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和我把头伸出窗外。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我问。
“什么也没听到,汤米。”卖猫食的说。
“嗯,”我说,“我也没听到。不过很正常,猫头鹰吐吐总能听到人无法听到的声音。有一次我们……”
“嘘……你听,”马修低声说,“听到没有?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接着传来几声敲门声,是嘎嘎在外面喊道:“汤米!快到花园里来……后花园……赶快!”
马修和我飞速下楼,向门口冲去。
在屋后的草地上,我们看到所有的动物与西奥多西娅一起正抬头向天上看。现在我听到了:一种深沉而轻柔的呜呜声,好像离我们很远。
“呀,这要是一只蛾子发出来的,那么它得有一座小城那么大。”
“不是巨蛾,”我说,“不是贾马拉·邦卜利利的声音。医生肯定是骑着别的昆虫回来的,我们赶紧把草地清理出来。马修,我们赶快把手推车推进棚子里吧。”
“好的,我来推。”卖猫食的说。
这块很好的草地被我们称为长草地,是大花园的一部分,医生一直引以为傲。它一边围着大榆树,另一边是一长排紫杉树篱,有一百五十码长,从房子这头通到另一头的鱼池和动物园。那里的尽头处有一座旧牌屋,用发亮的白石头造成,好像一座希腊小庙。我从地方志上得知,历史上曾经有一些穿着镶花边缎子衣服的绅士们在这块草地上进行过决斗,只是为了能在那牌屋里打牌。
这个地方充满了浪漫色彩,此时沐浴在白纱似的月光中,你不禁回想起这块草地几百年前的样子。我看着它,心里猜想它有过去那么多的回忆,但是否见过今晚即将见到的这种稀奇的事情呢?
奇怪的是,自从我们听到了自天上传来的呜呜声后,就没有一个吱声了。我们都站在房前,空出长草地以便医生着陆。马修不发一言,很快钻到我们当中来。大家都站在那里,面向月亮,激动得透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巨大翅膀发出的轰轰声越来越响。
我不清楚我们等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我本来打算记下医生着陆的具体时间,他曾经多次提醒我做科学或博物学记录,写下日期和时间是多么重要。之前,我拿来了我小心放在大厅里老座钟旁边的他的一个挂表。可是我居然忘了看表,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我想的只是他在那里——在空中,轰轰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回来了,终于回到我们这里了!
虽然那天夜里我没有记住时间,但是发生的一切却让我铭记于心,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我们站在房前仰望,突然在我们和月亮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它盘旋着,呜呜地响着在草地上空停了一会儿,此时我看不出它的形状像什么。接着,它就好像一台正在运转的机器停下来,轰轰声一下就没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想,不管来的是什么动物,肯定都正在展开翅膀盘旋着,寻找落脚点。接着,这个影子掠过光滑的草皮,它是一圈接一圈地向下飞吗?是的,因为它那巨大的身体像云一样遮住了光。
最后,它嗖地一下快速掠过树梢,带得空气如同狂风一般呜呜作响,它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后到了草地上,落到了我们面前。
噢,它居然占满了整片草地!
现在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属于蚱蜢那一类(后来我知道它是一只蝗虫)。不过现在我最关心的是它带来的人而不是它的归属分类。
我在月光中走向蝗虫,踮起脚尖想看它的背,但是背的最高处被它弯弯的身体挡住了。那个大蝗虫显然是经过长途飞行,累得精疲力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上下都不动。
我一下变得十分害怕,医生在哪里?艰苦的旅途让他退缩了吗?他根本就没有回来吗?也许这月亮上的大动物只是给我们捎来了信,说约翰·杜利特决定留在那个星球了。
我被这个想法搞晕了头,开始攀爬蝗虫的翅膀,它们合在它身体两边。这是一对漂亮而透明的翅膀,十分光滑,乳白色——上面布满硬翅脉,从玻璃似的表面凸现出来,像一些纵横交错的树根。
这时突然一个粗哑刺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十分耳熟,让我感到特别亲切,是鹦鹉的声音!“琦琦!琦琦!快醒醒,我们到了——帕杜尔拜镇!哦,见鬼,你的病没有你想象的糟糕。快醒醒!”
“波利尼西亚!”我喊道,“是你吗?医生在哪儿?他和你们在一起吗?”
“是的,他在这里,”鹦鹉回答,“不过他还没有恢复知觉。我们得小心他。通过死亡带那会儿太可怕了,这是什么鬼旅行啊!在这种地心引力下,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飞!小心!我下来了。”
我看到一个东西从蝗虫背上飞出来,好像一团破烂在空中打滚儿,跌跌撞撞地飞着。接着,它砰的一下落到了我脚边的草地上。正是波利尼西亚,它的毛乱哄哄的,情绪自然不高,马上用瑞典语说出一长串咒骂的话。
波利尼西亚好像一团破烂在空中打滚儿。
“噢!”最后它对我说,“你看见没有?我刚才就好像个布丁似的,鼻子先着地!我活着还得重新学习飞翔!完全无法保持平衡,身上一点劲儿也使不出。就因为那个愚蠢的老月亮上没有合适的空气。我猜你的口袋里没有带饼干吧?我饿得像只狗熊!”
我马上叫嘎嘎去食品室给我弄几块饼干来。
“不过,波利尼西亚,”我说,“医生的情况如何?你说他还昏迷不醒呢?”
“是的,”它说,“但是他没事,就是呼吸困难,你知道的。让他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很快就能把他弄下来。可怜的琦琦晕浪,或者说是晕空气,哪个说法都行。在旅途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只有我还在甲板上硬撑着,唯有我还能给这个见鬼的蝗虫指路,来到这花园里。这都是因为我有多年的航海经验,身体很结实,锻炼出来了。汤米,要是你能靠葵花籽和饼干屑活个一百八十年,你也能做到这样!鹦鹉更聪明!”
它站起来叉开脚,走了几步滑稽的水手步,就侧身倒在了一边。
“活见鬼!”它说,“这里的空气太重了!走路都这么费力!”
“不过听我说,”我说,“关于医生……我们不能……”
“嘘……”它低声说,“他醒了,快看!”
我抬头看向蝗虫的背上,一只巨大的脚伸了下来,接着是一条更粗的腿,最后看到了他的身体。波利尼西亚和我都后退了一点,接着一个大得难以置信的人一下子从蝗虫的翅膀上滑下来,落在了草地上,像一团泥似的一动不动。
我赶紧冲了上去,看到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脸色因为风吹日晒变成了深棕色,双眼紧闭。不过我一下就认出了这张嘴、这个鼻子和这个下巴。
这是约翰·杜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