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是中国最后一个圣人。圣人似乎和钱是绝缘的,谁见过孔夫子或者朱熹先生谈论自家的财钱呢?
所以研究曾国藩的文字汗牛充栋,却没有人研究过曾国藩一生的收入与支出。
然而事实上,圣人生活也离不开钱。曾国藩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有那么一段,他坚持每天都记账,剃一次头,拣两块豆腐,都要记到花销账上。
那么,曾国藩一生到底挣了多少钱,都来自什么渠道?又是怎么花出去的?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曾国藩步入仕途,是否使曾家由普通农家上升为富贵家第?
曾国藩长期担任高官,并且号称清廉。那么他吃什么样的早餐,穿什么样的衣服?是否遵守官场潜规则?有没有过灰色收入?身后留没留下巨额遗产?
其实这个话题十分重要,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传统社会的许多侧面,比如礼金在官员生活中的重要作用,“陋规”到底是不是全进了官员个人的私囊,官员们的灰色收入都有哪些来源,官员们的实际收入和名义收入的差别。再进一步,我们还可以了解到传统时代清官可以分为几种,贪官又为什么必须贪污。中国几千年来贪污愈演愈烈,和传统财政体制的弊端到底有什么关系。
如果要填出身成分,曾国藩应该在表上填上“地主”二字。不过为了准确,前面应该加上一个“小”字。
划成分主要看人均土地。嘉庆十六年曾国藩出生时,他家里共有一百多亩田地,一共八口人,人均十二亩半。
由于人口的增长,晚清时代中国的人均田地在两三亩左右。毛泽东的出生地与曾国藩相距不远,毛在与斯诺谈话中说,“我家有十五亩田地,成了中农”,后来又买了七亩,“就有富农地位了”。人均五亩多地就算富农,以此标准判断,曾国藩家成分被定为小地主当无疑义。
和我们想象中的地主生活不同,在普遍贫困化的晚清,小地主的生活也仅止于吃饱糙米饭,顶多偶尔还可以吃到半个咸鸭蛋而已。曾国藩家是在祖父曾玉屏手里发达起来的,曾玉屏一生勤苦,成为小地主后,仍然一早一晚亲自浇地灌田。曾国藩在他的墓表中说他自述“种蔬半畦,晨而耘,吾任之,夕而粪,庸保任之。入而饲豕,出而养鱼,彼此杂职之”,也就是说,虽然家里雇了长工,但是他还是坚持自己种菜,亲手养猪养鱼,一天到晚也不闲着。甚至在曾国藩点了翰林成了京官后,祖父仍然亲自下地拾粪、种菜。在祖父曾玉屏的带领下,曾家一家都勤奋刻苦,节俭异常。院里屋外,永远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块菜地,侍候得无微不至。全家上下都有一种奋斗向上的心气。
曾国藩在这种气氛中出生与成长,他和弟弟们课余时间常干放牛、砍柴之类的零活。为了补贴家用,几兄弟甚至还到集市上叫卖过菜篮子,到采石场帮人推过运碑车。强悍的山风早早地粗糙了他们的皮肤,强健了他们的筋骨。曾国藩后来在家书中提及此事说:“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吾则不忘落市街卖菜篮情景,弟则不忘竹山场拖碑车风景,昔日苦况,安知异日不再尝之?”闭塞山乡的农家生活,对曾国藩一生影响十分深重。其一生超乎常人的吃苦精神、克勤克俭的生活作风、百折不回的进取精神,都与此种家风的陶冶密切相关。
至于曾国藩姥姥家,境况远不如曾家。曾国藩母亲江氏本也算出身殷实人家。但她父亲“轻财好义”,大手大脚,不善持家,“家遂中落”。到曾国藩长大之后,他的舅舅一辈多落到下中农甚至贫农水平。
在传统社会,只有读书做官,才能使家业真正坚如磐石。如果没有“有功名”的人,那么这个家庭永远只是一个土财主,上升不到乡绅的阶层。
湘乡曾氏明清两朝五百年来没有出过一个秀才。祖父曾玉屏下决心供孩子读书。儿子花了几十年没读出去,人到中年才勉强中了个秀才。他转而又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特别是最聪明的大孙子曾国藩。
道光十八年春,二十七岁的曾国藩成为湘乡曾氏数百年来的首名进士。
自捷报传到白杨坪那一刻起,湘乡曾家的居家气象立刻变了。上等的木器家具运进了原本俭陋的农居,祖父曾玉屏和父亲曾麟书出门应酬时也坐上了轿子。曾家日常生活虽然不常大鱼大肉,但宴客时已经能上“海菜”了。
这就是所谓的“鲤鱼一跃过龙门”。
是什么使曾家一下子翻天覆地呢?虽然中了进士,步入仕途,但并不是马上就有大笔收入。而且,清代的翰林官员工资十分低微。那么,曾家的钱是从哪来的呢?
当然是借来的。曾国藩成为京官,直接效益也就是工资十分有限,但“边际效应”相当大。一个人一旦入仕,就成了一支极具投资价值的潜力股。新科进士翰林公,前途实在不可限量。混得最不济也是个知县,混得好的,部堂总督大学士,也都在意料之中。所以捷报传出,前来攀附者立刻络绎不绝。在曾国藩点翰林之前,曾家尽力巴结,也没认识几个衙门里的胥吏。点了翰林之后,湘乡县令马上坐着八抬大轿,前来曾家拜访,和曾国藩称兄道弟,把手言欢。曾麟书被知府和知县尊称为“老太爷”,内心得意非常。(鲤鱼跃龙门,不但荣及父祖,还能光披九族。曾国潢在家书中绘声绘色地记载,一位族叔“为命件事”“接官”,地方官问他是何人,衙役们回答,是“曾某大人令叔”。于是“官称之曰‘叔老大人’”,此叔感觉大有光彩,快慰平生,“此次最得意。”)
正如《儒林外史》所描写的,范进在未中举前,借碗米都借不到,中举当天,他岳父就拿着数千钱赶来,邻居们也送米的送米,送肉的送肉,让他顺利地打发了报喜的“报子”。在那之后,更“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