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拉丁美洲的华工,一旦在预先强制签订的“招工合同”上按了手印,就立即被“以辫相连,接成一串,牵往囚室(招工馆)”,以等待“猪仔屯船”的起航日期。“招工馆”一般都是些肮脏不堪的水栅,其条件十分恶劣。随着招工人数越来越多,中国东南沿海港口“招工馆”到处可见,1870年仅澳门一地就有300家之多。
“猪仔”进入“招工馆”,就按人头给人贩子酬金,最初每个“猪仔”给银元三元,后来涨到平均8—10元,个别时高达100元。然后,猪仔往往被剥光衣服,赤身露体,并且在他们的胸部打上或烙上C(古巴)、P(秘鲁)的字样或S(散得维齿群岛)……,先给他们一点食物以充饥,一套衣服以遮蔽身体,一二元钱以交付他们的家属。
一旦航期到了,华工们就被驱赶到“猪仔屯船”上。由于殖民主义者贪得无厌,船上总是超载,船舱里拥挤不堪,每人至多占有二平方英尺的面积。华工无法平卧,只得屈膝而坐,夜则交股而眠。船舱内通风设备极差,饮食条件恶劣,华工们不时发生呕吐、罹患疾病。由于缺乏医疗条件,死亡事故不断发生。亡故者就像牲口一样,被随时抛入大海。华工稍有反抗,就会遭到捆绑和残酷拷打,或被戴上手铐、脚镣。由于受到种种非人折磨、虐待,华工在航程中死亡率很高,其中有的竟高达50%以上。1847年,“阿吉尔公爵号”运载华工400名,航行123天,途中死亡的华工达35名;抵达古巴时,有200名已处于濒死状态。1853年,华多普公司的三艘船从厦门起航,前两艘船共载华工803名,抵达哈瓦那时只剩下408名,而第三艘船载华工250名,到达古巴时已死152名,死亡率竟高达60%以上。正因为如此,人们就把往拉丁美洲载运契约华工的“猪仔屯船”称之为“海上浮动地狱”。
清代坡山文人易其彬在他著名的《卖猪奴》诗中充分揭示了这种“海上浮动地狱”的悲惨情景和“猪仔”们的内心痛苦:
一登番儿船,入笠难奔逋。
……
不胜番儿役,鞭扑无完肤,
无风何惨惨,雨云常载涂。
父母不可唤,兄弟隔海隅,
此生有归期,敢怨衣食无,
死为冻死鬼,犹得依吾庐。
在饥饿、拷打、死亡威胁下的华工,为反抗殖民主义人贩子的专横和暴虐,曾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了英勇的斗争。1851年,乘英国船“胜利号”驶向秘鲁的华工举行起义,当场杀死了船长,驾船返回中国。1852年,由英籍船长指挥的秘鲁船“罗莎·埃利亚斯号”的华工,在开往秘鲁途中,举行暴动,杀死船长,驾船到新加坡上岸。1855年10月,美国船“威弗利号”满载华工赴卡亚俄或哈瓦那。船只启航不久,船长病故。此船不得不驶入菲律宾的马尼拉。船上华工要求上岸,因而同船方发生争吵。有一个中国人当场遭到枪杀,其余中国人被驱进船上的大舱。舱门及各种通气口被严密封闭。到第二天早晨被打开时,发现已有251名中国华工窒息而死。1857年,美船“左尔马号”载428名华工离汕头开往古巴,船行次日,华工暴动。华工放火烧船,水手开枪打死数人,30余人受伤,209人跳海。1859年,美船“挪威号”运载1000余名华工自澳门开往古巴,船行五日,华工举行暴动,放火烧船,受到弹压,有130余名华工牺牲。1870年,法国船“诺维尔·朋内罗普号”运载320名华工,自澳门开往拉美卡亚俄港,途中,华工机智地夺取船只,杀死船长及11名船员,驾船回到中国。据统计,从1845—1872年苦力船海上遭难事件共计48起,其中华工暴动占了38起。我们在这里可以引用当时香港法官司马理于1873年3月对苦力船案件所做判词来说明这一苦力贸易的性质——实质上是一种奴隶贸易。他曾指出:“就我看来,假如因果规律仍然起作用的话,这种可耻的贩卖必将为贩卖者本身招致严重祸害和可怕后果。我曾经试图把苦力在出洋船上起来,焚烧船只,使它们无法完成航程的案件编成表格。就在我编表还没有完成的极短时间内,已经有七只船,装载3000多苦力,先后在海上被焚,或者失事沉没,因而酿成重大损失的惨案。死者当中包括几个船长和相当人数的船员。”
由于契约华工在运输途中暴动迭起,使太平洋航道上的苦力贸易不断失利,以致影响英、美对东方的正常贸易。加之澳门当局不断受到中国和世界舆论的谴责,苦力贸易弊大于利。1873年4月,香港首席法官宣布“贩卖苦力贸易应视为奴隶贸易”,“凡与贩卖苦力有直接和间接关系的行动”,都应依法惩办。同年9月6日,两广总督瑞麟也下令:凡专为装载移民出洋的无约国船,一概不准在黄浦停泊。黄浦和香港对苦力船予以封港,使澳门苦力贸易处于瘫痪状态。基于这种情况,1873年12月,葡萄牙国王被迫颁布敕令,宣布禁止苦力贸易。苦力贸易的高潮就此结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苦力贸易的完全停止。
赴美国加利福尼亚的赊单工,一般都从其家乡乘坐各种形式的小船或舢板,通过珠江三角洲的各种河道,前往香港,住进掮客为他们准备好的破烂小客栈里,或是住在熟识的亲戚家里,等待赴美船只启航。一旦赴美轮船开船日子确定,赊单工就上船,在甲板上排好队,听候检查。检查后就听从船主指挥,爬进底舱。除厨师外,赊单工均不准到甲板上来,以防与船长或船员发生吵架和斗殴现象。不管船长如何绞尽脑汁防止赊单工闹事,但赊单工由于忍受不了恶劣环境和人为的虐待,赊单工船上仍然不断爆发各种不同规模的斗争事件。例如,1852年3月,美国船“罗伯特·鲍恩号”装载450名移民赴旧金山,开船八天以后,已经绕过了台湾北端,船长赖斯里·布莱生下令用扫帚洗刷移民,并强迫赊单工剪掉他们的辫子。赊单工们受不了船长对他们的这种侮辱,起而杀掉船长和船员,夺取船只,到琉球岛的最南端的八重山岛靠了岸,大部分人留在琉球,少部分人继续驾船至厦门,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由于底舱条件太差,运输途中还经常发生死亡现象。例如,有一艘美国船“自由人”,从香港至旧金山,载赊单工500人,在途中竟死亡100人,占总人数的1/5,其惨状可见一斑。中国至美国旧金山的航程和航行时间,随季节长短、风向和海潮流向的不同而不同,一般需要航行两个月之久。
赊单工抵达美国旧金山时,便到某个华侨会馆。由会馆负责人安排他们吃住,并送他们到乡下或矿区,强迫其按债主所定的低工资接受雇佣关系。他们表面上是自由的人,事实上是一种隐蔽的劳役奴隶。他们同契约华工一样,都逃脱不了被奴役被压迫的命运。1910年3月16日美国旧金山的《世界日报》曾以头版头条刊登了著名的《木屋拘囚序》全文。著者以身受之苦,作悲惨之文:
“白种强权,黄魂受惨,比丧家之狗。强入牢笼,追入笠之豚。严加锁钥,魂消雪窖,真犬马之不如。泪洒冰天,伤禽鸟之不若也。但我躬既窜海曲,性品悦看报章。称说旧乡故土,豆剖瓜分,哀怜举国斯文。狼掣虎噬,所望陈涉之徒。辍耕陇亩,田横之客,扫秦川为平壤。仗矛秉戍,荡吴国作丘荒。请看今日之域中,定是汉家之天下。”
在这篇《木屋拘囚序》中,作者以悲愤的心情,深刻揭露了美国少数人对华侨的苛刻虐待,另方面又期望“陈涉之徒”率领他们揭竿起义,并对其前途充满着必胜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