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听见了江宁让他滚,这是认识江宁以来,江宁对他说过的第一个脏字,不过他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反而一个横抱将江宁抱起。犀利和尖锐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费雪身上,费雪脸色又白了一个色号。
如果说江宁看她的眼神是淬着毒//药,那么此时宋景的眼神就是利刃,触及到他眸中的寒芒,费雪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不慎踩到自己的裙子,摔倒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费雪捂脸痛哭。
宋景撤走视线,抱着江宁往外走。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江宁冷静下来。
他记得二楼宴会厅有一个超大的露天阳台。
在宋景怀里的江宁一没哭二没闹,她只用仅有二人能听清的音量出声询问:“宋景,你觉得道歉有用吗?”
一语双关。
宋景脚下没停,他挡着江宁的面庞不让其他的或是恶意的或是嘲讽或是看好戏的目光落在江宁脸上。
听到江宁这一声,宋景答:“没有。”
江宁轻轻巧巧仰头,看见宋景凌厉的下颚线条,再往上是他目视前方的双眸,眸里像是一点情绪都不糅杂又像是所有情绪早就凝结成冰。
她唇角微微上扬:“那你放我下来,我去把她的手也砸了。”
宋景已经带着她离开了宴会厅,人声喧闹在身后戛然而止,周遭的声响只有他脚踩地毯的沉闷声。他低头对上时过境迁事到如今已经再也看不懂的眼神,“这种事,我来做。”
江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容更灿烂了。
宋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生平没少打架斗殴,三天两头就要去警察局听教写检讨书,他爸也懒得管他,每次都是江宁想办法去领人。
领着宋景出来,宋景就要放一次狠话,语气里满是中二病时期的嚣张狂妄,但宋景现在这句话,再也没有那种明艳张狂的少年意气了。
这点让江宁心情大好,好到让她决定暂时饶了费雪。
来到阳台,平时这里是客人的休闲区,灯光与月光都在且相互交辉。不过此时没有什么人,江宁伸手拍拍宋景的胳膊:“放我下来。”
宋景没有立即照做,而是确认了江宁的情绪,看她仿佛无事发生这才将人放了下来。
江宁就近坐在椅子上,勾手招呼侍应生过来。得到侍应生回应后,江宁双手合什,精致小巧的下巴置在其上,耳边的漂亮的钻石耳饰垂着的流苏落在她锁骨间,随着她偏头又落在肩头上。
“还没吃饭吧,坐。”江宁看向宋景:“怎么,要我请你落座?”
话都说到这份上,宋景只得在她对面坐下。
侍应生抱歉地上前:“不好意思,今晚我们没有营业。”
江宁不以为然:“那从现在开始营业。”
“……”侍应生猜到面前两位不速之客是宴会的客人,知道宴会嘉宾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下无法只好请示了上级。
之后侍应生送来了菜单。
江宁把菜单推到宋景面前:“你点,顺便把我的那份也点了。”
宋景翻开菜单,他点的都是江宁爱吃的菜,每多说一道菜名,对面的江宁脸色就沉一分。
她凝着宋景,此情此景再联想到那句隐忍着的‘别伤害自己’,忽然就悟了。
哦,宋景其实是喜欢她的。
这份喜欢不是从再见时开始的,那么就是七年前,甚至更久远。
这个答案让江宁无比倒胃口,她连句‘为什么’都不想问,眸底酝酿着暴风雪,迟早风雪会将一切都冰封。
等宋景点完餐再看江宁,发现江宁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宋景的目光下滑,落在江宁的手上。十指尖如笋秀窄修长,指甲也做了造型,在灯光映照下闪着珠泽。
“你的手……”
江宁动了动十指,笑着说:“早没事了。”
宋景噤声,那么江宁无法再弹琴大概率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对江宁造成这么大的心理伤害,宋景没法去想象当时的情景。
江宁停了展示手指的动作,以手托腮看着宋景:“第三件事……宋景,我们聊聊。”
宋景收回视线,顿了片刻才说:“你想聊什么?”
江宁说:“你家是怎么回事?”
宋景竟然生出‘还好是聊这个’的错觉,比起聊自己家破产,他害怕江宁问他,为什么会选定她成为赌约的接近目标,为什么这几年没有联系她,以及他对她此时的想法。
摒除了这些纷杂的念头,宋景开口,语气不咸不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第三年,国内遇上科技改革。”
其实这句话宋景没有说完全,完整的话是,你走后的第三年。
江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宋景的话。
“当时国内的电子产品的屏幕刚进入‘液晶屏幕’时代,这让松立感到焦灼。”
在‘液晶屏幕’之前都是普通玻璃,为防辐射,玻璃基本都含了金属氧化物还有其他的化学材料。但每家电视机品牌的配方不一样,松立的配方就是防辐射最好的,显示率也是最好的,也因此坐稳行业大哥的位置。
但液晶显示屏的到来让宋父感到了空前危机,为了稳坐行业龙头,宋父得到了‘高人’指点,把眼光看向了国外已经盛起的‘等离子屏’。
说到这宋景自嘲一笑:“你比我更懂‘液晶屏’和‘等离子屏’的差别。”
江宁不置可否,只说:“高人是谁?”
宋景:“自称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华裔教授,他提出了两个策略。一是引进等离子屏,但等离子屏成本高在国内不一定有市场,所以第二个策略是怂恿老头投资研发‘FED’技术。”
江宁念着:“FED。”
宋景说:“我不懂,据说是色彩和细节更好,研发时造价高只要成功了就是一劳永逸。当时股东多数反对,奈不住老头一意孤行。总之那时的松立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老头对FED技术很感兴趣,他亲自飞去研究所查看了。他这一趟,调整了策略,更多钱砸进投资里。”宋景不咸不淡地讲述着,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松立缺少对等离子屏的研究和运用,第一批等离子屏确实有噱头,但松立经验不足,面世的等离子屏会烧屏。松立赔了钱,不得不回收这批失败品。”
“号召回收当天,松立的股票跌停。”
“股东大会,老头被罢免职务。”
讲到这里,宋景停顿下来,他看见江宁眨了眨眼睛:“我记得那时你手上有松立15%的股份,加上宋伯父45%的股份,怎么可能被罢免,你大义灭亲了?”
宋景说:“是。”
江宁做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FED还没有成功,老头不死心,但他手里没钱。”宋景始终以一种旁观者的口吻陈述着:“他也舍不得手里的股份,所以他偷了公章以公司的名义向银行借贷,银行评估风险只放了六千万。”
“他花了一点手段抵押了松立,又借了高利贷。”宋景面无表情地说:“凑够2个亿追投FED技术。”
江宁好像来了兴趣,催促道:“后来呢?FED技术成功了么?”
宋景看着江宁:“成功了。”
江宁说:“嗯?那为什么?”
宋景不着急解释,继续按照时间线向江宁平铺直叙:“FED的成功,让股东看到了希望,也就没计较老头的行为。松立所有流动资金全都赌在FED上面。”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批运用FED电视机生产了43491台,上市的第二个月,松立收到了美国法庭的通知。”
“FED早就申请了专利,松立侵权。”
说到这里宋景就停止了讲述,凭着现在江宁,她知道后果是什么。
事实也是如此,江宁喝了口杯子里的柠檬水:“一场必败的诉讼,松立被要求赔偿三千万美金,并在15天内下架FED电视机。这场官司让松立走向了毁灭,而宋伯父因为违规操作被判十年零七个月,至于松立的太子,一夕之前沦落成平民,哦不,比平民还不如。父债子还,昔日的太子背着两亿负债,在松立申请破产保护后贬卖股份,变卖自己名下的房产豪车。”
宋景愣了下,他重新看向江宁,眼底涌起暗潮。
江宁笑起来:“可这样依旧无法填补这个大窟窿,幸好有一技之长,在上海SHIC开亡命车,因为骨子里还有骄傲始终低不下头对别人阿谀奉承,还把寻事滋事的李家老三打得重伤住院。你不要命,可亲戚要命,跪着求你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后,太子从北京辗转到了蓉城,四年时间花销最大的就是手机号码的更换。”江宁越说越觉得好笑,她捧腹大笑:“宋景啊宋景啊,哪有什么久别重逢。”
她笑得越来越疯狂,似乎眼泪都笑出来了:“这几年你但凡去探一次监,你就会知道,那个指点你爸的高人叫Prudence,中文名,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