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电话后又过?一段时间,江宁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味。
她发现她是很想宋景死的,再仔细深究,其实不难发现,她就是恨。
对宋景恨到巴不得他去死,那么对宋景的喜欢时隔七年还剩多少呢。江宁忽然就很想知道,到底爱恨是此消彼长还是爱之深恨之切。
这个问?题让她没有继续等待消息,江宁最终在宋景自?杀后的第十三个小?时搭车来到急救中?心?。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江宁站在急救中?心?外。
她是怕医院的,那些治疗的噩梦是可以?夺命的梦魇。大概站?二?十多分钟,她还没有踏足进去,直到远远看见从急救中?心?出来的几个人。
张晟和陈恬曼,还有另外三个人,像是一家三口,妻子丈夫还搭?一个孩子。
四个成?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应该是熬?夜,眼底挂着乌青。相比于临出门前还化?妆的江宁,他们显得十分狼狈。
江宁没兴趣和这几个人对上,于是戴上墨镜侧身站在急救中?心?外墙边。一分钟后,这几个人到达和她一条水平线上,他们的讨论声也落进?江宁的耳中?。
“周哥周嫂,要不你?们先找个酒店休息吧。”张晟说:“你?们连夜赶过来,别吓到?小?耳朵,小?耳朵本来就……”之后伤感的话就隐?下去。
陈恬曼也点?点头:“小?耳朵应该也累?。”
被唤作‘周哥周嫂’的夫妻俩都摇?摇头,周哥担忧地说:“宋景还没醒,我们怎么能放心?的下!”
周嫂附和道:“是啊。”说着她低头看?眼牵着的孩子,孩子脸上仍旧是茫然的神色,像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吵也不闹就紧紧跟着大人们走。
周嫂一下就破防?:“宋景是好人,他帮?我们这么多,其实小?耳朵都知道的,他一定也想守着他的宋景小?叔叔醒来。”
见周嫂哭,陈恬曼没忍住也哽咽?。
周哥赶紧呵斥:“哭什么!人还在呢!”
周嫂偏过头去擦眼泪,张晟就说:“不会有事的,周嫂你?不都说?吗?宋景是好人,好人是有菩萨保佑的。”
“对对对。”周嫂点头认可,在心?底又祈求菩萨保佑后,她终是没忍住问??一句:“你?们说的‘小?江总’真?的那么狠心?吗?我和你?周哥可以?去求她,就算是给她下跪,只要她肯来我们也愿意。”
周哥说:“对,只要宋景能醒。”
张晟和陈恬曼互相对视一眼,那种死寂的沉默说明??一切。现在宋景自?己没有求生意愿,再加上他伤势惨重,想要醒来真?的很难。
陈恬曼仍旧对江宁撞车那一幕心?有余悸:“她就是个疯子。”
“好?曼曼。”张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花时间徘徊:“先去吃饭。”
几个人走过急救中?心?大门,江宁没有摘墨镜,她也没有去花多余的眼神去看这些人,而是略微垂下头走进急救中?心?。
她真?的很久没有去过医院?,只能低着头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这一次她来医院不是因为自?己有病。
到达咨询台,江宁把?自?己名片推?过去。
她要看宋景,事先已经打点好?。有护士带她去?宋景所在的ICU外,那里有一块透明?玻璃,可以?看见重症病房里的病人情况。
江宁摘下墨镜,抬眸朝里看。
入目是闪烁的各种医疗设备,她唯一认识的是心?电监护仪。心?电图呈现的代表着心?跳、脉氧、呼吸频率和血压的曲线并不好看,旁边的医生也在向?江宁说着宋景的情况。
正如张晟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浑身多处骨折,视网膜脱落,最致命的就是脾脏出血。
江宁听?到一半就打断,她问?:“如果躺在里面的是爱人,外面站着的人一般会露出什么表情?”
她的这个问?题一时把?医生问?懵?,医生以?为江宁会问?有关病人的病情,他都想好?该以?一种怎样?委婉的形式来宣告病人的存活率,但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小?江总会问?一个与病情毫不相干的问?题。
“是我这样?吗?”江宁摘下墨镜,将目光撤走继而落在医生脸上。
医生更懵?。
江宁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就好像ICU里躺着的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不,寻常人在遇到生死离别的事时,或多或少都有情绪的感慨和波澜,但江宁没有。
她像是在看一条即将死去的狗。
这条狗还是人人喊打的恶犬。
医生不知道怎么答?,只能干笑两声,随后清?清嗓子胡乱扯道:“每个人情绪表达的方式不一样?,这个说不准。有些人内敛,而有些人情绪奔放……”
这不是江宁想要听?到的答案,目光重新落在几净的玻璃窗上:“那就近距离再看看。”
穿?防菌服,江宁在医生的陪同下走进ICU。
重症病房像是单独被隔离出来的世界,病房里的安静和世界的安静不一样?,就算有医疗设备的‘嘀嘀’声,它也是透出一种令人绝望不安的静谧。
江宁走进病房,在距离病床半米处站定。
近距离看着宋景,江宁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很难辨认得出姓名。宋景浑身都包扎起来?,连眼睛也进行?包扎。
她平静地看着宋景,过?很久才问?:“如果他没死,会瞎吗?”
“这也说不准。”医生给江宁讲解视网膜脱落的情况,“会出现视野缺损和视力下降的情况,具体要看恢复情况。”
“但是很难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是吗?”江宁问?。
“是。”
“啊哈。”江宁笑?笑:“你?出去吧,我跟他单独待一会儿。”
医生便离开?病房。
这次换江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景,“宋景啊,醒过来吧,我不想你?死?。”
耳畔是仪器有规律且间隔的响声,而她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死?多没意思,像个废物一般活着才更有意思。你?瞧啊,你?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赛车,你?梦想着能在WRC夺冠,你?想当车神。但是大概没想到吧,这辈子会因为视网膜脱落而再也不能赛车……”
江宁光是想象自?己言语中?的光景,大脑表层便不断传来愉悦的情绪:“失去这辈子唯一的爱好,自?己构建的蓝图被摧毁,这种滋味真?是,太棒?。宋景啊宋景啊,快醒醒,我迫不及待地看你?沦为废物,你?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她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放大,但最后又尽都消失。
宋景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探视时间只有二?十分钟,最后的时间她全程漠然地凝着病床上的宋景,最后十秒在倒计时。
“废物。”
江宁耐烦心?告罄,转身便要走。
没注意到病床上的宋景手指微颤。
他听?到?。
江宁说的话他全都听?见?。
他要活着,他想醒来。
宋景努力冲破萦绕在周身的桎梏,这过程很艰难,可再艰难一想到这是江宁的要求便也不足为惧?。
终于,病房有?微乎其微的声音:“……阿宁。”
江宁停住?脚,她背对着病床,没有继续离开也没有转身的打算。
“你?……”这微弱的声音都抑制不住来自?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只是在竭力保持平稳:“还……还在吗?”
江宁没给宋景回应,宋景又问?。
“还在吗?”
没有回应。
不死心?又是一句‘还在吗’
阿宁,你?还在吗?
你?,还在吗?
“她早就不在?。”终于,江宁开恩般给?宋景答案,她转身看着宋景,“不是自?我介绍过,我叫江狞,不是江宁。”
视野里的宋景的动作幅度很小?,就和他的声音一样?微小?,仿佛说话的气息就能轻松击溃他溢出口的语句。
江宁始终看着他,宋景一点点地,慢慢地,倔强地,不死心?地把?他残破不堪的手臂抬?起来,是对准江宁的方向?,以?一个想要抓住她的姿态。
“我……”一个句子说完整,这花费?宋景几乎所有力气:“看见?七年前的自?己。”
江宁:“……”
宋景停顿?很久休息?很久才说第二?句,只是第二?句裹上?难言的痛苦和窒息:“我没能阻止他……抱歉……”
应该是死前的走马灯。
跳水后,宋景把?自?己的一生看?一个遍,看到自?己和苏延洲打赌的时候,他暴怒地冲?进去。
他抓着七年前的自?己,一拳就挥?上去。
自?己和自?己打?起来,宋景揪着七年前的自?己的领口,恨不得把?自?己碾碎:“停手!你?他妈知道阿宁会因为你?受到伤害吗?”
七年前的自?己却不以?为然,出生就在云端的公子哥哪里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就像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体,任凭宋景怎么打怎么骂始终无?动于衷,宋景赤红着眼掐着他的脖子:“我他妈叫你?住手!离江宁远一点!畜生!狗杂!”
可惜一点用都没有,走马灯还在播放,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根本没法挽回和阻止,它依旧在宋景的脑子里上演着‘生平历史’。
他只能在水底一点点沉溺,看走马灯原封不动地按照已经发生的事迹快速播放。
啊——
操啊——
他的阿宁啊——
“哈哈哈哈。”江宁像是听??一个笑话,情不自?禁笑着。
“宋景清醒点。”笑够后,她把?还处在生与死、梦幻与现实中?的宋景强行拽?出来,以?一种残忍的口吻说:“七年前的你?也是现在的你?啊。”
啪嗒——
宋景最终抓住的只是一团空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手臂的重量,摔在?病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