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十渊寒狱外,封印大阵浮沉于万仞深渊之上,如星河明灭不定。

守阵弟子们源源不断将自身灵力注入阵眼内,不少人冷汗涔涔、身形摇晃,显然已到了极限。

好在很快有弟子自渊内出来,自发地替了班。

这些撤换下的弟子们也不修整,而是马不停蹄地列队,打算进入禁地内继续找寻大阵漏洞。

忽然,所有弟子都若有所感,齐齐停下手头动作往上空望去。

只见云海上不知何时浮现了数道身影,衣袍繁复,仙袂当风。每个人的气息都深不可测,让人望之而心生崇敬。

药仙谷的林萧刚闭关出来便被师门抓了壮丁,此时正站在护阵的队列中。

瞧见旁人都惊奇地朝天空看去,他也随众看了一眼,喜道:“化神期修士方能不借助灵剑御风而行,是众位师叔伯出关了!”

他身旁的弟子均松了口气:“有如此多的宗师赶来,禁地应该能保住了。”

而云海间那数名宗师却神色紧绷,翘首望着站在最前方的修者,等候指令下达。

那人眉目清雅,苍发玉冠,一袭素色道袍外摆以繁密金线勾勒出太极徽志,鹤羽大氅翩然翻飞,恍若九天仙人临凡,正是玉清派本代掌教御清尘。

被众位修者目光凝视,御清尘只是一手按着灵剑,垂眸查看下方大阵情况,并不着急率众入内。

此时,天际又飞来几缕灵剑光流。

易千澜、玄持光、沈初云,并一名元婴期的修者飞驰电掣地赶来。

沈初云修为尚弱,勉强跟上众位师兄的速度,自是有些力不从心。正煞白着一张清丽的脸,气喘吁吁地在御清尘面前站定。

御清尘终于将目光自大阵上收回,关切地看眼这最小的徒弟。

易千澜在飞剑上行个弟子礼:“师尊,千澜按您的嘱托,发了传音符给二师弟,想必他已在动身寻访各位祖师。”

“嗯,我与众位师弟进入禁地后,你率持光等人守在阵外。任何人擅自进出,不论妖魔格杀勿论。如我等遭遇不测,便请云游在外的众位祖师主持派内事务。”说罢,御清尘在人群间扫视一圈,细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凌霜铭呢?”

沈初云担忧道:“四师兄将养了数日,身子似乎还是不大爽利,就由我代师兄守在此处罢。初云虽然修为薄弱,但跟随师兄学了数日丹术,想必能够应付得来。”

眼见自家师尊的眉头间横了道淡淡的细纹,易千澜赶忙朝沈初云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但还是晚了一步,化神宗师中,有人听得连连摇头,隐约传出些细碎的议论。

“这金丹长老怎会如此娇生惯养?”

“早听凌师侄见死不救,原来并非谣传。”

“掌门亲传弟子,如此懒散。”

……

御清尘依旧神色淡然,双眸却覆上寒意,也不知将这些话听进去多少。

“玉清派不养无用之人,待此间事了,叫他来太初峰见我。”

说罢,他冷然一拂袖袍,带领宗师们化作流光,纵身投向大阵下方的深渊内。

见人都走了,玄持光用折扇敲了敲易千澜的臂弯,呵呵笑道:“新来的师弟倒是伶俐。”

易千澜对这些师弟头疼极了,不由揉揉额角,叹了口气并不想搭话。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一凛:“不对,渊内那些妖物怎么没了动静。”

沈初云奇道:“消停些有什么不好……”

玄持光闻言,笑意却淡了下去:“后半日逃逸出阵的凶兽确实锐减不少,只怕在憋大动作。但愿是你我想多了。”

如同回应玄持光所说,西边最后一点红日投入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孤月悬挂当空。

银辉寂然,洒在星辰大阵中。渊下却依旧被浓墨般的黑遮盖着,泻不进半点光,也不知有多少不详之物正在阴晦中蛰伏。

试剑峰上,纷扰交错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山岚还在松海竹林间穿梭,间或发出飒飒涛声。

忽然,山道石阶上传来一阵呼喊,打破此间静谧。

听雨几个纵身,轻盈落在雒洵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雒小公子止步,现在下山太危险了!”

怎料雒洵只是失魂落魄地继续向前走,对听雨的喝止置若罔闻。

行至鹤童身前时,雒洵伸手一推。

只有炼气期的他,竟是硬生生将鹤童推得趔趄几步。

画岸紧随而来,正好撞上雒洵那一潭死水下杀气翻涌的双瞳。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雒公子不太对劲,闪开!”

听雨闻声,也来不及思考,赶忙就地来个侧翻。

电光火石间,雒洵左手飞快掐出道诡异的法诀。

只听轰然一声撼天动地的爆响,听雨原先站着的地方竟凭空多出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碎石飞走,漫天烟尘顷刻将人视线遮得模糊不清。

画岸摸索着将惊魂未定的听雨搀扶起来,后怕地远离了雒洵。

说来倒也奇怪,见鹤童不再阻拦,雒洵并未再释放那可怖的攻击,而是继续游魂似的,朝山下疾速掠去。

“看雒小公子的模样,像被人控制了。”画岸说,“我去追他,你赶紧告知峰主。”

听雨好不容易从惊吓中缓过神,一把拉住同伴:“来不及了,以小公子现在的身法,等你我来回走一趟,只怕人早就出了试剑峰。”

“可就算你我一起上,也挡不住他古怪的招式……唔!”画岸急声说了一半,猝然顿住。

一缕碗口粗的诡异黑雾悄然攀上他的脚踝,轻轻一扯,将鹤童提至半空中。

听雨见状化作鹤身,欲上山去寻凌霜铭。

但那黑雾的动作更快,当即环住仙鹤细长的脖颈,稍作收紧,听雨便发出惨厉的鹤鸣。

眼见同伴的呼吸逐渐微弱下来,画岸焦急运使全身灵力至脚腕,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雾锁。

画岸心中尽是绝望,他的修为也到了筑基后期,哪怕面对金丹修士都有一战之力。可在这黑雾面前,竟如同蜉蝣般不值一哂。

在此地作乱的邪祟,只怕已到了元婴境。

而此刻试剑峰上,修为最高的人便是金丹初期的峰主凌霜铭。

指望那病恹恹的峰主越阶而战,倒不如祈祷雾气不会顺带把峰主也宰了来得实在。

雾锁如有灵性,蟒蛇般攀上人的身躯,越是挣扎便缠得越紧。

画岸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生生拧碎,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下,亦委顿在空中彻底无法动掸了。

鹤童斑驳的视野内,只能看到青石阶尽头,那不知要延展至何处的茫茫玄色。

倏然,一道璨然剑光如星辰坠下,斩断厚重夜幕,转瞬落至山脚。

清越剑吟间,紧紧束缚着鹤童的黑雾竟应声溃散,重新游离在飘荡的风中。

凌霜铭手执沐雪剑轻盈地落在石阶上,紧皱着眉头,抬手挥出两道水灵气,化入瘫软在地的鹤童体内。

听雨的伤势并不重,得了凌霜铭灵气相助,马上便能站起身来:“峰主,这雾……”

凌霜铭却无甚耐心听完:“鬼雾是鬼修灵力所致,你二人留在峰上,今日之事不得走漏风声。”说罢他递给听雨两枚活血丹,重新御起灵剑,往雒洵消失的方向掠去。

鹤童面面相觑一阵,俱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讶。

斩断雾锁就如砍瓜切菜,这当真是他们那弱柳扶风似的峰主?

诚然,凌霜铭并没有表现得那般轻松。

他急急循着黑雾残留的诡异灵气飞去,几乎将灵剑的速度驱使到了最快。

灵力在干枯的经脉间横冲直撞,血气不断涌上喉头,又被他紧咬牙关压了下去。

若有人在侧,便能看到凌霜铭那双清眸之上,正覆着层灵力组成的光流,似在观察虚空中什么常人无法得见之物。

在凌霜铭的视线内,那奇诡黑雾如擦去了朦胧雾气,只剩下两股缠绕在一起,清晰可见的灵流——黑色的魔气间,掺杂了清圣至极的辰光。

凌霜铭心下一怔,若记得没错,这圣光他在上一世渡仙劫时见过,是天界独有的灵力。

这根本不是什么鬼修,而是入了魔的仙神。

这半魔半仙之人为何要掳走雒洵,莫非是与雒洵的血脉有关?

而追至此处,在浓重的夜色中,已能遥遥望到落星峰陡峭的山脊。

再往下追,便是落星渊里的十渊寒狱了。

凌霜铭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也顾不得肺腑间肆虐的内伤,又将飞剑的速度拔高一筹。

好在黑雾的速度虽快,却要带着雒洵这个炼气期的拖油瓶,因此到底不及全力催动灵力,又轻装上阵的凌霜铭。

凌霜铭赶到时,雒洵正欲进入落星峰结界外围。

他当即压下剑柄,恢弘剑光如惊涛骇浪,横亘于山前,彻底止住了雒洵的脚步。

小童的眼眸内已完全被嗜血赤光覆盖,魔息与圣气正不断自他体内溢出。周身气息驳杂交错,紊乱不堪,竟有爆体迹象。

见凌霜铭似羽仙鹤般纵身落下,持剑挡住去路,雒洵无神的双眸忽地有了焦距。

他嘴角微勾,露出抹阴冷笑意:“沐雪仙尊,睽违数年,你越发狼狈了。”

凌霜铭冷然睨视着他,流转在剑刃上的水灵气随主人心念变化,被砭骨寒气寸寸凝成锐利的冰棱。

“你怎知我前世名号?”

闷热的夏夜,空中却飘起氤氲飞雪,带着锋利剑意扑打在人身上。

“雒洵”体外很快撑起一道护体灵力,将直往人经脉中侵去的雪花阻挡在外。

他的视线扫过凌霜铭煞白面色,落在唇角处隐隐溢出的一点梅红上。

任谁来瞧,都能立时判断出,此人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哂笑出声:“将死之人,何必多问。现在让开,本尊赐你全尸。”

凌霜铭冷然一笑,纤长手指拂过唇畔,利落地拭去血痕:“区区堕仙,离开吾徒身躯,可保元神不散。”说罢,掌中之剑灵光大盛。

他手掐剑诀,漫天星光竟汇如急湍,自天穹奔流而下,悍然迎上神秘人直袭胸口的灵力爆流。

清圣雪气与驳杂的魔息狠狠撞击在一起,又轰然爆开。可怖的余劲化作飓风,横扫四野。

对阵的两人各自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退几步。

凌霜铭默默咽下口中血沫,执剑的手慢慢收紧,眸间神色不由凝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