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人窃窃私语起来,若无人敢出头,岂不让这月国使臣小人得志。只是这舞实在难,常乐公主去后,更不曾听闻京中有谁家的女儿善舞。
秦施然是不管殿内的嘈杂,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吃自己的。只是听到鼓上舞的时候,举杯的手微微一顿。
她,确实是会的。但是这种场合,她还是不出那个风头了。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皇帝神情冷下来,原本和和气气的中秋宫宴气氛也逐渐凝滞。秦施雅留意到秦施然的头越发低,眼底划过一丝暗芒,突兀起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家妹一向善舞,或可一试。”
秦施然错愕抬头,正对上秦施雅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就是要让她当众出丑。
秦施然不是最喜欢引人注意吗?那她就帮她一把,至于丢人现眼之后会怎么样,就跟她没有关系了。常听人夸秦施然跳舞是怎样好看,她就不信若是秦施然会跳鼓上舞,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秦施华和国公夫人也是被秦施雅的举动一惊,秦施华正准备起身,想说辞帮秦施然开脱。皇帝就先看过来:“哦?秦家的姑娘。”
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施然站起来,恭敬回话:“回陛下,事发突然,臣女实在惶恐。今日的衣衫……也实在不宜作舞。”
婉言推脱,秦施华全部心神都在担心秦施然,一时也顾不上教训秦施雅,祈祷此事能就此作罢。秦施雅显然没思考别的,只等着看秦施然的笑话。
“这算什么事。”,皇帝显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大手一挥叫来人吩咐道:“季丫头最近不是在捣鼓什么霓裳羽衣吗?你上浮云楼一趟去请她带来,借给秦三姑娘一舞。”
说什么都不愿意在月国使臣面前丢了面子。
秦施然一时骑虎难下,维持着脸上的笑,掩饰心中的怒意。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换来秦施雅得寸进尺。等宴会结束,她一定要撕了秦施雅!却先要解决眼下的困境。
皇帝口中的季丫头,是个怪胎,也秦施然长这么大唯一的朋友季笙筱。
听到了她的名字,秦施然慌张的心忽然安下几分。
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宴会不是迟到就是逃席,今日中秋宫宴更是不见她的人影,还好皇帝也宠着她,她不愿来也不强求。
听陛下的意思,是要把季笙筱叫来?
“陛下早想让我来,直说便是,何必寻什么由头。”听到熟悉的声音,秦施然惊喜抬眼望去。
领旨的宫人还未有动作,季笙筱径直闯入,言语嗔怪而嚣张,众人都因为她的放肆倒吸一口凉气,皇帝却好像早习惯了她的态度,丝毫不见怒意,反而见她赶到乐得呵呵直笑,一扫刚才的阴云。
“你啊你啊,早知道朕想让你来,还能推脱到这个时候。”
借衣服是假,把人请来才是真。
季笙筱年少成名,七岁吟诗,九岁作赋。但是一朝家破人亡,曾经的少年天才现在也泯然于众人。每每季笙筱出现在人前,不免引起一阵唏嘘,叹伤仲永,她不喜这种场合也是正常。
她是忠臣遗孤,十年前与月国的战争,季将军带着季家军和敌军同归于尽,留下年幼的季笙筱无依无靠,被皇帝接到宫里抚养。
本也是无上尊荣,但是人说季笙筱好像一时接受不了全家人的死讯,脑子不正常了,转头跑去了沂南山入道。皇帝纵着她,特意为她在宫里盖了浮云楼让她修行,但在外人看来,这桩桩件件都不是一个闺阁女儿该做的事。
京城贵女有自己一套行事规矩,更看不惯离经叛道的季笙筱,她的事迹好像什么天大的笑话,震惊而又不解:“怎么想的她?”
一道又一道不屑的目光落在季笙筱身上,唯独秦施然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眼里闪着光期期艾艾看着她。
她和季笙筱能玩到一块去,在外人看来是沆瀣一气。只有秦施然明白,亲眼见过她年少时光芒万丈的样子,岂止是惊艳。
她的筱儿,是全天下下最最好的人。看不到季笙筱的优秀,是他们有眼无珠。
季笙筱回给秦施然一个安心的笑,这才上前,“不就是霓裳羽衣么,我这就让人取来,也让某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仔细瞅着,我天|朝可不似什么小国。”又朝她点了点头。
暗讽了月国使臣小家子气,同时不忘冷冷瞪了秦施雅一眼。她若是不来,她的然然不一定让这个恶毒姐姐欺负成什么样呢。
得了季笙筱的回应,秦施然心里逐渐坚定,也不再推脱地跟着宫人下去换衣服。既然是筱儿让她跳,那她就跳。
霓裳羽衣也不愧是季笙筱研究了半年才捣鼓出来了,宫人服侍秦施然穿在身上,重新梳妆,为她打扮的宫人呼吸一滞。
秦三姑娘美貌声名在外,不及亲眼所见来得冲击力大。
绸缎流光溢彩,和美人相得益彰,层层叠叠的裙摆反复却又不累赘,轻盈飘逸,和秦施然相配得让人很难不怀疑,这衣服是不是专为了她而作的。
她最后还是穿上了红色,秦施然心中一阵感动。筱儿是知道她最喜欢红色的,只是碍于身份从来不敢在人前穿。筱儿取来霓裳羽衣,何尝不是圆了她的心愿。
马上要献舞,秦施然有些愁地摸了摸腰间,纤细没有一丝赘肉。虽然许久没有练舞,但还好娘亲从来不让她多吃,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筱儿也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只是这出风头的机会,真是不要也罢。
缓步走进殿内,惊艳的或是嫉妒的目光,秦施然面不改色福了福身子,端庄从容。她早习惯了引人注目,娘亲说她这般的容貌,生来便不是默默无闻的。
季笙筱满意地连连点头,果然只有然然配得上这件衣服。
皇帝正准备遣乐人为秦施然伴奏,谢怀卿此时却不紧不慢站出来,作揖行礼,“寻常管弦不免俗气,辜负了如此佳人,不知陛下可否允臣抚琴一曲?”
秦施然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内心翻起惊涛骇浪,祈祷陛下别多此一举。
谁知道他会不会故意使坏。
“你若有心,朕准了。”皇帝上下打量谢怀卿,他从来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目光流转在两人之间,了然一笑。
看来今天是要让这秦三姑娘出尽风头了。
陛下都开口应允了,哪有秦施然说不愿的份,只能硬着头皮上,谢怀卿却出乎意料地配合。
这支舞她从前只跳给季笙筱看过,筱儿不善乐器,只能给她拍大概的鼓点。谢怀卿显然琴艺极高,他敢出头自然是有底气的。她也很久未跳得如此尽兴。
舞转回红袖,琴伴声悠扬。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俨然成为宴会的主角。
秦施雅死死盯住殿中翩翩起舞的人,手下一时不察,撕扯手绢的指甲劈了,鲜血瞬间染红了丝绢,疼得她直吸气,眼角不可控地溢出些泪。
“别再这儿丢人了。”秦施华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再没有给她留任何情面,冷声警告。然后和国公夫人知会一声两人身体不适,领着秦施雅先下去处理伤口。
秦施雅再不济都是她妹妹,她不能不管。
两人看着好不登对,皇帝一时也起了主意,若是谢怀卿有意,他不妨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更何况秦施然只是国公府一介庶女,身份低微不成威胁,没办法成为御安王府政治上的助益。
于皇权稳定,谢怀卿娶她,远比娶昭平郡主更妥帖,皇帝乐见其成。御安王尚在封地,这次御安王妃带着世子回京,目的就是为他迎娶昭平郡主。
毕竟谁都知道昭平郡主身份贵重,端庄得体,又对他一往情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至于为什么谢怀卿会选她,也许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论出身,论才德,秦施然也就生的一副好容颜能胜过她。
一舞毕,赢满堂喝彩。下面的人神色各异,各有各的心思。
秦施然正准备退下,高座上的太后娘娘哽咽地拦住她,眼角隐隐有湿意,声音轻颤:“好孩子,你过来,到哀家身边来。”
像,太像了!
常乐之前就总跳舞哄她开心,自从常乐走后,再没有人能跳出她那般的舞。
一解太后相思之苦,本是月国使臣找的冠冕堂皇的说辞,不成想误打误撞,真成了。
秦施然掩下惴惴不安,恭敬上前去,太后拉着手就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亲近地不愿意放手,那眼神有愧疚,有思念,好像想将压抑许久的母女之情全放在她身上,让秦施然一时感到十分压力。
太后是上位者,秦施然在家都从未体会过这般舐犊之情,又怎敢冒然给太后回应。
还好谢怀卿适时站了出来,转移了在场人的目光替她解围,“恭贺陛下,常乐公主曾作鼓上舞称颂太平盛世。今再现此舞,是陛下治国有方,大周国运昌盛。”
有人开了头,下面的臣子也不是没眼色的,纷纷起身,齐声道:“恭贺陛下。”
月国使臣气得脸色青白,愤愤落座。
当初季将军战死,紧接着常乐公主和亲,月国一时风光无量,连带着和亲过去的公主都敢磋磨。常乐公主郁郁而终之后,两国边境依旧摩擦不断,每回月国边境吃瘪,就要派使臣来拿常乐公主说事,耀武扬威,屡试不爽。这次被秦施然搅了局,能不气么。
盛世的门面,就要有门面的样子。显然秦施然的身份不够,皇帝也想到了这一点,微眯着眼看向正和太后亲近的秦施然,半晌才开口道:“既然太后喜欢,不如收作义女。”又瞥向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的谢怀卿,还觉得不够,“赐封……长宁郡主,常伴太后膝下侍奉,就当替常乐尽了一份孝心。”
宛若一道惊雷钝钝劈向殿内,除了谢怀卿神色如常,他人皆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