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是宗教讲授中使用最多的一件教学用具。许多大师在讲解和传播宗教信仰的道理时总是离不开镜子,也正是通过这件教学用具,我们可以发现各种不同宗教信仰中一些共同的东西。
在禅宗中,五祖弘忍的大弟子神秀就把心--自己的灵魂比喻成镜子,写下了那首"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禅诗,表达了自己对灵魂、躯体和品德之间关系的看法。几百年之后,阿博都·巴哈在《已答之问题》这本书中,用现代人的语言讲述了与神秀所领悟的一样的道理。他说:"灵永远不会进入躯体,同样不会离开躯体,它不需要一个栖息之所。灵是与躯体联系在一起,正如光与镜子一般。当镜子洁净完整,灯的光就清晰可见了;反之,镜子盖满灰尘,或有了破损,那光便不见了。"阿博都·巴哈在这里讲的"灵"就是我们所讲的灵魂。灵属于精神世界,而躯体属于物质世界。太阳的光照在镜子上,不能说太阳掉到镜子里了。否则,我们就要犯猴子在水中捞月亮的错误了。
挑战神秀的六祖慧能也写过一首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借用了神秀镜子的比喻,讲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另外一个世界,与物质世界无关的精神世界,一个禅宗里彻底"无我"的境界。无论是神秀、慧能,还是阿博都·巴哈,他们都非常智慧地说出了灵魂最本质的特征,这些都是他们沉思之后的比喻。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高行健写了一个剧本《六月雪》,用现代的方式重现了五祖弘忍与六祖慧能之间的禅门公案。他把禅比作是六月雪,在寒冷的高空是雪花,但六月的雪花落到了地面,雪就不见了,变成了水。水在不同的温度下,它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有时是液体,流动、低下;有时是固体,晶莹剔透;有时是气体……但本质上是同一东西,只是外在形式发生了变化。同样,禅在不同的环境中表现方式也是不同的。不过,高行健《六月雪》的剧本与原来的传说略有不同的是:慧能带走了五祖的衣钵,神秀带兵追上了慧能,后来神秀与慧能进行了一场辩论,神秀输了,最后在智慧面前低了头,放慧能带上衣钵走了。《六月雪》的剧本也是通过神秀与慧能的这场辩论,进一步说清了作者对禅的理解。
《大学》一书中第一句就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也就是说,教育的道理和方法是擦亮自己心中的镜子,第一个"明"是动词,第二个"明"是形容词。这与柏拉图所说的教育之道是完全吻合的。柏拉图说人死了之后,灵魂就上天了,在上天获得了所有的知识和美德,过一段时间灵魂重回到人间,把这些东西都忘了,所以教育的目的就是启发它,唤醒它,把它在上天获得的知识和美德重现出来。这与孔子的"明明德"是同样的道理,就是要擦亮自己灵魂这面镜子。
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觉悟后,教导他的儿子罗罗时就运用了镜子(佛法之镜)给他做比喻和想象。哪个是真实的世界?哪个是投影在镜子中虚幻的世界?这成了多少年来人们思考和追问的根本问题,有些比喻可能不一定确切,但这也反映出人们的探索精神和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写到这里,我又翻看了一本许多年前购买的周国平的那本《灵魂只能独行》。今天重读这本书,又与几年前看时的感受完全不同。书中有这样一段话:"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信神,有的人不信,由此而区分为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宗教徒和俗人。不过,这个区分并非很重要。还有一个比这重要得多的区分,便是有的人相信神圣,有的人不相信,人由此而分出了高尚和卑鄙。一个人可以不信神,但不可以不相信神圣。是否相信上帝、佛、真主或别的什么主宰宇宙的神秘力量,往往取决于个人所隶属的民族传统、文化背景和个人的特殊经历,甚至取决于个人的某种神秘体验,这是勉强不得的。一个没有这些宗教信仰的人,仍然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人。然而,倘若不相信人世间有任何神圣价值,百无禁忌,为所欲为,这样的人就与禽兽无异了。"我也借用许多圣人们反复教导我们时应用过的这个"镜子"比喻来提醒自己:要时时把自己的心灵擦亮、擦干净,只有这样才能认识到神圣,神圣的阳光才能照到我们的心上,照到我们的灵魂上,我们的心才能获得温暖,我们才能获得爱和正义的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