双眼睛里幽幽的,看不出什么。

陆西仅是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歪着脑袋轻轻抵着墙,继续蹲墙角。

曲峰道:“别委屈了,你也没什么好委屈的,先前信誓旦旦说帮我把事情搞定,结果今天说的都是什么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让纪年反咬一口,你不嫌丢脸,我还觉得丢脸呢!”

年轻女子虽然比曲峰年长,但在他面前完全是服服帖帖的。

她道:“峰峰,我确实没想到那个纪年……也怪自己没沉得住气,但不妨事,你想让那小姑娘长记性,还有办法。”

曲峰来了点精神,问:“什么办法?”

随即那只独眼转了转,立马警惕道:“但无论什么办法,都不能让我爹知道,这个月初我才让他费了老大力气摆平一桩事,现在不能再请他老人家了。”

女子巧笑着让他放心,道:“我去调查过那个陆西,十五岁之前的信息都很模糊,只知道出生在温市,后来跟父母一起去了意大利,父母开皮鞋厂。”

“真正进入大众视野是因为十六岁时在哆音上发布了一段照片视频,获赞百万,一炮而红,当年就签了一家网红经济公司,她这几年一直待在意大利,今年八月份才回国,然后就转来了你们学校……”

曲峰一开始还耐心听,后来有些急了,道:“你说这些干嘛?这些我都知道,能不能说重点?”

陆西靠在墙边静静听着,这位姐姐倒是给他补充了不少原主的信息。

“重点来了。”年轻女子道,“陆西的爸爸给朋友做担保,拿皮鞋厂抵押,结果今年五月的时候朋友跑路了,陆西家里经济雪崩,到现在还没缓过劲,现在她家里不仅不能给她生活费,反而还要靠她做直播和推广的钱救急。”

曲峰那只独眼一亮,幸灾乐祸:“那你的意思是……”

年轻女子把手机放回手提包里,笑着压低声:“那家网红经济公司里我有熟人,搞她也是随随便便的事,买点水军,造点谣,就能逼得她退出短视频平台,没了收入来源,她家厂也保不住了。”

“好!”曲峰击掌庆贺,兴奋得眼神灼亮,道,“我就是要让她身败名裂,身无分文!到时候走投无路了,跪着来给小爷我舔鞋!”

年轻女子如长辈那般宠溺道:“现在高兴了吧?”

曲峰来回走了两圈,抑制住激动,却憋不住笑地对女子说:“行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吧,但绝对要绕过我爹的视线,知道吗?”

女子道:“这个你放心,我有分寸。”

“那个什么……”曲峰抠抠脸,高高在上道,“这周我家有聚会,我会问问我爹,能不能叫你来帮忙。”

年轻女子霎时间喜上眉梢。

***

剩下的半段路程,陆西拧着眉思考了一路。

曲峰不仅要搞他,还要连他的“家人”一起搞,这种做法让他有些恶心。

“对了。”陆西想到其他事,道,“你怎么知道那女的爬床的?”

纪年踩人痛处,踩得也太准了点。

纪年有些讽刺地笑了,低声道:“那种女人……见多了呗。”

陆西想当然道:“有很多女人爬过你的床?”

“……”纪年看向陆西,眯了眯眼,道,“想什么呢?我那么随便?”

陆西说:“你自己说的,见多了。”

“我洁身自好十八年,你再乱说一句,给你发律师函。”纪年不想解释过多,直接律师函警告。

陆西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根本不放眼里。

纪年看向陆西的侧脸,视线顺势到达那截白皙的颈侧,在阳光下被照出柔和的色泽。

纪年眯着眼看了会儿,忽然有些冲动,道:“想知道哪种人有资格爬我的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