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身后跟着一长串机器人，离得近的只有四五个，但力量远超管理办公室的那几个文员，这才是工厂真正的安保力量，白芨被追得毫无还手之力。
监控红光闪烁。
人工智能已经看穿了白芨的底牌，测出了她的真实水平。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冰冷的枪口对准白芨，逼迫她低头。
高高在上，冰冷无情，就像是人工智能口中的工厂秩序守则，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对于普通人来说，天是很矮的，矮到稍微伸展手脚就会触碰到界限。
违规，禁止，不许，罚款，辞退……
这些词不停地将人的生存空间压缩向内压缩。
枪口很重，抵在后脑勺上，逼得白芨不得不低下头，她看着工厂的水泥地面，天色黑了下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天花板上的灯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将人的影子无限拉长，和阴影融为一体。
白芨的情绪破开了裂痕，就这样吗？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甚至没有一天敢迟到早退的结果就是这样吗？
四周的丝线终于察觉到了机会，从阴影处飘出来。
整个工厂都被白色的线缠绕，形成一个天然的巢穴，里面所有的人都是食物。
除了白芨。
现在线要将最后一块小点心吃进肚子里，以哺育正在飞快成熟的茧。
然而当线伸到白芨周围时，却被黑暗融化。
黑色从白芨的身上晕染开来，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影子在水泥地面上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身体，漆黑的眼睛，与周围的黑暗融在一起，分不清界限，因此也不像人的轮廓，反而像一大团翻涌的墨迹。
而这团墨迹正在慢慢脱离地面。
安保机器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体内。
像是水。
可是每一个安保机器人出厂前都经过了严格的防水测试，即使跳入河中救人也不会被水浸入芯片。
但是现在这个常识被打破了。
浓稠的影子在站立的过程中慢慢形成人的样子，它在对照着白芨的样子调整自己的模样，高了点，胖了点，黑色不停流动，最终形成和白芨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是纯黑版。它站在白芨的背后，伸开手，穿过安保机器人，慢慢走向白芨。
然而白芨却毫无察觉，她看不见背后发生的事情，只能感受到后脑勺沉重的枪口，自然也不知道安保机器人因为被入侵，内部短路，无法动弹。
工厂半空正在形成的茧不安地漂浮，试图离开这里。
闪着红光的监控镜头一如既往沉默，记录着一切。
而在远处的筒子楼里，一只黑色怪物猛地惊醒，跳上窗框，遥望着工厂的方向。
白芨的心情很糟糕，窒息感再一次涌来，漂在水中，找不到落脚处，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也没有未来，只有现在，然而就是这么点微小的存在感却依旧要被打破。
工厂被毁，工人死去，秩序坍塌，一切都是混乱的，没有结果的。
五年前那种熟悉的情绪再一次扼住白芨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现实中的一切都在褪色，不断向后退去，只剩下一个圆形印记，中间扣着一个倒三角，不知道意义，不记得来历，越是想要找到更多的信息，就越是痛苦茫然。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影子张开手，环住了白芨，就像是拥抱，实体和虚影正在重合。
——咔哒。
一连串的熄灯声从远到近，眼前的光消失了，机器的轰鸣渐次停止。
有人在外面拉了电闸。
白芨抬起头，看见工厂大门外射来一束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拿着强光手电筒的人穿着硬底军靴，踩在水泥地面上是一阵有力的啪嗒声。
他来到了白芨面前，似乎有些惊讶，“这里面竟然还有人活着。”
白芨的思维被拉了回来，从失神状态脱离，她避开强光后连着眨了两下眼，忽然想到天都黑了，这不是快到下班时间吗？
她今天还没有喂猫！
虽然很想死，但也要先把猫照顾好。
【姓名：白芨
工作单位：雾城七区远康工厂第三车间普工
工作经历：十六岁成年后，进入远康工厂工作五年，期间多次获得优秀员工称号
年龄：21岁
身体情况：良好（中上水平）
精神稳定值：60（刚好及格）
污染情况：尚未察觉明显污染（考核阶段，不能下结论）】
穿着黑色劲装的女人收起检测仪，看着白芨茫然的眼神，不由摇摇头，“算你运气好，情绪值低于六十的人属于易感染人群，我们再来晚一点，你就被污染了。”
“污染？”白芨想起工厂内部的情况，“你们是污染防控中心的人？”
看起来城市的秩序还没有完全坍塌，还有人在负责清理。
然而女人只是摇摇头，“不是，我们只是恰好路过，进来看看。”
远康工厂作为“零号产品”的生产地，属于高危点，很可能出现B级以上的次生污染，因此他们才会想着进来看看。
根据雾城特情处的调查，一个月前，“零号产品”在收尾阶段发生污染外溢，七区高层陆续向外撤离，大半个月前，恐怖组织将蚕虫病毒投放在一号线地铁上，借由外溢的污染完成繁殖，将种子播种在人类身上，一天前，七区上空出现茧，意味着S级污染即将形成。
蚕虫病毒的传播非常隐秘，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丝线期，当人的情绪值低于六十时，蚕虫通过漂浮的丝线进入人体内开始繁殖。
第二个阶段：成虫期，在丝线的控制下，人的情绪逐渐走向偏执，成为蚕虫生长的食物，当人体被蚕虫蚕食干净后，偏执情绪将会成为主导，形成次生污染。
第三个阶段：破茧期，死去的人类成为祭品，孕育出飞蛾。
七区的污染已经进入第三个阶段，多个次级污染源内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茧，一旦飞蛾破茧而出，最大的S级污染物将吸走全区的生命值，壮大自身。
恐怖分子的做法很巧妙，一号线是经过七区大小工厂的一条环线地铁，早晚高峰时都是爆满状态，乘客的情绪很难稳定，因此丝线很轻松地由打工人的怨气进入体内，完成繁殖，又通过工厂密集的环境，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最后污染全区。
能够在这种污染下活下来的人，要么情绪极其稳定，要么天赋异禀。
“队长，测试做完了，从目前的的情况来看，她还没有被污染，虽然心情不好，但是精神状态稳定在了及格线上，没有被污染物寻到机会入侵。”
雾城派了五人小队进来寻找“零号产品”，黑色劲装女人正是其中的一位队友，代号红烛，是小队中的医疗兵，负责随时监测队友的精神状态，以及治疗。
洛景和抬起头看了看外面。
月光很亮，照亮了工厂外的空旷场地，也照亮了站着的白芨。
她有一张很安静的脸，短发，大眼睛，皮肤很白，更像是坐在书桌前的女学生，此刻正背对着工厂大门，听着里面无意识走动的脚步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在高危的工厂活了下来。
“为什么十六岁以前的记录是空白？”洛景和查看了白芨的电子手环，上面记载着她的所有信息，轨迹流程，支付记录，健康情况，住址……
电子手环是一个人的档案，也是一个人的无犯罪记录证明，打开手环就能清晰地看见使用者的一生。
白芨在工厂的日子确实很普通，两点一线，贫穷忙碌，和大部分人一样，但是在工厂之前却是空白。
“其实这很正常。”红烛犹豫了下，她知道洛景和对于基层生活状态并不了解，因此小声解释道，“七区本来就是底层聚集地，劳动力紧缺，但即便如此，对于城邦外流民来说也是天堂，因此很多人攒够了钱会偷偷买一个公民身份，进入七区打工，管理层对此是默许的。”
像白芨这种年满十六岁的健康劳动力，只需要花一点小钱就可以进来打工，只不过无法前往其他区，活动点只能限定在七区。
洛景和合上了电子手环，“我出去见见她。”
“您亲自去吗？”红烛有些吃惊，下意识准备去扶，却被洛景和的手挡住。
“是的。”洛景和用另一只手滑动轮椅，慢慢走了出去，她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病态的清瘦苍白，在黑暗中的时候尚且不明显，来到月光下后，周身弥漫着一股幽灵般的气质，身形虚幻，“我有事情要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