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流风回雪楼遍发花笺,邀请满京贵客来参加‘赏珠宴’,据说是新进了个明珠美玉般的绝色美人。一进群玉坊,就能看见整条街上都挂着绣有‘流风回雪’花样的红绸,红绸下坠各色散碎宝石,夜色下,满地都是碎光。
王朗啧啧赞叹道:“看看,这才是京城第一青楼的手笔。这彩晕锦虽然不算上等货色,但也有五两一匹的价,这么铺满一条街,少说八百两银子是有了。”
“不过对她们来说应该也不算多,寻常青楼一夜入账多说几百两,流风回雪楼手上却握着好几个花魁姑娘,京城里有名的?几个清倌人也都在,她们一夜的?流水撑到三千两我看是问题不大。轻舟,你给苏姑娘花过多少钱?”
叶轻舟低头认真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王朗道:“什么毛病呢,叫人出来玩,自己在旁边办公务,你是出来寒碜我来了?”
叶轻舟连头都没抬:“一千三百两。”
王朗:“什么?”
“流风回雪楼昨夜进账。”叶轻舟随手抽出一张单子递给他:“你好奇的?话这是流风回雪楼这个月的?收支,自己上一边去看,王老板,我不是找你出来玩,我是要找你出来干苦力的?,你先看着,不要打扰我。”
王朗:“……”
王朗劈手把那张单子夺过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说的什么苦力?”
叶轻舟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烦他,王朗只得低头看了起来。然而他越看越疑惑,他是从商的?人,熟悉账目就像是熟悉自己的?手指,就这份账单来看,流风回雪楼虽然进账不少,却远远赶不上一直以来的排场,甚至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走下坡路。
“怪不得她们突然要办什么‘赏珠宴’……原来如此。我听说她们今晚留了个绝色美人要拍卖初夜,应该是想借此大赚一笔,借此再宣扬名声。”王朗疑惑道:“可她们一直以来的钱从哪来的呢?没听说流风回雪楼有什么幕后东家啊。”
有没有又有什么所谓——哪个东家这么冤大头,不指望铺子挣钱,天天搭钱做赔本生意?
马车一停,到地方了。叶轻舟把卷宗一合,拎着下车,随口道:“流风回雪楼来钱的路子不止这一条。走吧,咱们先去看看苏姑娘。”
刚一进去,热浪扑面而来。流风回雪楼今夜人格外多,鉴花会还没开始,已经有人喝高了,搂着姑娘在人群里高声笑骂,兴致上来随手掏出大把金银珠子乱洒。
眼看着‘钱雨’兜头砸来,躲不开必然被砸满头包,王朗怒骂了一句娘,叶轻舟眼疾手快拽着他躲了一步,错开了那些钱币。
王朗惊魂未定道:“幸好你手快。”
叶轻舟道:“你回头还是练练武吧!”
鸨母挤在人群里完全没注意到低调而来的长宁侯二人,然而在人潮汹涌中却有一声微哑的?笑穿透喧闹而来,乍一听来,格外扣人心弦。
叶轻舟和王朗一起回头,看见苏照歌站在两步外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也不知站了多久。她今日满头珠玉琳琅,乌发如云,在今夜流风回雪楼半是明亮半是靡艳的灯光下,像是微微发着光。
“侯爷今日……”叶轻舟晚上不穿官服,一身暗绿色绣金线劲装,披风肩部饰以孔雀羽毛,苏照歌挑挑眉,道:“像只大孔雀。”
叶轻舟松开王朗的?衣服,闻言一笑:“来给苏姑娘捧场,不能丑。”
王朗恨恨想,打情骂俏。
“二公子安好。”苏照歌又向王朗行礼,王朗垮着脸道:“苏姑娘好薄情,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生分。”
苏照歌含笑不答,转头为叶轻舟和王朗引路。叶轻舟往常来听曲儿看舞,怕被人认出来麻烦,一直只是自己一个人就来了,也不订个雅间什么的?,有哪坐哪,很是低调,然而今天不知怎么的?特意订了流风回雪楼二楼最大的雅间,正对着莲花台,能一眼扫遍整个一楼风貌。
王朗趴在栏杆上对着苏照歌挥手,转头一看叶轻舟又掏出卷宗看了起来,不禁无语:“你到底来干嘛的??这么用功怎么不回圣安司看你这些东西?”
“我来给苏姑娘镇场,只要在就得了。”叶轻舟道:“何况苏姑娘必然是压轴,前面的人也没什么看头。”
他往下扫了一眼,见喧嚣渐渐歇了,一个素衣披发的姑娘抱着琵琶,袅袅娜娜地走上来,刚弹出一个音,他就眼皮一搭:“还没我弹的好呢,倒要放在开场。”
王朗道:“怎么不挑死你呢?”
不过他一个断袖,也不是女色中的?恶鬼,来风月场所十次有九次是在谈正事(叶轻舟:情报就是你们这种大嘴杈子露出去的?),见上来的是个乐人,也就只留个耳朵清赏,问叶轻舟:“你这些纸头看了一晚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轻舟道:“御史台各位大人的?一些小把柄。”
王朗疑惑,问道:“都是一些穷酸文人,你看御史台有什么不顺眼的?”
“他们看我不顺眼还差不多。我在和国公府宴席上没给顾大公子好脸色看,之后他可能反应过来是我故意的,气了个够呛,给御史台递了话让他们追着我打。”叶轻舟道:“年轻人,真是气性大。”
王朗挑挑眉:“那你这些……”
“御史台也不是真心对我有什么意见,就是不好拒绝和国公府而已。”叶轻舟理完了最后一张,从容道:“他们自己的?屁股也未必多么干净,自己屁股干净的?子侄后辈也未必干净,吓唬吓唬就老实了,省得耽误我去江南。”
王朗道:“真是绝了,你手里几乎握着京城所有人的生平,做什么这么想不开呢?”他想了想,又道:“我听说皇上斥责了你,也是跟这个有关吗?”
叶轻舟想到几乎要变成爹的皇帝就头痛,道:“算是吧。”
“那你要不要动作小一点?”王朗皱眉:“怎么说都算是你违背了皇上的?意思,文人笔刀锋利,你又要去江南,这中间如果有人挑唆,还不是他们怎么说怎么是,岂非叫你与圣上离心?要我说,走人在即,不得罪这帮人,回来慢慢收拾也有空。”
“圣上思绪清楚,是重情重义的?明君,又总有年少辅佐的?情份在。”叶轻舟道:“不愿娶亲,和风尘女子厮混,说起来虽然荒唐不像话,但归根结底只是小事,斥责归斥责,圣上心里不会在意。而我无论再怎么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长宁侯府,无后啊。我光棍一个,不结党无后人,御史台能说我有什么狼子野心?无非是些风评上的?说法,风评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事圣上不说,心里有数。”
王朗默了一会儿,琵琶声滴滴答答。他又道:“你和圣上相识于微末,一直是君臣相合,情深意重的?典范……你也要顾虑这些事吗?”
“去你的?,情深意重是这么用的?”叶轻舟一哂:“无论什么情份,什么关系,想要长久都需用心保重,哪是随心而动就能行的?。友人有友人的方式,夫妻有夫妻的?,君臣有君臣的,都是寻常。”
“说到去江南,你得帮我个忙。”叶轻舟又说:“事成后我有重谢。”
王朗一摆手:“这话说得见外,咱俩之间有什么谢不谢的。什么事?”
“我去江南,是要查江南税赋,粮食,匪患的。”叶轻舟举起两根手指:“但是有两个问题,一是江南官场油滑腐乱,都是老油条,我以正经的钦差身份去,只会看到他们刻意做出的繁华景象,把这层繁华景象扒下来就太麻烦了,二是我赶时间。虽然可以徐徐图之,但那样至少得要两个月。”
王朗道:“那你不以钦差身份去,你私服去。”
“天真。”叶轻舟评价道:“官场势力盘根错节,京城是纷乱纠缠之地,江南必然有眼睛在京城盯着,圣上说过要我去查,我这边一在京城里消失,江南那边就得着信了。”
叶轻舟指节扣了扣桌面:“所以我定?的?计划是,‘长宁侯’要大张旗鼓地去,但是我却要轻装简从,直掏老底。我说去查,但江南官场太庞大太乱,我只要拿到证据证明那是沉疴就好,至于如何啃掉沉疴,什么时候啃掉沉疴,那是圣上的?事情。”
王朗默默喝了口酒。
王朗道:“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叶轻舟看着他,认真道:“我想让你假扮长宁侯。”
王朗默了几秒,道:“我们来谈谈重谢的事情。”
正巧这时改弦,换了两个艳妆女伶上来唱歌,一嗓子吊了老高,满楼登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王朗崩溃道:“你为什么不在圣安司找个人去?”
“一来京城得留人镇着,二来圣安司的人其实并不熟悉我日常是什么样的,三来,哎,说来算家丑。”叶轻舟诚恳道:“你不晓得,我手下的?人办事还行,但说话上没一个长了人嘴的。江南那边都是一些老油条,找个不会说话的?去,几句就被人家绕进去了,何况圣安司内部说实在的,成分复杂,不如找个全然的局外人。”
王朗道:“你知道我的?,你让我去跟他们打官腔,更是白费了。”
“不用打官腔,你是做生意的人,当成去做生意的就行。”叶轻舟道:“你就负责每天和他们吃吃喝喝,摆摆架子,互相吹捧,顺便你说不定?还能套出点江南商会的?内幕,作出一副‘长宁侯其实是个酒囊饭袋’的?现象就可以了。听起来是不是个好活儿?”
王朗:“……那你呢?咱们两个分头行动,我去吃饭,你去查证据?不是,我为什么要费劲去套江南商会的?内幕?我就不能直接来问你么?”
叶轻舟:“……”
叶轻舟认真道:“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反反复复发作偏头痛,不好意思大家……感谢在2021-02-2420:21:08~2021-02-2821:2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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