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商小姐,今天给?你安排的康复训练……”

商挽冬打断了他?:“不必了。”

医生遗憾地看着她,语气委婉:“如果你长期卧床,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很小……”

商挽冬侧过头,遥遥地眺望着窗外的落日。余晖为她披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仿佛一张泛黄打卷的老旧照片,被人遗落在孤独的时光里。

她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言夏走了吗?”

医生说?:“言小姐已经回去了。”

商挽冬垂眼,点了一下头。

她闭上眼,很疲惫地说?:“你也出去吧。”

医生不敢打扰,只?得遗憾地退出了病房。

不知为何,他?在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子身上,感受不到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反而看到了一丝迟暮之?人才?会拥有的落寞。

就好像她已经尝遍了尘世间的聚散离合,不再对未来抱有任何希望了。

走过转角,一道身影拦在他?的面前。

“言小姐?”看清来人,医生惊讶地推了推眼镜。

言夏无意识地攥紧了肩上的书包,垂着头,声音低落:“她……她还是不去康复训练吗?”

医生摇了摇头:“以商小姐现在的心理状态,我很难说?服她。”

他?真心实意地说?:“言小姐,你和商小姐的关?系好,你多劝劝她,说?不定她会回心转意。”

言夏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隔天傍晚,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窗户。从?玻璃窗往外看,整个世界都是郁郁的灰色。

商挽冬躺在床上,望着纷纷扬扬的雨景。

她自言自语:“今天她总不会再来了。”

商挽冬吃力地转过头,让自己平躺在床上。她全身几乎是动不了了,手臂一用力便是刻骨的疼痛,连拿起杯子喝口水都成为一种奢望。

病床对面便是卫生间,透过门她能看见些许镜子里的自己,一张惨白的脸,尖下巴,骨瘦嶙峋,披头散发,能直接拉到片场去做女鬼。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还不如死?了更好。

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商挽冬回过神,重新躺了下去:“进来。”

言夏提着一篮子水果走进来,一手拿着雨伞,雨滴顺着伞尖一滴一滴地滑落。她的头发看起来有点湿,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校服裤脚也被雨水晕染成了深褐色。

她把雨伞放在病房外,弯腰拧干裤脚上的水,才?走进了病房里。

商挽冬看着她,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你……”

言夏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坐下来。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只?梨,先是极快地削去外围的果皮,连绵不断,又将果肉切成一块一块的,堆进干净的瓷碗里。

削完,她用牙签扎起一块梨,在商挽冬嘴边晃了晃。

“吃。”

商挽冬别开?脸,低低地说?:“不吃。”

“吃吧,你嘴唇都干裂了。”言夏可怜兮兮地看她,恳求道,“姐姐,求你了。”

商挽冬一怔,回过头看她:“你叫我什么?”

“我知道你比我大?两个月,不可以这样叫你吗?”言夏眨了眨眼,趁商挽冬怔忪之?际,把梨塞进她嘴里。

商挽冬只?能低头张口吃掉。

她抿了抿唇,哑声说?:“……我不是叫你别再来了吗?”

言夏又喂了她一块,哼哼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

护工隔半个小时来一次,照顾她的衣食住行,不跟她说?一句多余的话。

她像是对待任务似的,妥帖地照顾着商挽冬,动作干净利落到像个雇佣兵。

商如芸连续来了几天,后来公司实在忙碌,只?能先飞回海外,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努力做康复训练。

言家人也过来看过她,但各有事业,不便多打扰,只?是一周来一次。

唯独言夏,每天放学都来看她,有时带着水果,有时带着鲜花。

商挽冬有时觉得自己矛盾,说?好了要离言夏远一点,却总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口发烫、手指蜷缩,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她吃了几口,便闭上嘴:“你自己吃吧。”

“我不爱吃梨。”言夏说?,“这都是给?你准备的,你可不许浪费食物。”

商挽冬只?能把梨全部吃完,看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试卷,低头在床上写起来。

商挽冬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你为什么不回家做?”

“我不想回去。”言夏抬头看着她,“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商挽冬心尖一颤,飞快地移开?视线:“……我这里很无聊。”

“不会啊。”言夏低头写着作业,“很清静。”

商挽冬越是挑剔,言夏就越能找到优点,一一反驳她。

“反正我就是想和你呆着。”言夏抬起头,没什么杀伤力地瞪了她一眼,“你别说?了,打扰我写作业了。”

商挽冬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来干什么?就为了写作业吗?”

“让你回头是岸。”言夏忽然放下笔,脸上带着些许怒意,“商挽冬,你没有权利阻止我喜欢谁!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

商挽冬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哑口无言。

言夏斩钉截铁:“从?今天开?始,跟我一起做康复训练。”

商挽冬回神,狠下心说?:“不需要。”

她垂下眼,不敢看对面人的表情:“我不用你假惺惺的安慰,你走吧。”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言夏站起身来,推门走出去。

待脚步声远去,商挽冬才?惶惶地抬起眼,病房里早已空无一人,空荡得有些冷清。

窗外雨声簌簌,冷风从?窗沿爬进来,吹得她手脚冰凉。

商挽冬后知后觉地想,我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伤到她的心了。

在成百上千次的轮回里,商挽冬早已经见过言夏各种各样的表情,唯独失望和痛苦的模样,她总是不忍心再看。

她希望言夏永远是神采飞扬的模样,自信又张扬。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一点一点被永恒重复的时间磨去棱角,变得麻木不仁。

如果可以,她希望由自己来背负痛苦,而不是对方。

病房外脚步声渐近,商挽冬倏然抬起头,看见言夏抱着一床被褥走进来。

病房里还有一张干净的床,专门留给?家属□□用的。

言夏把被褥放在床上铺好,转身看着一脸茫然的商挽冬,挑了一下眉。

“外面雨好大?,我今天不回去了。”她说?,“我就住在这里。”

商挽冬张了张嘴,看着她走过来,俯身在自己脸上捏了一下。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你躺在床上一脸失落。”言夏低声说?,“你其?实也不想我走,对不对?”

……

隔天雨便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透过窗帘落进玻璃窗里,金灿灿的一片。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商挽冬缓缓睁开?眼,她看见雪白的天花板,视线向右转动,言夏正在另一张床上熟睡。

她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半个小时后,言夏醒来,睡眼惺忪地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近商挽冬,低头在商挽冬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淡定地打招呼:“姐姐早安。”

商挽冬看着她的背影:“……”

护工过来送早饭,看见言夏在卫生间刷牙,不禁愣了一下。

“言小姐,您昨晚没回家?”

言夏摆摆手:“没有,昨天雨太大?。”

她开?始监督商挽冬复健,软磨硬泡,用尽了各种方法。搞得商挽冬一听到复健两个字就头大?,终于绷不住答应了。

复健的过程很痛苦,四肢像是被车轮狠狠碾过,完全不听指挥,软绵绵地乱作一团。商挽冬支着拐杖慢慢向前走,途中摔倒无数次。

言夏在旁边小心地扶着商挽冬,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

她背过身偷偷擦眼泪,小声道:“你没有要是没有发生意外就好了。”

商挽冬心想,可惜那不是意外。

是她故意逆反,故意违背着系统的意愿行事,为了让言夏远离自己,又狠下心一次次出口伤人,矫情到不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想要言夏憎恨她、讨厌她,一看到这幅残疾的模样就望而却步,就像那些听闻她全身瘫痪后主?动疏远的人一样,这样就不必再步往日的后尘。

以前闲暇的时候,商挽冬常常听言夏和她讲关?于现实世界的事。

讲她小时候因为没有爸爸而被其?他?孩子欺负,最后是怎么反打回去的;

讲她为了防身去练跆拳道,天天打架差点成了校霸;

讲她都快要大?学毕业了,等着考研上岸,没想到看个小说?就穿越,还被迫和一群高中生斗智斗勇。

外面的世界听起来很美好。可她不敢问言夏,从?穿越过来到现在,你有没有后悔过。

被困在这样一个望不到头的世界里,你有没有想要放弃过。

商挽冬不敢问,她害怕听到言夏说?是,会让自己瞬间崩溃。

她曾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可遇到言夏以后才?知道不是。

她什么都做不好,兀自在暗无天日里反复挣扎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不止一次死?在眼前。

有时,商挽冬忽然觉得,如果言夏没有喜欢上我就好了。

言夏就能离开?这个世界,她那么优秀,可以尽情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去不同的国家旅游,而不是被困在一方小世界里的一隅。

或许某一天她会爱上别的人,幸福又圆满地过完一生,而商挽冬只?是一段离奇经历中的过客,一份谈资。

这样的结局便很足够。

……

熬过了闷热的六月,很快便迎来暑假。

言夏来得更频繁,怕商挽冬躺得四肢退化,时不时就要撺掇她起来走动一下。

复健的进展并?不是很乐观,可言夏看起来并?不在意,每天雷打不动地催她做康复训练,做完又总是趁商挽冬腿脚不便,凑上去各种亲亲抱抱,口头鼓励。

早晨,言夏会说?:“早安,姐姐!我喜欢你!”

下午,言夏会说?:“姐姐做得真棒,奖励一个亲亲。”

晚上,言夏会说?:“姐姐晚安,么么哒!”

商挽冬试着说?了好几次狠话也始终说?不动、赶不走,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

她逐渐习惯了言夏凑过来揩油,感觉自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一点一点就被言夏煮熟了。

有一天,商挽冬忽然能够支撑着拐杖站立起来,哪怕只?能维持不到十?秒。

那天言夏比她还激动,几乎是喜极而泣,鼻尖哭得红红的,抱着她说?真棒。

商挽冬心里动了一下,说?:“要想走路还是很难。”

言夏却带着哭腔说?:“没关?系啊,我陪你继续练。你看,你已经能站起来了,已经很了不起了,以后说?不定还能走路、跑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商挽冬忽然眼前一酸,她忍着眼泪,垂下头:“在我身上耗费那么长的时间,值得吗?”

言夏一怔。

她双手捧起商挽冬的脸,用拇指抹掉那些泪水,小声地说?:“你知道小王子的故事吗?”

商挽冬泪眼朦胧地点头,听见她说?:“你就是我的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呀。”

她温柔地说?:“在你身上倾注的那些时间和感情,只?会让我更喜欢你。”

“所以你那么好,当?然值得啦。”

商挽冬浑身一震。

一直以来,她像是每一步踩在虚空里,落不到实处。每一次面临失败,她越来越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痛苦。

她开?始用厚厚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面对,日趋麻木。

但言夏又一次靠近她,敲开?那层无用的壳,把光照进每一寸角落,不断地对她说?:“你很好,我喜欢你。”

就像她无法抗拒言夏的靠近一样,言夏也一定会在记忆清除之?后重新爱上她。

既然无法避开?这样的宿命,那不如再试一次。

或许还会有别的希望。

或许下一次就会出现新的转机。

商挽冬深吸一口气,眸光愈发坚定。

她按住言夏的肩膀,在对方惊讶的神色中吻了上去。

深吻过后,商挽冬缓缓地说?:“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

第九百七十?二次,失败。

言夏低头将黑色磁带放进她的掌心,笑容温柔。

她轻声说?:“下次见,我的玫瑰。”

……

第九百七十?三?次、第九百七十?四次……失败。

第一千次、第一千一百次……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次。

清晨,商挽冬模模糊糊地睁开?双眼,宿醉后的感觉让她的头轻微地泛起疼来。

商挽冬蹙起眉,轻轻揉着太阳穴,视线逐渐清晰。

她忽然浑身一颤,昨夜的记忆有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中。

察觉到了她的异动,怀中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睛。

她自然地凑上去,在商挽冬的下巴上亲了一下,懒懒地说?:“早安,姐姐。”

商挽冬木然道:“早安。”

言夏看着她,翘起唇角:“酒醒了?”

“……嗯。”

言夏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神色如常。

“既然醒了,那就下楼吃早餐吧。”

商挽冬跟在她身后,梦游似的洗漱、刷牙。

“对了,你昨晚没洗澡,一沾床就睡着了。”言夏靠着洗手台,眯起眼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你的酒量只?有一瓶。”

商挽冬一顿,嘴唇轻颤:“你……你全都知道了?”

“嗯,差不多吧。”言夏仰着下巴,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她侧过头,眸光流转,带着一股老练的洞察,“你很厉害嘛,憋了那么久。要不是昨天喝醉酒,估计到最后都不打算告诉我吧?”

商挽冬咽了咽喉咙,喃喃道:“……不是的。”

系统忽然道:“宿主?,你们在说?什么呢?喝醉后怎么了?”

言夏顿了几秒,平静地回答:“没什么,她喝醉酒说?了一大?堆胡话,都是和商家有关?的事。”

“原来如此。”系统说?,“昨晚的隐私模式格外的长,两位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言夏瞥了一眼商挽冬,说?:“盖着棉被纯聊天罢了。”

她朝商挽冬勾了勾手指,“先下楼吃饭吧。”

商挽冬自知理亏,低头跟在言夏身后一言不发。

她心中惴惴,不知道言夏这次会怎么想。

就在这时,身前的人停了下来。

言夏转身看了她一眼,忽然低声说?:“我不会后悔。”

商挽冬停止脚步,猛地抬起了头。

“不管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一样。”言夏望着窗外,轻声说?,“我从?来没有后悔喜欢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家人们,今天我是不是很亲妈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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