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玉清派谁人不知,金丹修为的凌长老不善使剑,甚至连最常用的攻击术法都使得不是很得力。

故他震慑弟子的手段很单一,就是单纯靠那身除了炼丹派不上什么用处的澎湃修为压人。

因此听到凌霜铭要与自己比剑,林箫第一反应是,你在羞辱谁?

“既然你执意自取其辱,也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的剑出鞘可是要三招见血的!”林箫哈哈大笑,从背后抽出了玉清派弟子通用的三尺长剑。

凌霜铭正眼也没看他,只是并了两指拂过那柳条,眸间浮现几分怀念神色。自前世修到踏虚境,剑法也随之大成后,他已许久不曾这般亲手握剑了。

此时重新拾起剑刃,一种名为喜悦的心情似乎又久违地涌上心头,烙在灵魂深处的剑吟蠢蠢欲动,只待出鞘之刻。

“好,三招。”他以柳枝轻盈地挽个剑花,霎时周遭的气流都随之涌动,发出清亮的金玉撞击声。

这微小的动作却令弟子们面色剧变,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众所周知,凌长老根本不会用剑。可刚刚他们分明看到,风在随他的剑意流动。

剑修间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剑分三境,剑形者乃初窥门径,依葫芦画瓢;剑意者剑随心动,不为规矩拘束;剑心者则无形无相,可以剑引天地共鸣。

大部分习剑之人,终其一生只能在剑形境止步不前,剑意境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而达到剑心境的剑仙,大概只是个古老的传说。

“……花里胡哨,故作玄虚!”林箫也想到了这点,面色白了又白,手中的剑止不住地颤动,剑尖对着凌霜铭画了好几个圈,就是找不准靶心。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大喝一声,提剑朝那静默立在对面的人刺出。雪亮的剑光瞬时照亮了黑夜,如浪花拍岸向单薄的人影扑去,如巨兽张口,要将其吞噬殆尽。

雒洵小脸煞白,条件反射地去扯凌霜铭的青衫广袖。即便是毫无修为的他,也能瞧得出,这位牢牢挡在自己身前的仙君实在太羸弱了,怎能承受如此凶猛的攻势?

但面对纷乱的剑网,凌霜铭却岿然不动,甚至还有心情轻抚雒洵鸡窝一样的脑袋,以示安慰。

眼看这冰雪般的人就要被锐利剑芒撕成碎片,有的弟子已不忍地闭上眼睛。

蓦然,那清瘦的身影若雾气蒸发,消失在了原地。紧接着青影如同鬼魅,闪现于林箫身前,云袖翻动,纤长手指并成剑诀,悍然迎上剑气汇成的惊涛。

铮然一声精铁嗡鸣,漫天剑雨消弭于无形。

有人不可置信地发出惊呼——凌霜铭这病秧子,竟仅凭两指钳住了林箫的剑锋!

“川流不息,北冥剑诀第一式,不是这样用的。”凌霜铭乜斜一眼惊愕不已的林箫,那因病弱而没什么神彩的双眸,此时流眄生辉,若锋芒毕露的利刃。

此言落下,在场众人神色皆变得古怪。凌霜铭的口吻,不似生死过招,简直像是……就如同师长居高临下的教导。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林箫也想到了这点,脸色顿时黑得如同锅底,咬牙切齿道:“不过歪打正着拆了一式,少得意,看招!”

说罢,正欲抽剑变式,他又是一惊——夹在剑刃上的修长手指像生了根似的,任凭他如何施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剑尖稳住,你是第一天习剑?”凌霜铭眉峰压下,眼波微凝,看来是真的对林箫的剑法很是不满。说罢,他剑指一松,放开了林箫。

后者终于逃脱桎梏,当下剑路一变,以一个刁钻灵巧的角度,霸道的金灵力如同金蛇出洞,迅疾地向朝那看起来苍白纤弱的腕子撕咬过去。

可凌霜铭像是早已料到似的,轻盈地后退半步,身体微侧,又叫林箫的招式扑了个空。随后他步踏九宫,并指成诀,一下点在林萧剑身上,竟拨得长剑嗡鸣不止。林萧被震得虎口一麻,差点叫剑脱手。

到此时,林萧再也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这废人竟一指觑破了他剑法的漏洞!

四下里传来一阵窃笑,林箫脸上已变得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原来不是错觉,凌霜铭这厮是真的有认真指导他练剑!

他年方及冠就步入筑基后期,剑法也修至剑形境,自诩已是外门弟子中资质上佳之人。如今却被凌霜铭这从未习过剑的人,将他精研十数年的剑路掰开揉碎地点明不足之处,日后若传了出去,如何在门派内立足?

最叫人不愿面对的是,他确实从对方寥寥数语中获益良多,如果此时潜心闭关,剑法应能再进一大截。

还想再变第三式,一枝柳条却已横在颈间,细微的水灵力正安静地蛰伏在翠绿的叶片间,只需心念催动,即可化作封喉利剑。

“三招已过,让药奴离开,有何意见?”

林箫低声下气地抱剑行个弟子礼:“……弟子不敢,多谢凌长老教诲。”

虽然再怎么不服,可眼前这被他称作废物的人,确实完全没有动用法力,只用一根柳条就叫他彻彻底底地惨败了,说直白点,就像碾压一只蝼蚁。

而围观的弟子们,眼见飞扬跋扈的师兄都被凌霜铭收拾得服服帖帖,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再看向那颦着眉连连咳嗽的人时,眼中只剩下深深的畏惧。

没有灵力尚且如此,如果他伤势痊愈,那此时的他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丹堂,都是未知数。

“今日过后,不得欺凌同门,也不得传播任何有关人魔混血的流言,违者后果自负。”

被凌霜铭冷冷的目光扫视,弟子们个个像鹌鹑般缩起脑袋,点头如捣蒜。之后再叫他们将提前复制好的数十本《丹方纪要》分发下去,办事效率也十分可喜。

前药仙谷长老这才在一班弟子们惊恐的注目礼中,领着衣衫褴褛的小童迤迤然向谷口行去。

丹堂弟子们手忙脚乱地完成凌霜铭留下的命令,生怕一个办不妥,日后会被那可怕的剑锋削了脑袋。

无人发现,不远处的落星从中,悄然转出个清丽无双的人来。

沈初云绝美的脸上,挂着与他平日出水芙蓉般的姿态截然相反的神情,哀怨、愤恨、妒忌纷杂交错,周遭幽蓝微光照得他看起来如同九泉之下爬出的恶鬼。

就这么咬牙切齿地盯着那道渐渐远去的瘦削人影看了一会,沈初云才恶狠狠地对着空气,又或是对着虚空中的什么人质问道:“不是说你的剧本绝对没有问题吗?怎么凌霜铭这个天杀的炮灰性格变了这么多!他处处和我作对,猴年马月才能把这些人的好感都刷满?现在雒洵也被他拐走了,主线崩了怎么办!”

“凌霜铭……可真碍眼啊。”

晚风自落星丛上掠过,带起点点星光,携着幽香荡向一望无际的天边,也撩过刚走出药仙谷不远的一大一小两人的发梢。

雒洵一言不发地跟在凌霜铭身后,警惕地仰起脖子,目不转睛地凝视方才救了他一命的人。死水似的眸子里,猜疑与忌惮混杂在一起,间或还有些无法言说的炽热情感。

这个人不由分说地指责林萧所说是谣言,其实不然。

他体内的确流淌着魔族的血脉,无论是人是魔,只要窥得他的真容,都会露出鄙夷至极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堆污秽丑陋的渣滓。

自小在这种视线下长大的雒洵明白,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端对他人释出善意,除非对方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方才一时被凌霜铭那与旁人不同的飘逸气质迷惑了神智,现在冷静下来,雒洵才开始好奇,救下他这卑贱到尘埃中的药奴,凌霜铭能得什么好处?

而凌霜铭此刻却无暇顾及那道一直刻在他后背上,好像要随时将他的心脏剖出的视线。

丹堂前对弟子小施惩戒,到底还是动用了些许灵力。但即便是这点微弱的灵流,都有些超出身体的负荷。现在只是轻呼口气,胸膛都会随之泛起火辣辣的痛觉,如同缓慢燃着的火苗,一点点灼伤着脆弱不堪的经脉。

带雒洵朝玉清山脉极北的方向行了好一段距离,确保声线不会再因伤势发抖后,他低头看向雒洵,语调极轻地解释道:“你留在丹堂,必会遭到报复。就先随我在试剑锋住下,择日为你安排去处。”

雒洵沉默片刻,抬头对上凌霜铭那双永远沉静淡漠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仙长,为何救我?”

凌霜铭眼波一转,微妙地撇向别处。

他短暂地顿了一下,仿佛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其后才答:“随手之举,不必放在心上。”语气仍旧不带丝毫温度,仿佛与他对答者只是团死物。

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浇熄了,雒洵微微失望了一下,又不死心地盯着那张笼在夜色中,朦胧清冷的侧脸,不无期冀地问:“仙长是想借由我,在弟子中立威?”

他想要一个否定的回答。

凌霜铭终于向雒洵投去一道诧异的目光,不愧是需要仙魔妖三道联合围剿的大反派,还是小小一点的模样,心理就这么扭曲?

为何不能是偶发善意,随手之举呢?

他不想与这还在幼年的灭世份子计较太多,便只是眺望天尽头锋顶上的皑皑白雪,估算着距离,确保自己尚存的微末灵力能支撑起去试剑锋的这段路途。

但他的沉默,在雒洵这里就成了一种默认。

稚童微眇的小天地里,刚点亮的微光彻底熄灭了。雒洵眼底暗潮涌动,小脸阴沉地注视着眼前人忙活的身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算依照原主残留的记忆捣鼓好传送阵,从储物戒内掏出一张符箓,凌霜铭对还傻愣在阵外的雒洵招招手。

“进来,若不靠这阵法,依你我的脚程……”

“扑通!”

膝盖砸在地上沉闷的声响打断了凌霜铭的话。

凌霜铭夹着符咒的手指一松,一纸千金的珍贵符箓险些随风飘去——

未来的大反派,仙魔至尊雒洵端端正正地对他跪了下去,磕了个清脆的响头。

“请仙君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