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荫杭、唐须荌夫妇对新租的沙巷寓所并不满意,只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据说租住那所房子的几个住户都得了很重的伤寒症,照现代医学分析,很可能是河水里有问题。
不久,杨荫杭就病倒了。他因为几度留洋,所以只相信西医,不信中医。当时无锡只有一个西医,是个外国人。唐须荌请这位外国医生来治疗,他每次就抽一点血,取一点大便,送往上海化验,要一个星期才有结果。但是,如此这般地检查了两次,也没有查出什么眉目来。这样,杨绛的父亲的病势益发严重,连续几个星期发高烧不退,神志也有点不清了。无奈之下,唐须荌自作主张,延请无锡一位有名的中医来,中医一把脉就说,杨荫杭得的是伤寒病,而西医则又过了一星期才诊断出来。唐须荌流着泪求这位名中医给杨荫杭开处方,他却摇头断然拒绝,医生不肯开处方就是病人没指望了。
这一天,真是非常紧急,杨绛回忆说,“我记得有一夜已经很晚了,家里好像将出大事,大家都不睡,各屋都亮着灯,许多亲友来来往往”,前来探望的人都摇头叹喟:“唉,要紧人呀!”(无锡方言中“要紧人”就是养家人的意思。)因为杨绛全家大小,包括婶婶、堂妹,人口众多,都依赖杨荫杭过活。这时,杨荫杭已经高烧发得只讲昏话了。唐须荌只得另请既是杨荫杭的老友,又是有名的中医的华实甫先生,他答应唐氏的要求“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开了一个药方。
奇迹发生了。杨荫杭死里逃生,居然挣扎过来。全家人把华实甫先生当作救命恩人,而西医却认为杨荫杭自己的体力好,在“转换期”战胜了病魔。
不过,在杨绛看来,“无论中医西医,都归功于我母亲的护理。那年的除夕,我父亲病骨支离,勉强能下床行走几步。他一手扶杖,一手按着我的头,慢慢儿走到家人团坐的饭桌边。椅里垫上一条厚被,父亲象征性地和我们同吃了年夜饭。”
对此,杨绛不无感慨地说:“我常想,假如我父亲竟一病不起,我如有亲戚哀怜,照应我读几年书,也许可以做个小学教员。不然,我大概只好去做女工,无锡多的是工厂。”生离死别,人间沧桑,不禁使杨绛产生一种世事如烟的感喟。
杨荫杭病愈后,想另换房子租住。有一位亲友为他介绍了一处,杨绛父母去看房子,也带了杨绛同去。那所房子正是钱钟书家租居的流芳声巷朱氏宅的旧屋。那是杨绛第一次到钱家,不过,没有遇见钱钟书。
后来,杨绛向钱钟书谈起:“我记不起那次看见了什么样的房子或遇见了什么人,只记得门口下车的地方很空旷,有两棵大树;很高的白粉墙,粉墙高处有一个个砌着镂空花的方窗洞。钟书说我记忆不错,还补充说,门前有个大照墙,照墙后有一条河从门前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