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总是有无数的会议。
部门周例会、客户电话会以及全国十三个城市的营销策划案分享会,会议半程,各个精疲力竭瘫坐在座位。
会议休息的间隙,四六从客户那里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一副有八卦要急切分享的样子。
四六也是他们策划的一员,工位在苏幕遮的斜对面,与另一位男性策划醒哥同坐一排。
他屁股刚沾到凳子上,就开口,“你们知道我今天见的那个挂烫机客户多有钱,一张吃饭的桌子两千万,盘子碗用的全是爱马仕,我他妈第一次知道爱马仕竟然还卖餐具!”
听到这个,阿吹就不困了,她支起身体,“上次阿敏带我去客户老洪那里吃饭,老洪说的话我听都听不懂,房子都直接一栋一栋买的,车子也是几十辆几十辆跟批发进货似的,买了送给他下面的代理,我当时在旁边人都傻了,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林颖也开始好奇:“他们一开始的钱都哪里来的?”
四六说:“就刚两千万那人年会吃饭的时候做马芸旁边的,貌似是□□起家,老洪是在云南卖膏药发家的,虽然都是长三角出身。”
苏幕遮托腮:“怎么感觉第一桶金都是在深山老林靠不正当手段发家的。”
林颖:“现在赚钱好难,只能说生不逢时了。”
阿吹:“就算把我生在那个时代,我这种胆小的也不敢啊,我现在只能想象富豪的生活,比如那个卖挂烫机的,应该是熨西装用一个挂烫机,衬衫一种挂烫机,还有专门熨内裤和文胸的,一圈佣人围着,把内裤也熨得平平整整。”
阿吹用她仅有的生活经验去幻想和勾勒富豪们无边无际的奢靡,苏幕遮在一旁听得忍笑,同时想到了霍司野。
他也算是对面楼栋里的CEO,之一?钱应该也不少?但他跟自己住同一个小区,昨天吃的火锅也看不出来跟自己平时吃的有什么不同,家中似乎也无奢靡之处。是贵重东西还没运过来,还是说几千万餐桌和爱马仕餐具摆在她面前但她有眼不识泰山。总之跟他几次短暂的交往过程中,从未让人联想到他的头衔和身份,导致她一时头昏脑热送了他一个百来块钱的杯子当生日礼物……
也不知道他怎么处置了。
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反正她一个工薪阶层也送不出太贵重的礼物,再说以他们的关系也不适合送什么贵重东西。昨晚她送出东西 ,对他的祝福和谢意都真切如实表达了,东西的所有权和处置权也移交归属于他,就算他扔垃圾桶也是他的自由和权利。
不过,以她对他粗浅的认知,私心觉得他不是这样浪费、糟蹋东西的人。
会议结束,众人做鸟兽散。
但苏幕遮、阿吹、彦祖,斯斯四个人却哼哧哼哧赶往公司九楼的培训大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足够宽敞,平时也不太用得到,他们便向公司申请了作为乐队的排练场地,并且商定一二四下班后来此排练,其余时间各自练习。
其实苏幕遮、彦祖和斯斯他们倒还好,贝斯和吉他背着上下班都不算太碍事,在家拉练也勉强可以不扰民,但是阿吹的重鼓不行,咚的一声响,估计上下左右的邻居都得来让她搬家。
这是乐队第一次集合,大家非常高效率地定好歌曲的风格版本,找好谱子和练习视频,分词也很快,阿吹因为打鼓比较不能分心,只唱中间最简单的部分,其余的交给苏幕遮和斯斯。
乐队目标:奏出一种从来没有上过班的样子。
乐队练习在循序有度地进行,工作项目也在紧锣密鼓地推进,苏幕遮和阿吹也在周三抽出时间跟李煜端他们一起打了羽毛球。很奇怪,自从上周三打了羽毛球并约上画展之后,苏幕遮和李煜端好像就经常能在楼栋碰到,电梯里,走廊间,甚至楼下饭店,他们经常会聊上一会儿,从一开始的工作范畴到后来的兴趣爱好。苏幕遮能感觉到,他们在渐渐变得熟络,她甚至隐隐觉得,对方好像对自己也有一些亲近之感。
可能公司真的太小,她不但经常遇上李煜端,甚至有一次在电梯里遇到了之前问他要电话的市场部萧然。
不知道是没注意到有人在身后,还是根本不在乎,她和小姐妹在电梯这个即便小声讲话也能被听得一清二楚的密闭空间、毫不避讳地聊起了个人情感。
“你上次不是加了那个产品部帅哥的微信吗,怎么样,有进展吗?”
“简直是一筹莫展,我想约他周末出来玩,他上周说要加班,这周说跟别人约了看画展,但是就算要看画展也不能看两天吧,可我也不好讲,只问他下周呢,他说对不起,我可能现在和以后都无法给你想要的答案。”
“这么直白?”
“是啊。”萧然一声长叹,连站在身后的苏幕遮都能感觉到她的无奈。但叹息过后她马上打起精神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吊一棵树。”
“对,而且是他失去了解你的机会,绝对是他的损失!”小姐妹义愤填膺地说道,然后两人手挽手出了电梯说要做头发去。
就在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苏幕遮收到了李煜端的消息。
【我周六早上有点事,下午去看画展可以吗?】
苏幕遮看着消息,心中虽然有点莫名的抱歉,但嘴角还是不由得扬起,【好】。
周六转眼即到。
苏幕遮原本是打算穿一套日常的纯色文艺连衣裙去赴约逛展,但是翩翩说她做好了新的汉服,强烈建议她穿出去展示一番。
这批布是两人一个月前专门跑到布料批发市场花了一天时间淘来的,翩翩用其中几段做了一套武周时期的衣裳。大窠宝花纹理的布料做成圆领的织锦半袖、下搭一条群青暗花纹裙,纯色帔子掖入裙腰,显出窈窕纤细的身段。整套裙装颜色古朴又富丽,剪裁利落,使得穿着之人修长俏丽,甚至有一股文雅风流。
原本穿着汉服该搭配相应的发型和妆容才更完美,但因着苏幕遮的性子,过度的隆重会让她觉得不自然,便化了一个平常的简单妆容,长发梳成单侧低马尾,随性垂落胸前,只与耳侧齐平位置的发间簪一朵鹅黄小花。
即便她已经尽量低调,又适逢万圣夜,闹市区时尚的都市丽人都穿得个性鲜明甚至奇形怪状,古今中外、妖魔鬼怪的装扮都有,但她站在美术馆门前时,依旧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就连李煜端到来时都有一点恍惚,像极了他以前经常描绘的古卷中的仕女图。
“来很久了吗?”他有些歉疚地疾步上前,即便他并没有迟到,但让女孩子等非常不礼貌。
“没有,我刚来。”她微笑回应,也的确是事实。她一向很有时间观念,但也不会提前太早,十来分钟是她的习惯,只不过今天比平常更早了五分钟而已。
两人一齐走进画厅。
展厅今日布置别具一格,让人耳目一新,画作按照风格分区域展示,古典的、先锋的、具象化的、意识流的,但说实在的,苏幕遮并不太懂画,不能很详细地区分流派传承,只能凭借本能的审美和感性来欣赏,更多的是沉浸在一种色彩和线条所勾勒的情绪氛围之中。
好在身边有一个颇懂行的人,在苏幕遮有疑问时,会耐心地给出讲解,补充艺术品鉴赏中“鉴”的部分,让她更深入理解光影线条的建筑逻辑,画作的流派承袭用典,也会分享他对画作的所感所悟,但他也说,其实一个好的观画人,也不必了解画作的前世今生、笔墨技法,只要静静地站在画前,完成一次隐秘的灵魂共振便足矣。
苏幕遮听他款款而言,大约能感觉到他对画的那种深刻的喜欢,也让她心中早就存有的疑问越发凸显,最终,她还是脱口:“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的画被张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大家纷纷围观,猜想你将来会成为一个画家。”
“看来我辜负大家的期望了。”他笑,一半幽默,一半自嘲。
隐约觉察他不欲深聊,她不再继续追问,自圆其说道,“不都说规则是用来打破的么,期望也是用来被辜负的,自己的心意最重要嘛。”
两人顺着阶梯,来到二楼。一楼灯光洁白明亮,将每一处都照得清清楚楚,二楼的光却是铜钱的温色,人又稍稀,比一楼安静了不少。
就是在这份静谧中,李煜端又忽然开口,“大约,绘画对我来说只能作为爱好的喜欢,无法作为事业来爱。”
“是怕干一行恨一行么?”苏幕遮转头望他。
李煜端触碰到那个转过来的目光,有探寻,但不猎奇,是诚挚的,专注的,安全的,让人有倾诉欲望的。
“不是,是我无法忍受在绘画中感受到的自身庸碌,当我意识到自己不会是这方面的天才,会让我非常的挫败。”
听闻这个答案,苏幕遮有片刻的讶然,有对这个答案本身,也有对方忽然间的坦诚,将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对于这份信任,她觉忐忑又珍贵。
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向来是一场缘分,有时候认识数年,也难超脱点头之交和琐碎闲聊,有时相识一瞬,便可称上知己,将心底的不甘和软弱尽数交付。
她郑重以待,想要说点什么,不辜负这场坦白,但语言还未组织起来,就有一人朝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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