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钱钟书在光华大学任教已满两年,完成了国内服务期。他决定参加出国留学的考试。
早在一九三○年九月,中英两国政府换文协定,英方归还中方庚子赔款。翌年四月,设立专门管理这批款项的董事会。管理方法是,先以基金借充兴办铁路及其他生产建设事业,然后以借款所得利息兴办教育文化事业,主要以举办留英公费生考试、资助国内优秀人才到英国学习为主要内容。
这一留英考试先后举行过八次,钱钟书参加的是第三次,考试时间在一九三五年的四月。当时报名人数总共290人,应考人数有262人,结果被录取的只有24人。在这24位被录取者当中,钱钟书不仅是唯一的英国文学专业录取生,而且总成绩最高,达到87.95分。
钱钟书把已被录取、准备赴英留学的消息,告诉了杨绛,并希望她能陪同一起出国。杨绛知道钱钟书出自读书世家,从小生活在优裕的环境里,对日常生活不善自理,假如自己与他一起出国,可以照顾他。其时,杨绛即将在清华研究院毕业,当时该院各部毕业生都送出留学,惟独外语部例外,毕业也不得出国,欲出国必须自费。
因此,杨绛打算不等毕业,先与钱钟书结婚,再一同出国。那时,她只有一门功课需大考,于是和老师商量后用论文代替,未取得文凭便提前一个月回家。
匆忙之中,杨绛来不及写信通知家里,马上收拾好行李就动身。
这天,杨绛所乘的火车到达苏州已过午时,她领取行李雇车回去,到家已是三点左右。她十分思念父母,回家把行李搬在门口,如飞似的直奔父亲屋里,连声喊道:
“爸爸!妈妈!”
父亲像是在等候,他“哦”了一声,一掀帐子下床,欣喜地说:
“可不是来了!”
原来,杨荫杭午睡刚合眼,忽然觉得杨绛已到家了。他爬起来听听却没有声息,他以为人在夫人房里呢,跑去一看,阒然空无一人,想是怕搅扰他午睡,躲在母亲房里去了,忙跑到那里,只见母亲一人在做活。杨荫杭问道:
“阿季呢?”
“哪来阿季?”母亲说。
“她不是回来了吗?”父亲说。
母亲回答:“这会子怎么会回来?”
父亲只好又回房午睡,但左睡右睡还是睡不着。
这不看见杨绛回来,父亲高兴地说:
“真有心血来潮这回事。”
大概杨绛在火车上想念父母,与父亲的“第六感觉”相呼应了吧。
杨绛笑道,一下火车,心已经飞回家来了。
父亲还说:“曾母啮指,曾子心痛,我现在相信了。”真是父女俩心心相印。
与杨绛心心相印的,当然还有钱钟书这位大才子,秀外慧中的杨绛与才高八斗的钱钟书的结合,又相濡以沫六十多个春秋,确实令人感叹。
为了赶在出国前结婚,钱、杨两人决定于一九三五年夏天举行婚礼。
他们的婚礼是在无锡七尺场进行的。这天到场的有很多客人,无锡国学专门学校的校长唐文治也前来祝贺。清华的同学当中有陈梦家、赵萝蕤夫妇。
有一位女士,因不会打扮,“穿了一身白夏布的衣裙和白皮鞋。贺客诧怪,以为她披麻戴孝来了”。这便是赋闲在家的杨绛三姑母杨荫榆。
新郎新娘身穿礼服,仪表俨然。杨绛后来曾说过:“结婚穿黑色礼服、白硬领圈给汗水浸得又黄又软的那位新郎,不是别人,正是钱钟书自己。因为我们结婚的黄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我们的结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篮的女孩子、提纱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刚被警察拿获的扒手。”此情此景,不禁使人联想到钱钟书《围城》中描写的曹元朗与苏文纨的婚礼。
杨绛与钱钟书结为伉俪,恰似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双子星座,交相辉映。正如胡河清所说的:“钱钟书、杨绛伉俪,可说是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一双名剑。钱钟书如英气流动之雄剑,常常出匣自鸣,语惊天下;杨绛则如青光含藏之雌剑,大智若愚,不显锋刃。”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也可视作钱杨两人爱情的真实写照。他们从大学相识相恋,到成为终身伴侣,再到共赴患难,一直到钱钟书只身先归道山,在半个多世纪的漫长人生旅途上,不管惊涛骇浪,不管命运如何摆布,他们始终休戚相关,荣辱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